第二间全鱼宴铺子落实之后, 老两口东奔西走,订桌椅布置铺子。
因为南渔县的酒楼是木头建的,所以在后院砌了两个鱼池, 厨房也砌了一个蓄水池,防止天干物燥出意外。
赶在年底暮岁月末, 全鱼宴开业大吉。
南渔县的鱼便宜, 所以烤鱼价格下调了四十文。但是一百六十文在南渔县也算是贵价食物了, 百姓大多诉求是饱肚子, 味道是有钱的地主老爷需要考虑的。
但是烤鱼却反向营销成功了, 因为南渔县, 乃至整个建州府成, 口味都偏甜和清淡,这刺激味蕾,十里飘香的烤鱼引人好奇。
开业这天, 消息灵通的乡绅知道是县令大人的尊上开的, 备着厚礼去祝贺。
周三丰穿着褐红色的长袄子, 亲自站在门口拱手迎客。
一个富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仆人,手上抱着一个木箱子,箱上面四个角镶了铜制花纹,一看做工就知道不便宜,里面装的东西必定贵重着呢。
其中一个仆人先一步凑到周三丰面前, 拱了手道:“周老爷安好,避水山庄罗老爷前来祝贺周老爷开业大吉!”
拱完手马上就作引荐手势, 那罗商上前两步走,朝周三丰也拱手行了个礼,笑脸逢迎。
周三丰也回礼, “罗老爷客气,里面请。”
罗商却没急着跨进门,只是侧了下身子示意,后面捧着木箱的仆人马上将木箱举到周三丰面前。
罗商说:“周老爷开业大吉,罗某不请自来,匆忙了些,小小薄礼,周老莫嫌弃,可万万得收下了。”
周三丰拦住了身后小二想要接过箱子的举动,朗声说:“罗老爷太客气,各位老爷为南渔县的农耕建设做出不少贡献,我很是钦佩。我原是想亲自登门邀请,只是初来贵地,不认门,不识路,是我怠慢了。”
周三丰先一番话,给足了罗地主面子,但是却以‘我’自称,毕竟他儿子是县令,他若太过于自谦,未免失了身份。
周三丰又说:“罗老爷亲自登门,该是先由我请客才是,你若要回礼,下次请我便是,这礼快快撤回去,我万万收不得。”
周三丰故意沉住气,用胸腔的力量,使得声音清晰又具有穿透力,说给围观的百姓听。
“各位父老前来捧场,周某感激不尽。只是在商言商,周某开的是食肆,各位父老若是觉得味道合口,常来吃就是,周某只收用饭钱,其他确实受之有愧,为免落人口舌,大家提的拎的都叫带回去罢。”
“好!”人群有百姓带头吆喝,马上引了旁人跟着凑热闹,又是鼓掌又是道好的。
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能带礼物登门的都是些商贾,所以身后一两个随从很常见,闻言,也都遣了随从带着贺礼回家去,空手进了全鱼宴。
在全鱼宴斜对面的茶楼,周寂年和谢宁于二楼雅座内,谢宁抱着渝哥儿坐在椅子上,他夫君负手站在窗户前看开业。
听到外面热热闹闹,谢宁凑过去看,瞟见夫君嘴角带笑很是高兴的样子,好奇地问:“笑什么呢?”
“嗯?”周寂年侧首看他,伸了手抱过渝哥儿在怀里,才回答:“父亲越来越有气度了。”
谢宁闻言探头去看,只见公爹满面春风,一脸和气,看着就是个有气度的中年男子。
天天见还真没注意,被周寂年这么一点,瞧着公爹还真是大变模样了,哪有三年前那个面黑脸皱的愁苦样儿?
华服养人,人养华服。
虽说钱是俗物,但是人还是得赚钱,自己有了底气,旁人也尊重,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就是这脱俗的气度了。
渝哥儿转着脑袋看,认出了人群里的爷爷,眨了眨眼睛,先看向抱着自己的父亲。
周寂年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所以没理他。
他又转了小脑袋瓜去看爷爷,看了四五眼,嘟嘟着小嘴儿再昂头看父亲。
周寂年还是没注意到他!他着急了,举着小肉爪爪去抠父亲的鼻子,这下他父亲注意到他了。
“怎么了?”
渝哥儿收回手,愣愣地瞪着大眼睛观察父亲。
周寂年挑眉,“嗯?”
大概是看到父亲眼里的爱意了,他吧嗒了一下嘴,收回看父亲的视线,转回去看爷爷,小爪子一指,嘴里急的直喊:“嗯嗯!”
“渝哥儿是认出爷爷来了?”周寂年颠了一下儿子,歪着头看渝哥儿的小表情。
渝哥儿嘟着被口水浸的亮晶晶的嘴唇,瞪着大眼睛无辜地看楼下的爷爷,小脑瓜里可能在奇怪,为什么爷爷不理他?
周寂年就静静地抱着他,让他看个够。
周三丰仪式一番,就进了酒楼里,门口换了聘的胡掌柜迎客。
看了好一会儿,都再没见爷爷的身影了,渝哥儿就收回了视线,两只爪爪缩回来,垂着小脑袋瓜,抓着自己的腰封掰扯,乖乖巧巧的样子。
他今天戴了一顶圆圆的碗帽,帽子边边绣了祥云样式,正中间还绣了一条胖乎乎的红鲤鱼,是绿禾闲来无事给他做的。
想到儿子把后脑勺睡的东秃一块西秃一块的,周寂年闷笑了一声。
渝哥儿敏感地抬起脑袋,伸着脖子昂着脑袋看父亲,最后一只爪爪揪着父亲的衣襟,一只爪爪去摸父亲微笑的唇角。
周寂年会故意逗他,“嘶……”摆出被摸疼了的表情。
渝哥儿吓得马上缩回了手,揣在怀里,愣愣地看着他父亲。
呆呆的样子很是可爱,周寂年亲他一口,他就扭着头要找谢宁。
“呀……嗯嗯!”渝哥儿朝坐着喝茶的爹爹伸着小爪子。
然后被父亲抱着送去给他爹爹搂着了,他瘫坐在爹爹怀里,软踏踏地靠着谢宁的肚子,抠着小脚脚,时不时砸两下胖腿。
“席面我都想好了,你帖子都递出去了?”谢宁把手给怀里的渝哥儿把玩,一边和夫君说话。
“递出去了,来年二月十五花朝开宴。”周寂年一撩下摆坐在谢宁对面倒茶。
“得多给些时间将这消息散出去,散的越远越好。”
谢宁:“这般浩大?那头筹者能得个什么好处?”
“三十两白银。”
“啊?”谢宁傻眼,他声音有些大,吓得怀里渝哥儿抖了一下,哼唧了起来。
这也太小气了吧?布置这么久,搞这么大阵仗,才区区三十两。
周寂年:“还有一些商贾,他们给头筹者准备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渝哥儿才不愿意听父亲们聊这些,他哼哼唧唧的溜溜身子往下滑,谢宁顺势放他下了地。
渝哥儿晃晃悠悠站在谢宁腿旁,两只肥爪爪紧紧攀着爹爹的大腿,他站稳了就兴奋地笑,“嗯哼哼……哼……”
谢宁疑惑,“吟诗作对为何要宴请商人?”
“我庆朝每三年乡试,各个州府加在一起,能中大几百举人,但是能当官的才多少?能登上朝堂的更是寥寥无几。”
周寂年走向谢宁,站在渝哥儿身后,以防儿子站不稳摔倒。
接着说:“但是一只脚已入了仕,举人少有会放弃上京赶考的,家境贫寒的免不得就需要结交商贾乡绅,我这全鱼宴不正合了他们心意?”
秀才想结交举人,举人想结交官员和商贾,因为上京赶考所需要的的盘缠实在高的离谱。
而商贾之辈也特别爱结交读书人,读书人地位高,举人老爷更是能在地方官面前说上话,除却已经背靠大树的商人,一般地方乡豪都会送财寻求举人老人的庇护。
谢宁了然点头,“我发现你……”
“嗯?”
“好适合当官。”
周寂年顿了下,好奇地问:“为何?”
“来这小小的南渔县之前,大哥心焦发急,你也时常皱眉,那时候你们天天在书房商议对策,我以为你不愿、不甘、不满。”
“但是到了这南渔县,看你每日不是在看文书档案,就是下乡巡田,为民为县制定南渔县的发展。我的寂年,是一个临危受命却能谋善断的男子汉。”
他的夫君并没有像赶路所遇到的地方县官那样,他们不作为混日子,只求到了年龄后自然升迁。
而他的寂年是一个有担当,有谋略,有抱负的男人。
“啧啧……”周寂年俯身,捏了小夫郎的下巴,笑着说:“临危受命?能谋善断?我的夫郎如今也能文能武了?”
周寂年沉声说道:“宁郎长大了,为夫可以放心让你当家做主了。”
谢宁被夸的不好意思了,只是有些疑惑,“能武?”
他伸出食指冲着自己的心口点啊点,一脸懵。
周寂年俯下身,几乎和谢宁鼻尖对着鼻尖,伸手轻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晃了晃,“嗯,能武。前儿把为夫的腰都掐紫了……”
谢宁瞪大眼睛,缩了下巴躲开周寂年的手,因为两手扶着儿子,所以只能强忍害羞,鼓起两颊朝面前的周寂年吹了口气。
“呼!”
周寂年赶忙站直身子后退了两步,幸好儿子占用了宁郎的双手,不然他这耳朵非得被拧下来不可,也可能是腰立刻马上真的被掐紫。
“哪有紫啊?你乱说!”谢宁嘟嘴,关注点好像不太对。
他夫君哪都好,就是喜欢在床事上说些荤话逗弄他,羞得不行他就上手拧,不过他也没有很用力的,他发誓。
“哼哼哼……”渝哥儿突然憨笑了两声,也不知道俩父亲谁逗他了,咧着小嘴巴嘿嘿笑。
谢宁索性站起来,弯腰扶着渝哥儿学步。
周寂年靠回窗前,看着小夫郎清瘦的背影,刚刚的对话,让他有些恍然……
不知不觉,谢宁变得不仅是他的夫郎而已,更是他的知己。
他上一世急功近利走了捷径,但是官至右相,谁敢说不是他自己的能力所得?唯有一点可惜,他也是举人出身,最后居于高位,可惜入朝的第一步到底是一个污点,所以他不能像前朝的狄大人一样,名扬天下,千古流芳。
这一世他更加勤奋努力,确实有一个执念,就是考上进士,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从迎娶宁郎的那一刻,这一世所有的轨迹都改变了。这些改变告诉他,人生不能舞弊,更没有捷径。
但是他接受,人生哪有事事如意?万般皆美?
但是他周寂年相信,听天命尽人事,这天下没有他上不去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