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有人睡得安稳,有人整夜不眠。
第二天一早,林晓吃过早饭后, 和师父师娘打了声招呼,早早来到按摩店开门营业。
不到九点,第一位客人登门而入。
林晓将消毒杀菌好的白布巾放进橱柜, 转身对着门口笑了下:“您好,是做按摩吗,请问您有预约信息吗?”
谁料想,来人探头探脑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忽然笑嘻嘻地开口问道:“不是,没有——我是想问一下,你是……‘当红明星的百万按摩师’吗?”
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林晓闻言先是一愣, 而后脸色倏然就变了。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快速旋转翻飞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念头,虽然在极短的几秒钟内不能抓住什么明显的头绪,但是电光火石之间,在第一直觉的促使下,林晓还是本能的否认道:“不、不是……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哦, 搞错了啊?不能啊……”有着年轻声音的姑娘仿佛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而后失落道:“那不好意思, 再见了哈。”
说完又推门而出。
林晓站在大厅中央, 听见关门声传来, 一颗心才倏然狂跳起来。
为什么会有人上门问这样的问题?
是他暴.露了什么重要信息,还是驰哥那边给出了什么信号?
以及……就算是这样,驰哥也绝不对将自己家按摩店的地址透露给任何陌生人, 那么,她是怎么按图索骥找上门来的?
林晓在完全茫然失措的状态下回到沙发上,从口袋中掏出电话,想了想,还是拨出了方驰的号码。
听筒放在耳边,过一会儿,切断通话后被拿下来。
语音提示说,对方已经关机。
林晓讲电话放在一边,用了搓了搓自己因为高度紧张而略略发麻的脸,强迫自己冷静镇定下来。
驰哥不会无缘无故的关机,如果有,那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此时人正在飞机上。
林晓深呼吸,心说别乱别慌,可能只是一个不太凑巧的意外。
但很快,这种侥幸心理便被现实情况彻底粉碎。
一上午,陆陆续续有十几个莫名其妙找到店里,问着相同问题的人,林晓淡着一张脸一一否认,但很显然,情况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
下午的时候,大批娱乐记者忽然蜂拥而至,堵在按摩店门口,举着手机和微型拍摄设备,口口声声说要采访一下和calm队长方驰“私交甚笃”的私人按摩师。
林有余和师娘赶到店里,老头站在厅前,拐杖掂在手里,大有不长眼的记者敢闯进来就直接敲蒙他的架势,师娘堵在玻璃门门口,面对着一排排摄像头扬声嚷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的就敢直接往别人家里闯?!没王法了吗?跟你们说我们已经报警了,派出所的同志马上就到,看你们还挤、挤!”
林晓被林有余的大手拉着,无数次试图冲到门口,但是每次都在迈步前被按住。
最后,真的是派出所的民警及时赶来,才算暂时解决了眼下的棘手情形。
当事人三缄其口,娱记狗仔们没挖到什么有价值的大料,而且这种形式的上门突击采访,本来就既不合规又不合理,民警一来,也只能鸟兽作散。
临时出了这么大的意外,眼下按摩店肯定是没法正常营业了,一家三口等人走了后,关了店门,沉默相扶着,从后门走回小院。
而直到这个时候,林晓才在刚才围堵的个别记者口中,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他那条微博惹的祸。
千算万算,在发微博的时候还是忽略了一点最关键的信息。
他当时是刷的是关于calm纽约演唱会的热门话题,而这条微博,也是在同款话题下发送成功的。
一瞬间,就掉马。
而也是这次意外,让他真正认清了娱乐圈的生存环境有多么的狂风骤雨,以及网友扒.皮的操作是如何的血雨腥风。
虽然之前网上已经有不少关于对方驰的“神秘按摩师”这个人的揣测,但是方队长一直将林晓保护的很好,除了那次直播中他意外泄露了自己的声音以外,网上再没有关于他自己的任何个人信息。
但是,就是这样一条带着话题发布的微博,却将他这个人,这间小小的按摩店,甚至于师父师娘,一并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
有闲得蛋.疼的网友通过这条微博点进了他的个人主页,通过他的微博昵称和关注人列表,基本就初步确定了他的身份。此外,有“技术咖”通过破解他这个账号之前发布的为数不多的几条微博的ip,发现这个账号的行动轨迹完全和calm之前巡演的地点轨迹重合。
也就是说,在发布这条“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微博之前,calm乐队在哪里,方驰就在哪里,而——方驰在哪里,这个账号的所有者就在哪里。
实锤如山,“当红明星的百万按摩师”就是calm方驰的“私人按摩师”,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被网友盖了戳了。
接下来,就在小林师傅昨晚睡得正无知无觉的时候,有人通过破译这条微博发送的静态ip,直接将范围目标缩小到这个城市的老城区一带,更甚者,有猎奇的好事者经过一番“深度扒”,直接将林晓注册微博时所用的手机号码发到了网上。
一时间,舆论风云变色。
然而,最先有所动作的却不是calm的团粉,更不是方驰的唯粉,反而是一部分私生饭和闻风而动的狗仔媒体。
这才出现了一大早,被陌生人直接找上按摩店的门,以及娱记蜂拥而至的场面。
堂屋里,林晓坐在小马扎上,头靠着墙,眉心紧缩,不发一言。
师父师娘坐在他旁边,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过了许久,林晓深深缓出一口气,揉了揉脸,轻声说了一句:“爸妈,对不起。”
这话说完,自己又觉得好笑而无力。
似乎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道歉,因为自己的事,总是让至亲跟着担忧焦虑。
但事实上,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林晓摸出手机,点进微博,清空了“当红明星的百万按摩师”这个账号所发布的一切内容,而后,根据语音提示,选择了账号注销。
放下手机,就听林有余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问:“……晓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晓默然片刻,将实际情况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虽然林有余和老伴对于一些太过专业的操作听不太懂,但是大概意思还是能明白的。
等林晓说完,林有余先是惊愕半晌,而后将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恨声道:“这算怎么回事!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帮人是闲的没事干了吗!别人请不请按摩师,请的是谁,跟他们有一毛钱的关系?!把别人的信息发到什么网上不说,居然还敢直接找上门来?!这是一群什么四六不知的混蛋!”
师娘也是气得不行,除了气愤还有心疼,林晓从小安静沉稳,哪里经受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个时候方驰还在国外,她和老伴对于这些事更是稀里糊涂的不明白,这下林晓身边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师娘一下下抚着老林师傅的后背,怕老伴真气个好歹的,一边犹豫着问:“那现在……该咋办啊?”
是啊,现在怎么办呢?
林晓张张嘴,还没出声,握在手里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自动报号的语音里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归属地离他们这里更是十万八千远,不用接都知道,不是暗中打探的私生粉,就是想要挖料,甚至是直接开口报价,向林晓买爆料的小道记者。
林晓一秒挂断,挣扎了一下,直接关了机。
正当时,辖区派出所的张所长和隔壁院的邻居大婶走进院里,到了堂屋,还没等张所长说话,大婶先急慌慌地问道:“老林,你们家这是咋回事,是不是得罪了外面什么人了?刚才我去超市回来,路过前趟街你家店门口,好家伙,好几个人围着石桌那边下棋的老李头他们,一个劲儿的打听你们家住哪呢!”
林有余懵了一瞬,和林晓同时开口问道:“我们家?!”
“可不是咋的!”大婶急得直拍大腿,说:“就在你们按摩店门前绕呢,非得问开这家店的人住哪!我从旁边过的时候,还问我来着!”
林晓心慌得嘴皮都在哆嗦:“那……那您……”
“我咋可能说呢!”大婶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而且林晓家情况特殊,周围相邻的街坊这么多年在日常琐事上没少帮衬他们,再加上老林家这一家三口人心善亲和,平时谁家里人有个脖子脑袋的不舒服了,只要去店里,不管是林晓还是林有余总会热心地给他们按一按,有点小毛病比吃药都管用,而且从来不肯收钱,老城街人情浓,何况这么多年的街坊之间,早就处出感情来了。
大婶说:“我问他们是干啥的,他们也不说,就问知不知道你们家住哪片上,我一着急,直接拎着菜篮子就奔了派出所了,跟张所长说了说情况,这不——人家领导就直接跟我上门了。”
一直没机会开口的张所长此时才接话道:“林师傅,你看这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话虽这样问,但是张所长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下午围在老林师傅家按摩店门前的,分明就是一帮记者,而要说这一家人能有什么事是和记者搭上边的,也只有——几个月前林晓和那个明星签的那份保密合同了。
果然,有隔壁邻居大婶在场,老林师傅闻言也只是无力地叹了一声,却没正面回答。
张所长的猜测在这一刻被侧面应证了。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而且当时作为第三方见证人亲眼目睹了整个合同的签订过程,张所长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问:“那现在这个情况,您老准备怎么办?咱们这一片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保不齐哪天就有谁说漏了嘴,到时候……”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晓忽然说:“爸妈……要不,你们先回……”
没等他话说完,老林师傅就拍了拍他的手背,打断说:“什么叫我们先?要回也得咱们一家一起走,你让你妈我俩把你自己扔家里躲清静吗?怎么可能啊傻儿子!”
林晓喉咙梗得生疼,强忍着说:“但是这事……不能让你们跟着我受罪。”
师娘忽然呼噜了一把林晓的头顶,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常做的那样,叹气说:“那你自己在家里避风头,看不见也出不了门的,就不是受罪了?再说,这么多年我和你爸总想着还能回老家待一段时间,这回也算是赶巧了,而且啊——你不在我们身边,咱们一家子不在一起,我俩才是觉得受罪呢。”
林晓慢慢抬手,从头顶将师娘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握了好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林有余拍了拍老伴的后腰,师娘心领神会,用力攥了一把林晓林的手,而后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老辈人就是这样,大风大浪经历得多了,在关键时刻总能有一股子超脱的淡然和无畏,面对生活的种种变数,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林有余换上了乐呵呵地笑容,对张所长说:“领导,老瞎子想向政.府请求一次帮助啊!”
张所长立刻道:“您老别客气,直说。”
林有余沉吟一瞬,说:“眼下这情况您也了解了,嗐……就是麻烦事,等过两天……那个谁回来,肯定也就没啥水花了,不过这几天——能不能请领导给我们派辆车,送我们一家子回老家住两天,就算暂时避避外人吧。”
“那没问题!”张所长说:“您老家在哪?我亲自开车送你们过去!”
说是老家,其实就在离本地二百多公里之外的邻市,开车两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而且,由于年轻时林师傅自身的特殊原因,所以算是入赘到老伴家的,这个老家,指的也是师娘没嫁人之前,在邻市乡镇和父母住过的老宅。
师娘父母过世后,那边的牵挂也了了,老两口就迁到了本市定居,虽然在老城区这一带,但是因着老林师傅的好手艺,赚得钱可要比在老家的那个城市多不少,后来又两年,他们在眼科医院门口捡到了林晓,一家三口就在这个小院里,平平稳稳地生活了快二十年。
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林晓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默默回到房间,帮着师娘一起收拾随身带走的物品。
要带的东西并不多,两个行李卷,几身换洗衣服,还有一小包洗漱用品,足矣。
收拾完东西,张所长回里把自己的私家车开了出来,帮着他们将东西装上后备箱,而后一路绝尘,趁着黄昏,出发送这一家三口去了邻市。
这一路上,师父师娘的情绪似乎已经调解过来了,和张所长闲聊着,言语之中还带着几分对于“故土重游”的兴奋和期待之情。
林晓坐在副驾上,听着他们的交谈声,心中却是一片酸涩。
不算长途跋涉,等他们到达师娘家的老宅时,新闻联播的时间都没没结束。
顾不上多聊,谢绝了张所长留下帮忙的好意,这一家子开始简单收拾屋子。
这座老宅长期没人住,烟尘落土的情况可想而知,而且虽然林有余和师娘之前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但是林晓却是第一次迈进这个称得上是有些破败的院门,他看不见,到了一个陌生的新环境里,必然处处掣肘。
师父师娘本来想着让他休息,但是这种时候,林晓不可能闲得住,似乎一定要做些什么,或者说拼命多做一些什么,方可弥补自己心里快要外溢的愧疚感。
他让师娘带他在院子里和东西屋各绕了几圈,摸清了这座老宅的院落房屋格局,才发现,和自己家里的那个小院出入并不算大。
一座小院子,一幢正房坐北朝南,进了堂屋的门,左右各是东屋和西屋,这个配置简直和自己家里如出一辙。
于是,林晓抢着和师娘去院里用大铁盆抬回了一大盆水,浸湿了布块,将落满灰尘的炕革卷着扯了下来,铺在堂屋地上,泼水擦净——不管怎么样,起码也要先将今晚师父师娘睡觉的地方解决了。
细白的手指沾上了一片污迹,他看不见,就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的擦,直到师娘把屋里的柜橱窗台擦干净,出了门一声惊呼:“儿子,行了!这旧革让你擦得都跟新买的似的了!”
林晓这才抬起头,顶着一张蹭了几道污痕的脸,对师娘笑了笑。
东屋、西屋,还有最关键的灶台——老宅这边和家里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厢房,所以做饭也是在堂屋的老灶台上。
等彻底将老屋收拾好,铺上摆好从家里带来的物品后,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
院里的水龙头长年出水,师娘用刷干净的大灶锅烧了满满三大铁桶热水,舀在脸盆里,让林晓回房间自己洗洗擦擦,等明天天亮了,再去村委问问,看看村里有没有会修太阳能热水器的,起码这几天,他们一家三口还需要用小院里搭的简易棚洗澡洗漱。
擦洗干净,林晓躺在陌生的单人硬板床上,尽管身下铺的和身上盖的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褥子和被子,但是心里依旧空荡荡的,落不到实处。
但是太累了。
这一天,说是心力交瘁也不为过。
纵然百转千回心绪难安,却依旧抵不住疲乏和困意,林晓睁着眼睛放空了两分钟,而后便沉沉地阖上了眼皮。
同一时间,方驰返航的飞机穿过浓密飘荡的云层,已经飞行了将近八个小时。
头等舱里,calm几个人仰躺在各自的座位上,看似在闭目养神,调整休养演唱会之后疲惫的灵魂,实际上,却是各怀心事,维持表面的虚假平静而已。
他们在纽约搭乘同航班返程,井寒却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早在走廊将要解约退团的实情和盘托出时,两个小时之后,井寒就带着助理坐上了回程的航班,比他们出发要整整早了将近十个小时。
而公司那边已经通过张远的转述,提前知道了井寒的计划,估计等他们一落地,或者干脆不用他们落地,只要井寒正式向公司提出解约,一份已经拟定好的违约赔偿协议就能直接甩到井寒面前。
方驰带着降噪耳机,身上盖着小游从空姐手里接过来的薄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即便是头等舱,长途飞行的滋味也必然不会有多舒服,再加上队员退队,这两天,方队长几乎就没有完整地睡过一个小时的觉。
脑子里想思考解决的问题太多,要打算筹谋的事情也是一件接着一件,高强度的脑力劳作下,即是演唱会结束后疲惫到了极点,他也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就像钱松质问井寒的那样,他走了,那接下来calm 该怎么办?
是等待新成员加入,还是会……就此单飞?
估计这两种情况都可能发生。
虽然calm乐队现在红极一时,但是他们每个人作为独立的艺人来说,如今的商业价值都不容小觑,尤其是钱松和他自己,个人工作邀约围起来能绕“心境”娱乐公司大楼两周。
而且,之前圈里也不是没有过乐队成员退团,新成员补位的前例,但是无一例外的前车之鉴都是“衣不如旧人不如故”,粉丝和歌迷已经熟悉或者说是认定了原有的乐队配置,现在突然换血,如果粉丝们适应不良并不买账,或者说习惯性的将新队员和离开的那位放在一起比较高下的话,无论是对于calm还是对于新加入的成员,都是一个迈不过去的门槛。
所以,如果公司最后决定,calm就此……单飞,将他们的乐队合约改换为个人合约,这种可能性不仅不是没有,目前看,似乎还是非常大的。
那么,如此一来,他又要如何选择?
是再陪着这几个兄弟走一段路,还是直接抽刀断水,就此一别两宽?
无论是什么选择,没有双赢,唯有无奈。
就像在纽约那晚,井寒最后说的那句话一样——
在你不得已不做出做选择的时候,可能是命运留给你最后的机会了。
而前路渺茫,看样子,也是到了当断则断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