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六层的落地窗向外远眺, 入眼便是这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繁华俗世,俯瞰这入夜后绚烂璀璨的万家烟火,光影交错间,整个城市犹如一片翻滚的星海汪洋。
井寒与方驰并肩站在窗前, 听着这座摩登城市夜晚的喧嚣与寂寥, 缄默许久。
半晌, 井寒打了个哈欠, 拍拍方驰肩膀,说道:“不行了,我回去睡了,走之前兄弟给你一句忠告?”
方驰:“说来听听。”
“既然是真心的,就别玩你追我赶那一套,好好跟人家讲清楚,毕竟——世界奇奇怪怪, 能让你笑得开怀的人,就那么一个。”
方驰眼底倒映着瑰丽流光,闻言笑笑没说话。
“小林师傅心思单纯,没经历过你这种直接一开局就直接把难度等级从新手村提升至地狱模式的超神玩家,所以悠着点,别把人逼急了, 最后反而得不偿失。”
方驰转身, 靠在落地窗上, 身后的流光飞舞的火树银花将他的侧脸线条衬托的极为深刻,“你觉得, 这么僵着,我心里就不难受?”
井寒微怔,刚想转口说我没那个意思, 方驰却叹了口气,自顾坦白道:“我他妈心里快难受死了。”
这几天来,不知道有多少次,方驰几乎都要管不住自己了。
林晓说,他要自己想一想,跟他要一个清静的空间来捋顺这件事。
行,他给了,他退开。
但是有无数个瞬间,看见林晓下楼梯的时候,看见他上台阶的时候,看见他从房间出来摸着墙壁向前踟蹰独行的时候,他都像要控制不住自己一样,想要拂开林晓身边的小游,重新拉起他的手腕,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而且他知道,林晓一定不会拒绝他。
井寒着实摸不准他这个路数,纳罕道:“那你还……自己憋屈成这样,今天吃晚饭的时候脸色都青了,既然这么不痛快,又是何必?”
方驰摇摇头,笑容三分苦七分涩:“他依赖我,他知道,我也知道,但是……他喜欢不喜欢我这件事,我们俩却谁都没把握。”
“如果仅仅是因为熟悉而产生的依赖,那么换一个人,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一样可以适应良好,而那样的话……”
方驰地笑一声,停两秒,才说:“我们就都清楚了,我在他心里——其实根本什么也不是。”
“我当然可以像之前一样,大事小□□无巨细地照顾着他,慢慢耗着他,贴着他,温水煮青蛙,等他陷得深一点,再深一点,然后开口跟他要一个答案,但是——那样对他公平吗?”
井寒微怔,皱眉思忖片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方驰望着远处万千灯火,自嘲一笑:“我不要他因为依赖、习惯、感激,就把自己搭给我。”
“林晓他……他值得一份最纯粹真挚的感情,他认定谁,应该仅仅是因为喜欢,而不是因为其他乱七八糟的因素,那样的话,才是轻视了他。”
“你……”井寒还是觉得他这招棋走得冒险,“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他……理解不到这个程度,怎么办?”
“他懂的。”方驰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骄傲,“别小瞧了他,小林师傅那么通透又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如果他不明白我的意思,早就提出跟我解约回家了,还用跟我这打持久战?”
井寒“呵呵”一笑,说:“别那么自信吧老大,万一人家是因为违约金忍着呢?”
方驰瞥他一眼:“没有违约金。”
井寒重新伸向纯净水瓶的手顿住。
方驰说:“当初的合同,附赠了一份给他的人身意外险,保额七位数,几乎和聘用费持平,也就是说,如果我把人带出来,途中他出现了任何一点意外,都算我的。但是,整份合同,没有一个字提及了违约金的事,而且明确提到了,如果他不想干了,随时都有终止合同的权利,什么时候都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走,我拦不住他,合同也拦不住他。”
“你……”井寒失语半晌,最终嗤笑一声,由衷道:“老大,你牛逼。”
“不牛逼。”方驰转身,靠上落地窗,轻声而笃定道:“我他妈就是……喜欢他,但林晓太特殊,若是泛泛之交的朋友,自然可以将他视为弱势的一方,迁就也好照拂也罢,都是应该的,但一旦涉及到感情,就要将他摆在一个平等对立的位置上。”
“所以,喜欢他的前提,是尊重他。”
尊重他的退避,尊重他的犹豫,尊重他的迷惘,甚至——尊重他的软弱。
因此在方驰这里,林晓有清醒、独立、选择的权力。
若是想明白了,他可以接受,更可以转身潇洒走开。
但基础条件是,他得先认清自己的心。
虽然让他自己认清的这个过程有些残忍,但是总好过别人用温情滋扰他的初心,干预他判断。
对于方驰来说,这也是尊重的另一种涵义。
而最后,无论结果好坏,方驰都接着。
井寒果然沉默下来。
房间内一时无声,过了许久,井寒才失笑道:“我原来一直以为,你对别人挺狠,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对自己最狠。”
方驰绷直的肩背慢慢松弛下来,闻言笑了一声,说:“别给我戴高帽,老子其实最没出息了。”
“啊?怎么说?”
方驰捏了捏眉心,苦笑:“话谁都会说,但是真让我看着他这样跟自己较劲,都快他妈心疼死了。”
井寒闻言一愣,随即“哈哈”笑出声来:“不容易啊,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你这种颓样,那怎么着,哄哄去?”
方驰深深叹了口气,说:“那不是哄,是给他添乱,再等等吧。”
“等什么?”
方驰:“等他真正认清想清,到那个时候,如果他愿意,我……”
“你怎么?”
方驰浪荡惯了,类似于肉麻地感情承诺确实很难说出口,顿了一下,也只是轻笑道:“命都能给他。”
井寒倏然一惊。
是了,CALM成员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们对方驰的心性不可谓不了解。
这个人,不喜欢委屈自己。
但,更从来不会辜负别人。
“深思熟虑,高瞻远瞩,有勇有谋——”井寒很难不当面给他点个赞,拇指一竖,钦佩道:“虽然是第一次扎进这爱情汪洋,但是不得不说,老大你这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执着精神,非常值得兄弟们学习啊,我——”
“千万别。”方驰知道井寒是刻意活络此时沉闷的氛围,一笑,又换上了平日里散漫神情,与他诚恳交心,打断道:“没那么高尚,再说放着近在眼前的人不要,我要水又有什么用。”
井寒一时没参透个中奥义。
方驰嗓音懒倦地为他解惑:“弱水三千,只瓢一人,不香不解渴吗?
井寒:“……”
告辞,晚安!
井寒抬脚向玄关门口走去,方驰活动了一下略显胀痛的肩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井寒纳闷了:“方队都良苦用心了一晚上了,这个点儿不休息去哪啊?”
方驰开门,冲对门户紧闭的对面房间抬抬下巴:“我去……看一眼。”
井寒:“哦,就看一眼?”
方驰:“咳……也不知道小游把人照顾的怎么样,我看一眼,他要是睡了,我就回来。”
井寒一笑,明白其实就是人不在眼皮底下他不放心,却并不拆穿他,拍拍方驰肩膀,转身出门。
一直等到目送井设计师走进自己房间,关门声从走廊不远处传来,方驰才深深呼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房间里,林晓始终坐在玄关地毯上,即使已经困到眼皮打架,仍旧保持着那个将自己缩成一团的防御姿势,固执地不肯挪动半分。
听见敲门声,林晓瞬间打了一个激灵,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细胞在刹那间清醒过来,带着他自己都无法忽视地期待和焦急,开口时的声音几乎紧张发颤:“……谁?”
隔着一扇房门,方驰居然清晰地听见林晓的声音近在咫尺,脸上残留的方才和井寒扯闲篇时的散漫笑意霎时消失,沉声回答:“我,开门。”
这声音入耳,仿若隔世。
黑暗中,林晓抬手蹭了一下眼角,哑着嗓子回答他:“我、我睡了,你……”
“你睡个屁。”方驰声音低沉似水,带着平日里都极少听见的狠戾:“要么你开门,要么我打电话让服务台送房卡,不过鉴于我耐性有限,所以最可能的是直接踹开,你自己选。”
声音只隔了一扇门,入耳清晰,说明人就在玄关,方驰心底莫名生出薄怒。
气小游,气林晓,更气自己。
林晓知道方驰说得出做得到,一听要踹门立刻急道:“你别!大半夜让别人听见动静算怎么回事,也不怕酒店服务员以为你欺负残疾人,报警给你带走!”
方驰听见这话,继续敲门的手微顿,而后水波不兴地回答道:“要是那样的话……报警还是你来吧,咱们一人一次,也算扯平了。”
扯平了,就是两不相欠。
林晓几乎将一口白牙咬断。
方队长进退得当,他终于溃不成军,扶着墙,抖着腿,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挪到门前。
门开后,迎面入眼的就是整片浓重的黑暗,借着客厅落地窗外的霓虹灯影,方驰堪堪看清了眼前人的轮廓。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方驰问:“为什么不开灯?”
林晓扶着门框,瘸着腿,垂目摇头,说:“我不知道。”
小游离开时天色正值傍晚,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进门后对方有没有给他房间的灯。
不过他也无所谓,总归没什么差别。
方驰隔着屋内的夜色打量着眼前人的身形,那张脸,那口鼻,还有那双他一面之缘后,再没忘记过的眼睛,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看似游刃有余云淡风轻,表面上是想绝处逢生,窥探一番林晓的真心放在哪里,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就像刚才没忍住向井寒说的那几句心里话一样,这段时间他瞧着林晓徘徊煎熬,自己心里绝不会比他好受半分,都是新手上路,谁也别硬充老司机。
不过是方队长装惯了大尾巴狼,难受也自己憋着罢了。
林晓堵在门口,不躲不避不让路,也丝毫看不出有想请方驰进屋一坐的意图,只是问:“你有事啊?”
黑暗之中的独处总是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听着小林师傅绵软之中刻意掩盖着委屈的声调,一时间,纵然铁石心肠了好几天的方队长,也百炼钢尽化绕指柔。
方驰向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最近,林晓后知后觉,下意识地后退,而酸麻已久的腿还没来得及撤步,手腕便被方驰牢牢抓住。
放在之前,两人对这样简单的肢体接触根本是家常便饭一样习以为常,但此刻,林晓像是骤然被腕间传来的温度烫到,下一秒就想抽回手来,可尝试一次之后,箍在手腕上的手却倏然施力,林晓霎时疼得“嘶”了一声。
玄关沉暗无光,恰好遮盖了方驰此时阴沉的眸色,“不想开门,是躲我吗?”
林晓手腕被死死攥着,输阵势却不输气势,声不高而理壮:“躲?我躲什么了?谁躲谁知道!”
小林师孤勇可嘉,方驰旋即一愣,笑道:“怎么一着急就随便冤枉人?我这是躲你吗?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清清静静地想一想?这么多天过去了,想出什么所以然了吗?”
林晓顿时屏息禁声,显而易见地,是依旧毫无头绪。
方驰叹了口气。
小林师傅的软弱无力只能自己留给自己,万万不愿意被别人洞悉,尤其这个人是方驰,于是此地无银地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话题:“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方驰说:“肩膀疼,手腕疼,浑身上下不舒服。”
尤其是这颗心,又酸又涩,斑痕腐溃,宛如浓醋硫酸中泡着,但最疼的地方,偏偏嘴硬不肯说。
林晓:“那……做理疗?”
看来是他自作多情,原来人家就是来上门日行一按的。
方驰得理不饶人:“就在门口做,也难得我这次能换个站姿了。”
林晓终于默不作声地让出路来,放他进门。
方队长得偿所愿,登堂入室,脚上动了,手却不放。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按亮灯源,然而这间酒店的客房灯光都是多档调节,顶灯骤然亮起的那一刻,强烈刺眼的白炽光影突现,方驰脚下的步子猛地停住!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见林晓眯了一下眼睛!
“你……”方驰一把将人到身前,表情惊魂未定,“你刚刚是不是……眨眼睛了?!”
林晓被拽得一个趔趄,身形一歪正落瞠目结舌的那人怀中,他堪堪张嘴,而后深吸一口气,忽然胳膊一轮,猛地推在方驰胸口,力道之强劲自己都踉跄两步,紧接着带着一股不管不顾地气势,扭头就走——
直接铁头冲着承重墙就去了。
方驰:“……”
先是花篮后是石墙,小林师傅撞击对象的硬度和密度呈直线上升趋势,方队长耐心告罄,两步追过去,再次像捉小鸡似的一把拎住他的后颈,“跑什么!说话!”
林晓胸口起伏激烈,印象中的方驰永远散漫不羁,从未有过此时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方驰带着薄茧的掌心按在他消瘦的脖颈上,他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心底最为脆弱的那道命门,除了束手就擒别无他法,林晓慌中带惧,一时口不择言:“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睁眼闭眼眨眼瞪眼,你管得着吗!放手!”
方驰眼神灼热,几乎要在那张清隽的脸上灼出一个洞来。
他发誓刚才那一幕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见了!看见了林晓在灯光亮起的一刻最为直接瞬时反应!
方驰不为所动,林晓负隅抵抗:“说了让你放手!我急了真的叫服务生了!”
“叫服务生干什么?帮忙报警,说我要强了你?”方驰眸色炽烈滚烫,声调却寒若坚冰,“小林师傅真是小瞧我了,之前一起睡过那么多次,我要是真想把你怎么着了,你现在还有机会跟我在这耍横?!”
这段时间以来被藏匿的最秘而不漏的心思,以及两个人之间那个最讳莫如深的禁忌点就这样被赤.裸揭开,林晓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嘴唇止不住地哆嗦:“你……方驰,你过分了!”
这是林晓第一次喊方驰的名字。
竟然是在此种感慕缠怀却水火难容的情境下。
方驰的脑子蓦然空白了一瞬间。
神思归位,理智回笼,方队长看一眼小林师傅此时血色尽失的唇色,持续发力的手腕倏然间散了力道,放开了他。
林晓步履凌乱蹒跚,脚腕一软,直接摔坐在地板上。
方驰呼吸沉缓,慢慢在他面前坐下,盯着那双瞳仁清澈却茫然失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问道:“我道歉,刚才是我混蛋,着急了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现在我放开了,你能告诉我了吗……刚才,你的眼睛……”
林晓缓缓转头,抬起脸,与面前那道声源方寸相对:“告诉你什么,你不依不饶地又是想知道什么?听我说我的眼睛其实是有轻微光感的,还是想听我说,就算如此,我也依旧是个无法治愈的天生睁眼瞎?”
轻微光感,是指在盲人在明暗度反差极强的背景下,对光亮的微弱感知,这也是大多数视障人士所能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残存视力。
方驰心中五味杂陈,在一瞬间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情绪跌宕,就像在坐在云霄飞车之中,登顶俯冲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没系安全带,谁料想安全落地后才被通知,还是刚才的玩法,再来一次。
这一晚的深夜绵长静谧的像是没有尽头,房间里极为寂静,静到林晓能听见彼此微喘交错的呼吸声,过了许久,终于听见方驰已经平复的嗓音:“轻微光感……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没听你说过?”
林晓反问:“为什么我要在最开始就要对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自揭伤疤?”
方驰完全忽略他语气中的明嘲暗讽,追问道:“那后来呢?已经熟悉到了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不说,又是为什么?”
林晓面色僵硬,再不复平常状态下的沉静柔和,半晌,轻声道:“没必要。”
“到底是没必要还是不敢?”
两个人的对手戏,方驰的台词永远切中时弊犀利无常,林晓咬住嘴唇,不肯再和他互飚演技。
他功力太浅,刚刚面对的那段惊心动魄的情节,没有完全垮掉,已经是死命硬撑,现在大幕将落,他只想悄无声息地安静退场,自己躲进角落里慢慢抽离剧中角色的浓烈情绪。
忽如其来的念头划过脑海,方驰心念翻转,管不住自己心中那簇希望小火苗一跳三尺高,试探问道:“真的没有希望……”
“没有。”怕什么来什么,林晓冷硬决绝,手起刀落毫不留情:“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跑过几家医院看过多少权威医生了,天生的,治不好。”
果然听见面前的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知道现在房间里开了灯,林晓下意识地将脸偏向一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蓦然染红的眼角。
许久之后,一根手指轻轻戳在了林晓侧脸上,这个动作太过于熟悉,林晓怔愣之间,顶在脸颊上的指腹微微用力,脸便被人重新转了过来。
方驰的声音温柔如湛蓝碧空中飘浮的大团云絮,舒缓柔和,带着软绵绵的力道,恰好托起林晓一颗失重坠落的心来,“没事,治不好也不要紧,毕竟人无完人,小林师傅要是处处完美无挑,还给不给我们这些凡人一条生路了?”
林晓嘴唇微颤,悬在高空任冷空气冻得四分五裂的一颗心,在被方驰轻轻捧起来的这一瞬间,开始簌簌发烫。
为什么之前不说?确实是因为没必要。
为什么后来不说,方驰一语中的,他真的是因为不敢。
就像刚才方驰外露的情绪里无法忽视的期待犹存一样,他不敢给出这虚无缥缈海市蜃楼般的希望,然后在亲手斩杀他的满心生机。
但是方驰现在却告诉他,无所谓。
你治得好,我很高兴,治不好,一辈子都看不见,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不妥。
方驰说:“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看不看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林晓强忍着激荡的心绪,轻声问:“我看不见,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你对于我而言,始终一个概念中的人……也没关系吗?”
“目中无人小师傅?”方驰自顾轻笑道:“当然没关系。”
林晓:“你……”
“况且——”方驰笑着打断他,补上未竟的言后之意,“我要你眼里有我有什么用?我只想你心里有我就行了。”
林晓撑在地板上的手霎时攥成了拳。
方驰永远不按套路出牌,随心所欲没有规则,九曲回肠撩人心思是他,开门见山迎面直球也是他。
循规蹈矩如林晓,根本无从招架。
方驰盯着林晓脸上茫然无措的神情,一咬牙,直接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今天太晚了,白天折腾那么久,先休息。”
林晓犹豫:“你不是说肩膀……”
“我说什么你都信?”方驰搀着他胳膊往外走,声调恢复到一贯的懒洋洋,“那我说喜欢你,你怎么不信呢?”
林晓:“……”
百变驰哥,深夜上线。
而且,我也没不信。
“你、你带我上哪?”走了两步,林晓突然警觉,这个方向……好像是去刚才玄关廊道的位置?
方队长在与小林师傅的心理战中鏖战半宿,此时也是神色疲乏,但偏偏战局仍旧不明,没捞到什么称心如意的结果,心中难免郁躁,“回我房间。”
林晓:“!!!”
脚步定住,狐疑不定中带着一丝宁死不屈的气势。
方驰看他一眼,忍不住磨牙,尽量耐着最后的性子解释:“你那什么表情啊,看着真像要报警似的——我他妈没别的意思,这家酒店的房间格局太大了,家居装饰又太繁琐,你自己住不方便,和我一屋住得了,省事省时省心省力。”
其实就是不放心,但方队长却不敢再轻易表露。
林晓胳膊上暗中用力,顿时进入戒备状态,将“宁死不从”和“半信半疑”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我他妈……”方驰直接让他气得笑出声来,“你是不是对我为人有什么误解啊?究竟是怀疑我道德低下还是认定我法律意识淡薄?同性之间的……只要违背当事人一方意愿,也是违法的,老子一个正当红的明星,星途前程一片大好,还不想上社会新闻的头条,所以安心走你的,到了地方踏实睡觉!”
林晓神色有所缓和,松动嗫嚅道:“不是……我没那么想你,就……你之前那句话,吓着我了……”
方驰心烦意乱郁闷至极,一张嘴就说不出好话来:“我那不是让你气的?把心放在肚子里,你那清清白白的处男之身在我这安全的很,且给你留着呢!”
林晓脸色涨红:“……你好好说话!”
方驰:“好话你不信,吃硬不吃软,怪我咯?”
林晓:“……”
“走了走了。”方驰拉着他转到玄关,顺手拿了置物台上的房卡——揣进自己口袋,嘴里没声好气地嘟嚷着:“之前看着又软又乖的一个人,怎么发起脾气来这么大火?跟我爸似的,我这是委托聘用个按摩师吗……这不就是给自己找个干爹?”
林晓闭嘴沉默不语,心中泛起难以抑制的又酸又甜。
方队长……骚.浪齐全,偏偏有时候又纯情无双,小林师傅沉浸其中百转千回,个中滋味只能自己咀嚼体会,实在无法与外人言说。
靠着强大的无与伦比的不要脸精神,方驰终于把人带回自己房间,进了门,又开始领着林晓各屋转悠——这是小客厅,过道往中间走是玻璃茶几,底座矮,大概到你小腿位置,出来进去的当心别碰着,这是沙发,组合型的,坐下的时候留神。
带人着一路向内,这是主卧,放着我的行李了,不过你要是想住这屋也行,我睡对面客房一样,这是浴室,里面陈设比较简单——记住没?行,记住了咱们就去次卧再转转。
终于等方队长介绍完毕,整个豪华套房的轮廓和大体印象在林晓脑海中清晰成形的时候,小林师傅一手扶着客房的门框,犹豫半晌,还是问道:“那个……咱们两个的房间布局是一样的吗?”
方驰嘚啵了一晚上,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手中握着纯净水灌下大半瓶,闻言瞥他一眼:“干嘛啊,刚熟悉地形了就要班师回朝,身在曹营心在汉,跟我玩反间计呢你?”
林晓摇摇头表示自己没这么想,他还不至于矫情到这种程度,手指抠着门框上的暗纹边缝,轻声道:“我就是有点不明白……你这么事无巨细的……直接给我讲我自己房间是什么样不就行了,这……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而且,是谁找了个“省事省时省心省力”的借口才把他带过来的?
方队长做事这么本末倒置主次颠倒的吗?
“噗——”方驰猝不及防,难得被反将一军,嘴里的水一口气喷出去老远。
林晓:“啊?”
方驰色厉内荏,将人推进房中:“散会,睡觉!”
林晓:“……”
行吧,那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