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在杨老师的课堂上,我见到了严行。他的头发剪短了一些,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身上穿着和我一起买的那件纯白色新百伦羽绒服。
一般人穿白色都不好看,但严行身材高挑,皮肤也白,外加现在剪短了头发,整个人被白色羽绒服衬得又利索又精神。
严行照例坐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见了我和沈致湘,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沈致湘遗憾地说:“你咋不回来啊,哎,酱肉都吃完了。”
严行笑笑:“我过两天回寝室一趟。”
沈致湘:“啊?”我也疑惑,什么叫“回寝室一趟”?
“我租了个房子,”严行还是笑着,不紧不慢地说,“以后不住寝室了。”
“什么?!”我忍不住问,“你租房子了?你——”
一阵清脆的上课铃打断了我的话。
“你下课别走,”见杨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我只好匆忙地对严行说,“我有事问你。”
一整节课我都魂不守舍,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严行租房子了?他竟然要搬出寝室?开什么玩笑,我们只是把话说清楚了而已,他也不至于——不至于要直接搬走吧。
我们还可以是室友,是同学,甚至是朋友。他有必要做得这么决绝吗?
好在学期初的第一节 课是不讲内容的,老师只是大概地介绍一下这门课程和教材。
下了课, 沈致湘和杨璐约了一起吃午饭,便先走了。严行倒是没走,坐在座位上,正低着头玩手机。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严行面前。
严行抬起头看我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放下手机。
“怎么了?”他的声音冷淡至极。
“你要搬出去?”我急切地问,“是因为我……?”
“嗯,”严行痛快地承认了,“就是因为你。”
“为什么?我,我们虽然……但这和你住在寝室没关系啊?!”北京的房价我是知道的,严行虽然有钱,但也没必要这样浪费吧。况且……他这种三天两头生病受伤的人,一个人住,能行吗?
而且,最重要的,如果他是因为我才搬出去,因为我才要多付那么多房租,我又怎么可能不愧疚呢?
“没关系?”严行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没关系呢,张一回,你愿意每天在寝室被我盯着看吗?就算你愿意,你就不怕沈致湘发现吗?是你自己说的,你怕被你爸妈知道,你怕被同学知道……就算你不和我在一起,传出什么绯闻,也不好吧。”
我愣住,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我们问心无愧,别人能怎么说……”
严行扫我一眼,他的目光像刀锋,凉凉地划过我的脸。
“张一回,那是你问心无愧。”
他说完,起身,把桌子上的书塞进背包:“我走了,你回去也和沈致湘解释一下吧,就说我要和朋友合租。”
“严行……”
严行脚步一顿,但到底没回头,直接走出了教室。
我站在只剩下我的教室里,觉得这教室好大好空旷,突然意识到,严行离开我了。
是那种物理上的离开,他不在我身边了。上课的时候没人再提醒我这里该做笔记,吃饭的时候没人再坐在我对面,走路的时候我一扭头,也看不见他那双好看的黑黑白白的眼睛。
严行说,张一回,那是你问心无愧。
其实,其实我想——我也不是问心无愧吧。
这之后,每天我都自欺欺人似的,从早到晚除了上课,一直待在自习室里。直到四天后,晚上睡觉前,沈致湘说:“诶,今天严行回来拿东西了。”
我打了一个寒颤,看向严行的柜子,才发现他的柜子敞着缝,我把柜子门打开,看见里面空荡荡的。
沈致湘:“严行说,要是有啥放不下的东西,都可以往他那儿放。”
我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哦……好。”
沈致湘忙着谈恋爱,倒也顾不上对严行搬出去的事儿发表什么看法,他只是感慨了一句:“有钱就是任性啊……”
我把严行的柜门阖上,然后走到严行床前。他的床铺也收拾过了,床单抿得平平整整,我借他的被子也方方正正地叠好了,放在枕头上。
“哎对!”沈致湘说,“我差点忘了,严行还说,你的被子他不用了,那个被罩他拿去干洗过了。”
“哦,”我俯身把被子抱起来,“谢了啊。”
“客气啥,”沈致湘笑笑,手里正抱着手机和杨璐聊QQ,“严行也是看得起我,让我记这么多要转告的……”
是的,我想,什么都让沈致湘转告我。严行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或者哪怕发个QQ消息,也不愿意。
晚上睡觉,我把那条被子搭在最上面,被一股淡淡的橘子香环绕。是橘子香,不是桂花香。
“有一天男人用理论和制度建立起的世界会倒塌,她将以嗅觉和颜色的记忆存活。”
对,这个世界有很多理论很多制度,比如异性恋,比如男女婚姻,比如生育后代。我反抗不了这些悠久而顽固的理论和制度。我只能凭着那么一点点熟悉的味道,沉默地构筑自己的记忆。
然而现在,连味道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