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梨亭里, 阿吉又跟黑猫凑在一块儿聊八卦。两只大白鹅在旁边的池塘里嘎嘎地瞎叫唤,也凑个热闹。
而对于梨亭来说,近来称得上大事的,也就是段章出柜的事儿了。
“小黑, 你说他要打到什么时候啊?已经一个多小时了。”阿吉看着段崇的目光满是忧心, 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最近的段崇疯狂打太极,闲着没事就在梨树下打太极, 不打太极就拿着段既明和甜姐儿的照片跟他们说话,唠唠叨叨的。
“喵喵。”他可能只是在生气,过几天就好了。
“真的吗?这已经第七天了哦。”阿吉表示怀疑。现在的段崇跟他小时候有点像呢,生气可以生好久。
“喵呜。”会好的。
“但他在气什么呢?阿章章和大人在一起多好呀!可般配了!”阿吉握紧小拳头,为阿章章和大人打抱不平, 他阿吉看人可准了。
阿章章, 这是阿吉最近琢磨出来的对段章的昵称。
金玉为什么会知道段章被叫回老宅, 就是阿吉通风报信。他要坚决维护阿章章和大人的爱情,有他阿吉在,没有人可以说不!
“喵喵喵。”人类的老人家都这样的。
“嘎!嘎!”两只大白鹅扑棱着翅膀表示赞同,虽然他俩其实啥也没听懂。
阿吉点点头,但他还是决定要看紧小段崇, 不能让他去拆散阿章章和大人。大人那天还来看他了呢,给他带了秦岭的花和果子。
梨树下的段崇收了功, 蹙眉看向一旁拿着毛巾候着的管家, 问:“最近院子里怎么那么吵?那两只鹅没吃饱吗?”
管家笑着说:“可能是因为有喜事吧。”
“哼。”段崇立刻板下脸来:“什么喜事, 我还没同意呢。”
管家笑而不语。
段崇便知道这老头子心向着段章, 段章那臭小子,别看他平时那高冷样,收买人心可有一套,否则怎么就追到恩人了呢?
“我看他就是早有预谋,什么别墅什么跑车,都是算计好的,就为了给恩人下套。浑身上下别的不多,就是心眼多,叫他多看看书,看的别都是厚黑学。”
过了一会儿,段崇又茅塞顿开:“不,我看他连当初的推脱都是假的。我说怎么开头那么抗拒,后面就忽然答应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管家哭笑不得,忍不住帮着辩解一句:“先生,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司先生呢。”
段崇瞪他一眼:“你哪边的?我说是就是!”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就是了。
段崇再次气呼呼地回了主屋,等到晚上,他却又胸有成竹地出来,告诉管家:“你明天让段章回来吃饭,就说我老头子腿不好,让他回来多陪陪我。他生不出重孙子让我抱了,自己总得多露露脸吧?”
管家微怔,这是打算和解了?
不,段崇只是想趁司年不在的时候,再跟段章好好掰扯掰扯。倒不是仍对这桩恋情有什么意见,就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段章当着他的面告黑状的事情他可没忘呢,这是仗着上了恩人的船,翅膀硬了啊。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爷,无法无天。
可段崇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段章肚子里的黑水也一晃三个响,于是段崇没等来段章,倒是等来了司年。
司年过来陪他下棋,说段章工作太忙抽不开身,关爱长辈的事自然由他这个男朋友代劳。
段崇只能绷着一张脸保持长辈样,跟他假模假样地下了三天,终于受不了了。他还是没能彻底适应恩人变成孙子男朋友这个身份转变,对着司年不敢说一句重话,也不敢骂段章一句,心里苦得很。
“算了算了。”段崇泄气似的把棋子放回旗盒里,说:“明天跟那臭小子说,让他一块儿回来吃饭吧,每天都让你一个人来算怎么回事。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要有担当。”
最后的最后,段崇还是找到机会批斗了段章一句。司年莞尔,也没说什么。
第二天,段章和司年一块儿陪段崇吃了顿晚饭,出柜这事儿就算正式落下了帷幕。
对此最开心的不是段章也不是司年,却是阿吉。他高兴地拉着小黑和大白鹅说了半宿的话,大白鹅嘎嘎叫得欢,引来了附近的小妖。
小妖听说了这桩喜事,又知道经常出入这里的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屠夫,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的妖啊鬼啊的都知道了。
传着传着,这喜讯又传回了司年这里。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听说你要结婚了?孩子都有了?
X:???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你家别墅不通网的吗?
X:滚。
司年切出去上论坛,商四却紧追不舍。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您真有了?
X:有您大爷呢。
司年一气之下差点给他回一个“有了”,但转念一想,他这话发出去,十有八九会被传成他真有了。
因为妖怪的世界光怪陆离,谁说男妖真的不能生呢?再加上如今的小妖怪们对于从前的那个大妖纵横的世界颇多憧憬和假想,如果跟他们说大妖司年天赋异禀就是能生,他们可能真的会信。
司年一想到那场景,就觉得头皮发麻。
晚上段章回到家,毫无意外地被司年迁怒了。他刚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抬头就见司年盘腿霸占着沙发,双手环胸,面色冷凝,杀气腾腾。
“怎么了?”段章走过去。
“外面的人说我有了。”司年眯起眼。
闻言,段章的视线不可控制地下移,落在司年的肚子上。
司年抄起抱枕就往他身上扔。
段章无奈,却又忍不住想笑。他轻巧地接住抱枕,走到司年身边放下,问:“生气了?”
司年挑眉:“敢情被说的不是你,你就看个热闹?”
段章摇头:“怎么说也是我的种。”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司年没用妖力,突然发难,一个擒拿就把人摁在沙发上。可段章毕竟当过兵,而且不是普通的兵,人类经过多年钻研研究出来的格斗术也很精彩。
两人纯靠技巧在一个小小的沙发上比划了几招,比划着比划着,味道就变了。司年不过是一时心软,放了一下水,谁知就被段章摁在沙发上堵住了嘴,这下可好,打不下去了。
完了段章还凑在他耳边轻笑:“不如你真给我生一个?”
司年道:“我看是你想回炉重造。”
关于孩子,这可真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出柜之后,段崇倒是提也没提,老头子大概心知肚明。
司年倒是在吃饭的时候又关心了一下:“人类好像都特别注重这个问题,你们家就你一个,段崇真能接受?”
段章道:“还有我爸。”
司年微愣:“你爸?”
“段先生在前年终于又坠入了爱河,对方年纪不算大,又不是丁克,两人迟迟没有谈婚论嫁就是因为孩子。毕竟他要再生一个,我俩可能会在产房外面偶遇,顺便一起上头条。”
什么产房外偶遇,司年越来越喜欢小男朋友的幽默感了。他随即道:“那这位段先生现在还在国外?”
“是啊。”段章神色从容地又给他倒了杯清酒,说:“不过他要是结婚生子,那就该回来了。段家在这方面比较传统,孩子一定得在国内长大的。”
蓦地,司年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玩味:“那这段先生是个艺术家,没有进过盛光,以后他的儿子或女儿从你手里接任,还不得你来教?”
段章微笑:“秦特助是个人才。”
“秦特助听到你这么夸他,明天该辞职了。”
“他也不会总在特助的位置上,有点屈才了。过两年放出去历练历练,不管他最后选择单干也好,继续留在盛光也好,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段家有个英才计划,专门开了一个基金会,资助贫困学生完成学业。像秦特助这样成绩优秀的,还会额外得到奖学金,改善生活。
当年看上秦特助把他领进盛光的其实是段崇,他为自己的孙子挑了这么一个得力助手,然后在孙子退伍归来时,让两人一同进入公司培养革命友谊。
司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喝着酒,看着段章淡笑的脸,他想——段章和秦特助,除了上下级关系应该也算朋友吧。
方淮安都不知道的妖怪的世界,秦特助却知道。这固然有办事方便的原因,但足见段章对他的信任。
秦特助确实是个能人,面对司年还能面不改色彬彬有礼。司年遥想了一下二十年后的秦特助,不禁为段章还没出生的弟弟妹妹默哀。
也不知道经过段章和秦特助的双重摧残后,可怜的孩子还能不能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不过这毕竟还是没影的事情,司年是不喜欢小孩儿的,打死他都不喜欢小孩儿的,他会从秦岭给阿吉带礼物,那是因为阿吉就是阿吉。
想到阿吉,司年隔天又去了趟梨亭,把他接了回来。
金玉那边还在调查重云的事情,可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司年虽然还让他查着,可并不强求,时间过了那么久,找不到也是自然。
既然希望渺茫,司年因为浮冢的事心里又看开了许多,便也不想再耽误阿吉投胎的时间了。他已经有了新的开始,阿吉也该有一个新的人生。
正巧,司年在段章书房发现了一只发条小鸟儿,一问才知道是段既明亲手做的。司年把玩了一会儿,发现这小鸟儿的材质似乎就是梨亭的那棵梨树,于是就让阿吉附在了这小鸟儿上。
如今梨花都谢了,再折几枝回来放在家里,光秃秃的也怪难看。
阿吉的再次到来让家里又热闹了起来,他还关心了一下房客鹿十,得知他回山里去了,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说:“阿吉其实很喜欢他呢。”
司年便帮他跟鹿十视讯,可鹿十那儿的信号总是不太好,十次有九次都卡顿,好好的一张俊脸卡出了无与伦比的傻气,让人非常想截下来做表情包。
投胎也是门学问,根据时辰、地点的不同,会对所谓的气运造成一定的影响。当然,气运本身也是不可捉摸的事情,可信也不可信。
司年想了想,还是亲自找星君定了个黄道吉日,就在下个月的七号,也就是十二月七号,二十四节气中大雪的那一天。
大雪,十一月节,至此而雪盛也。
不管是血胡同之夜还是司年离开四九城的那一天,天空都下着大雪。司年又去查了七号那天的天气预报,果然也是下雪。
这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吗?
不过下雪挺好的,司年并不因此排斥下雪天。下雪的时候,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被盖住了,还世人一个干干净净,也让司年想起鹤京。
下雪天的北京,是跟鹤京最像的时候。
投胎的事情司年没有瞒着阿吉,阿吉知道自己即将离去,乖巧答应的同时,变得黏人了许多。他也会听司年讲起鹤京往事,对于那个仙境般的地方充满了向往,总是缠着司年多讲讲。
司年便躺在楼顶花园的摇椅上,漫不经心、东拼西凑地讲些不重要的事情。譬如鹤京的妖怪们平时都吃什么、唱歌究竟是不是他们的种族天赋、他们的羽衣究竟是不是用自己的羽毛做的、凌霄节的由来又是什么。
讲的多了,司年就发现那些原来以为忘记了的事,自己竟然都记得。
“大人、大人?”阿吉见他出神,忙又唤了两声。
司年低头看他,坐在他腿边托着下巴听故事的阿吉就说:“大人,阿吉以后投胎也做一只小鸟好不好呀?”
司年纠正他:“不是‘也’。”
阿吉:“嗯?”
司年:“我一点都不小。”
大妖司年,凶残屠夫,一点都不小的。所以现原形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的,世人永远都只能记得——伯劳,是一种猛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