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林晓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两天, 不吃不喝,也不开门,哪怕师娘站在门外拍门把掌心拍的通红, 也只得到林晓轻飘飘的一句“妈我没事,让我自己待会儿吧。”

偶尔还会犹豫着跟一句:“您劝劝我爸,让他别气了……您也是。”

师娘心中酸苦难明。

虽然她也错愕忧心, 想不通为什么向来性子沉静平和, 从小到大几乎没经历过什么叛逆期的林晓, 偏偏这次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和一个男人好, 但是——

她能体谅老伴,却也无法不心疼儿子。

师娘端着热过一次的饭菜从门口离开, 林晓蜷腿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的墙, 将脑袋深深埋在臂弯之中,听着师娘渐远的脚步声, 沉重而疲乏地喘了口气。

他摸到脚边放着的手机, 将这两天一直挂在脖子上就没摘下来过的耳机塞进耳中, 然后点进微信, 又开始反复听方驰昨天发给他的那条语音, 只有短短几个字。

“我没事,善待自己, 安抚父母,等我。”

而在这之前,自从方驰那日伤着从家里离开之后,林晓在最慌乱无措的时候,曾经给他打过无数个电话, 发过无数条信息,但是都石沉大海一样得不到回复,其实他并不是想要一句什么保证或是承若来让自己安心,他就是想问问,方驰的伤怎么样了。

严重吗,很疼吗?

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方驰时,电话接通,但是听筒那边传来的却是小游的声音。

小游心有戚戚,告诉他说:“小林师傅,驰哥……没什么大事,就是脑震荡加上……咳,这两天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吃过药后就睡觉休息,黑天白天的连轴睡,医生说这是恢复期用药之后正常的反应,所以,你别担心啊……那什么,等他醒了,我让他给你回话?”

林晓知道小游不会在方驰伤情这件事上故意骗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有效信息,林晓心中终于大石落地,只是回答说:“不用……让驰哥好好休息好好养着,我……我没什么非要他回电话的事……小游哥,这几天辛苦你了。”

他确实没什么非要方驰亲自来电的意思,他想确认的是,在最初的时候,方驰就已经给了他最坚定的答案。

尤其是那天自家中分别,他们两个人之间,更不需要什么多余的慰藉和允诺。

他们心意相通,早就认准了彼此这个人,哪怕眼下两人之间隔了天堑鸿途,但是魂梦所系,仍可相依。

然而,当林晓浑浑噩噩半梦半醒地过了一晚之后,却真的收到了方驰的信息。

回复微信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

林晓手指点在屏幕上,将那条语音一遍一遍地听,眼里含着泪,嘴角却噙着笑。

驰哥,等着你呢。

师娘一手端着一个碗,一菜一饭,出了堂屋的门,石台窗檐下,林有余坐在竹椅里,闭着眼睛仰着头,手里依旧握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收音机,只不过没收听任何频道节目,就是攥在手里,粗粝的指尖一下下摩挲着机身,看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娘将两个碗放在石台上,在老伴身边的马扎上坐了下来,瞥一眼,叹口气。

这收音机,还是很多年前,林晓用自己第一次给客人按摩赚来的钱,给林有余买的。

听见老伴儿叹气,老林师傅摩擦收音机的手指冷不丁顿住,好半晌,才低沉着语气问了一句:“没吃?还是不开门?”

师娘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想了想,眼角又有点湿:“你说……这孩子是犯了什么邪性……两天了,造孽呢啊……”

“不吃就不吃!”林有余怒声道:“饿死了我就当没养过他!”

“瞎说什么呢!”师娘一巴掌掴在林师傅的腿上,“那是我儿子!我养了快二十年了,除了没生过他,就和亲儿子一样,你不认他我还认呢,你不要儿子我要!饿死你我都不会饿死他!”

这一辈子按摩手艺超绝,却从未下过一次厨房的林师傅:“……”

“那你想怎么样?!”林有余愣怔几秒后,依旧余愠难消,“他这么犟着,摆明了就是逼咱俩心软,难道真由着他……跟、跟一个男的……胡闹!”

师娘用袖口擦了擦眼睛,酸楚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怎么这件事就这么轴呢?不明白……但是我心疼儿子,看他这样,我自己心里也难受啊……”

林有余:“难受你就闭眼别看!跟我似的当个睁眼瞎就不心疼了!”

师娘一听这话不干了,再次一巴掌拍来,在老林师傅胳膊上扇出“啪”的一声闷响:“你不心疼?!你不心疼天天坐儿子窗户根底下干啥呢?!攥着个破收音机也不听,盯梢似的在这守着谁呢,啊?!”

老林师傅:“……”

“我……”老林师傅一时词穷,姜还是老伴辣,一句话将他脸色憋得通红,好半晌,老林师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收音机……不破!”

师娘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夕阳漫天,小院中一时间静得能听见拂过金桂花的细小风流声,老两口坐在儿子的房间的窗户檐下,许久无话。

过了好半天,师娘才用脚尖踢了踢老伴的鞋,轻声说:“你说……就他们俩这样,说什么要过一辈子……就和咱俩似的……真的假的啊……”

林有余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甭管真的假的,别说一辈子……俩男的,就是动了这个念头,旁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师娘慢慢地点了点头,过两秒,又轻轻摇头,轻而缓地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就算不是俩男的,这么多年的闲话……晓儿听得还少吗?”

老林师傅搭在竹椅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

师娘目光变得有点悠远,望着前方自家院子的大铁门,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般,自顾自地说道:“小瞎子,看不见,跟着爹娘来看店,他娘瘸,他爹盲,一家三口撞大墙……”

“……还记得吧?晓儿小的时候,周围差不多大的孩子有一阵儿天天围着咱家的店门,冲屋里瞎嚷嚷,那时候按摩店刚开业,咱俩就知道成天到晚的瞎忙活,要不是有一次我听见了,拿着笤帚疙瘩给那个几个完蛋玩意儿轰跑了,都不知道他们居然这么坏,成天对着晓儿喊这个……但是咱儿子……可一次都没跟咱们说过……”

师娘眼里有泪,却扯着嘴角笑了笑,苍老褶皱的面庞上,是真真切切的心疼和心酸:“晓儿从小就听话,就算后来听的闲言闲语多了,知道自己不是咱们亲生的,也就自己在屋里蒙着被子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你还记得他跟咱们说什么了吗?”

“……记得。”林有余睁开眼睛,眼中亦有老泪闪闪,“他拉着咱俩的手,说,‘爸妈,咱们就是一家子,我爸眼盲,我也看不见,这就是血里带来的,我就是随了我爸了,所以咱们仨口子就是亲生的,命里写下的父母缘,谁也改不了。’”

师娘点点头,说:“那年他刚六岁啊。”

老林师傅不说话了,陷入了一种莫名而诡异的放空状态中。

师娘说:“话说两头,别说晓儿对那个方队长动了心思了,也别说他俩都是男的……就是咱俩,这一男一女搭伴过了多半辈子了,听过的闲话还少吗?一个瞎一个瘸,走到哪不得听见几声别人背后的嘀咕?你是看不见,瞧不着那些人看咱们的眼神,但是你耳朵好使啊,看不见,你也听不着吗?”

“所以,别管晓儿以后是找个姑娘凑合,还是自己过一辈子,别人的风言风语,他该受的一样都跑不了……那要是这样的话——”

师娘停了停,转头看向老伴,而后慢慢抬手握住林师傅粗糙的手背,狠狠攥了一下,不知道是想给自己某种力量,还是想从老伴那里获得一丝酸楚的共鸣:“他和一个女的在一块、自己过一辈子,或者……和一个男人,又有啥不一样呢?”

老林师傅长久地沉默下来,过了很长之后,才反手握住师娘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腿,说:“道理我懂,但是……和一个男人,他这辈子能有啥保障?说不定俩人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万一哪天姓方的变卦了,转头找了个女的结婚生孩子,那咱们儿子咋办?”

师娘也沉默了一下,才问:“你觉得那方队长……是那路人?我咋觉得……不像呢……”

林有余一时噎住。

确实,老伴的这个看法,他反驳不了。

从第一次见面一直到现在,方驰身上的特质和教养表现的淋漓尽致,他尊重有礼、细心周到,别管是对林晓,还是对他们老两口,完全是……像对待自己的挚亲一般。

更别提……两天前,他还为了林晓挨了自己的一顿拐杖毒打。

而且据说,方驰当时是直接从医院里跑出来的,本来就撞了个脑震荡……

老林师傅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别说这是为了一个男的,就是为了自己媳妇儿,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做到这样。

林有余默叹一声,神色有了几分无奈的松动:“那你什么意思?这事就不管了,就……随他们了?谁能保证以后的日子是蜜罐还是火坑呢?”

“你也说了,谁也保证不了。”师娘说:“但是有一点我知道,现在要是再这么犟着,我儿子可就真的要垮了。”

“再说了,别看晓儿从小到大不爱言语,但是他主意有多正道,你不知道吗?他真认准的了事……就拿之前逼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或者是后来上普通高中或者一门心思的要考大学来说,多难多苦,他退过吗?”

林有余回忆顷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所以这事,你犟不过他。”

“但是……”林师傅皱眉,做最后的心理挣扎,“两个男的……这事太邪性了,没有这么来的……”

“咋没有?”师娘重重捶了捶老林师傅的腿:“那天晓儿说什么来着,断袖余桃……你听评书,听到那个什么汉哀帝割袖子的时候,你少乐来着?咋的——过去的皇帝可以,现在的小年轻们可以,就我儿子不行是吧?”

林有余:“……”

怪我不该笑得太早。

“同……”师娘梗了一下,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了回去,虽然她能够劝服自己,也能章法全无地对老伴展开无差别攻击,但是真的要把“同性恋”这旁人讳莫如深的三个字说出口,尤其是和自己的儿子联系在一起,老太太终究还是觉得有点勉强了。

师娘停了几秒,将自己心里异样的情绪压住,才重新开口,刻意回避了那三个字,说:“不管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不管这辈子他想怎么过,跟谁过,过成什么样,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二十年前我在眼科医院门口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身上流着的血,就有我一半了,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儿子,我自己疼。”

林有余握着老伴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自己的腿,似是纠结丛生,但最后终是不忍无奈道:“……那也是我儿子。”

老林师傅长叹一声,勉勉强强地跟老伴商量:“要不……过两天……叫、叫那个,咳……叫方驰上家来,我再详细探探?”

师娘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林有余这话所含深意后,立刻炸道:“上家来行,你可别再打人了!”

林有余脸红脖子粗:“我……”

师娘:“你咋的?!”

林有余:“……没咋,知道了!”

所以弄了半天还是我里外不是人了呗?!

我要是真想咋的,那勾搭我儿子的小王八蛋早就让我给敲碎了!

哼!

老林师傅甩开一直握在手里的老伴的手,神色忿恨寡欢地起身,师娘忙问:“你干什么去!”

“送饭!”老林师傅弯腰在旁边的石台上探手摸索一番,碰到了师娘刚才放下的两个碗,颤颤巍巍地端起来,开口嫌弃道:“干啥啥不行,你也就会嘚啵我!连碗饭都送不进去——我去,看他敢不吃的!”

师娘:“……”

可把你能的!

至此,在林晓突然向家里出柜后两天的一个寻常黄昏里,一辈子没离开过这间小院,混沌半世颠簸半生的老两口,在彼此的陪伴和劝慰之下,完成了一次几乎是不可能会实现的自我开解。那些在他们的固有传统思维里,被视为匪夷所思的关系也好、被认定为离经叛道的感情也罢,就这样被两位老人默默锁进了自己的心底木匣之中。

他们并不是突然变得开化包容,也并不是在两天之内就刷新颠覆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这些事,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他们可能依旧无法接受,但是,那个“其他人”不是别人,是他们疼了快二十年的儿子。

因着这份疼爱,他们咬着牙,默默在天命有余之年,完成了一次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间的无声和解。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破题”法门,自己的儿子自己疼,唯爱而已。

既然和他们一样,都是爱林晓,那……多一个人也是好的,至于男女——

就这样吧,还能动个手术咋的?

林晓的屋门外,老林师傅端着师娘又去热过的饭菜,抬脚重重踢了两下房门,没什么好脾气地嚷嚷道:“开门!”

房间床上,林晓乍一听这声音,全身过电似地颤了一下,而后压着干涸嘶哑的嗓音,轻声问:“爸?”

“废话!”老林师傅气势如虹,“不是你爸还能是谁?刚过两天,连自己老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开门,麻溜的!”

林晓咬着嘴唇,回道:“……我怕您见着我生气……”

“我倒是想见你呢,我也得有那自身条件啊!”老林师傅依旧没什么好言语,不耐烦道:“快点!正好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咱俩两不相见省得心烦!”

林晓喟然叹了口气,慢慢挪下床,穿鞋去开门,但是两天之中滴水未进,体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腿软心慌,故此从床边到门口的这几步路,他走得十分缓慢。

门打开,先闻见一股饭香,林晓的眼眶倏然发酸,嗓音也跟着不稳,张张嘴,喊了一声:“爸……”

老林师傅抬脚进屋,几步走到林晓的书桌前,脚尖踢到了桌腿才停下,将手里的两个海碗“哐当”往桌子上一撂,吩咐道:“过来吃饭,大小伙子还来绝食那一套,牙碜谁呢你?”

林晓站在门边,手指抠着门板上的横纹缝隙,回答道:“不是绝食,也没想故意给您和我妈添堵……我、我就是没脸见你们……”

“等你把自己折腾出个好歹来,没人给我和你妈养老送终了,才是真的没脸见我们。”

林有余往林晓床上一坐,叹了口气,语气稍稍有所松动:“过来吧,先吃口饭……咱们爷俩儿……唠唠?”

林晓沉默半晌,知道该来的躲不过,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坐下。

林晓和老林师傅向来在吃上口味清淡,所以这么多年来,师娘做饭就养成了少盐的习惯,而如今林晓再吃着师娘亲手做的饭菜,只觉得这真的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人间美味,他何德何能,又是何其幸运,在自己给他们老两口闯了一场如此不忠不孝的大祸之后,竟然还能再吃上一口师娘亲手做的家常饭。

林晓忍着喉间的哽咽,不敢出声,只能埋头大口扒饭。

“慢点吃。”老林师傅听着儿子的动静,悠悠开口,“胃里空了两天了,吃这么急受不住的。”

“……嗯。”林晓憋着眼泪,胡乱点头。

“你……”过了一会儿,林有余估摸着林晓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你跟那个……咳,就那个人,你俩……啧……”

老林师傅话说一半,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进行了。

这种事,他一个老瞎子要怎么问得出口?

要是对方是个姑娘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是个跟儿子一样物件齐全的大小伙子!

糟心!

林晓放下筷子,摸到书桌上放着的纸巾包,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而后将纸团攥在手心,转身面向林有余的方向,沉声道:“爸,你想说什么就说,只要你问,我都说。”

老林师傅皱眉,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终试探道:“你俩……真准备、准备这么好着了?”

林晓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拿不准他现在要是回答“是”,会不会让父亲更伤心,或是……再伤心一次,但是,自己刚说的,只要对方问,自己肯定实话实说。

“爸。”林晓喉结滚动一番,轻声试探道:“我要是说实话,您能别动怒吗?”

老林师傅一怔,明白了,这就是个肯定答案了。

事到如今,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就是再动怒,还能怎么着呢?

林有余叹息,缓缓开口:“晓儿,这事……我跟你妈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你现在让我们冷不丁地接受自己儿子要跟一个男人好……难为我们了……”

“我知道。”林晓嗓子疼得厉害,语调哀恸,“是我混蛋,气着您和我妈了……也、也吓着你们了……”

老林师傅闻言笑了一声,有些沧桑道:“吓着倒是不至于……风里雨里地过了多半辈子的人了,什么事没经历过,就是——”

“接受不了。”林晓自顾接话道:“我明白的,别说是您……就是、就是我一开始,也有点转不过这个弯来。”

“那你……”

“爸。”林晓喊他一声,口吻悲切却带着藏不住的绵绵意长,“可是,我就是在还没转过弯来的时候,就喜欢这个人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以为是习惯、是依赖、是信任,但是……等我自己想明白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些所有的东西叠加在一起,就是我的心意。”

“爸,今天这话我跟您说完,您再抄着拐杖打我一顿都行,但是,我不能骗您,也不能昧着良心骗为了打消您和我妈的顾虑,就改口说不是。”

林有余眨了眨耷拉的眼皮,默默叹了口气。

“我……我喜欢方驰,喜欢男人,也就是他们口中说的同……”林晓说到这,蓦然收声,知道这几个字对于老林师傅而言是怎样的伤口撒盐,强忍着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没料想,林有余垂着眼皮,沉默半晌后,径自开口:“同性恋,是吧?”

林晓骤然抬头。

老林师傅放在腿上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一下下擦着裤料:“这个……我懂,我就是想问问,在这个姓方的之前,你……”

林晓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下头,说:“没有,我没……对别的男人上过心。”

“我只喜欢过他一个人。”

只喜欢这一个人。

林有余缄默半晌,忍不住嘬牙:“咳……你这点,挺随我。”

林晓一愣,而后脸上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是,我就是随了您了。”

听见儿子久违的一声轻笑,老林师傅心中酸苦难辨,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喜该悲,两人缄默半晌后,他忽然说:“那什么,你……你跟那个方驰说一声,过两天他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能动弹了,就……就让他来一趟,有几句话,我这个当爸的,得亲自跟他说道说道。”

林晓怔然,一时间许久无法回神,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后,心中忽然浪潮狂涌,喃喃道:“爸……您是说……您、您是不是……”

心中狂浪变为狂喜,林晓刹那失语。

“我是什么是?”林有余不忿道:“是真以为那天我没听见那小子临走前跟你说那两句悄悄话?——还什么等我和你妈气消了他再来?他咋来,硬闯门抢人?敢!我还拿棍子给他拐出去信不信?!”

林晓说不出话,咬着嘴唇用力点头:“我信、我信!”

林有余从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对着林晓,正色道:“再说了,我是你爸!我儿子的终身大事,我做老子不该把把关?!”

“……该!”林晓控制不住,眼泪无声狂涌,重重喘了一口气之后,再也压制不住哭腔,站起身来,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老头儿,颤着声音喊了一句——

“……爸!”

所有的恩情,也尽在这声嘶力竭的一声称谓之中了。

从曾经吃穿拮据的孩提时代,到如今站起来比老头还高的青年之姿,他们这一家,从来血脉相通,人心连着人心。

养恩之大,亲情之浓,能把这天捅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