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的警告函, 着实让人震撼了一把。
那么嚣张的语气、那么霸道的姿态,以及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本事, 让众妖一时都沉浸在大佬的余威中, 虔诚拜服, 从而忘记了八卦。
所有妖都觉得,这一定是真爱了。
远在万里之外的段章却是在警告函发出来很久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因为这所谓的八卦只在妖怪论坛上传播,并没有流传到人类的社交网络上去。
段章虽然有论坛的地址, 但他工作繁忙,并没有那个闲心时不时去瞧上一眼。他后知后觉地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打开微信,却没有看到司年的信息, 也没有被拉黑。
这让段章有一点点不习惯。
“秦特助, 你说他为什么没有拉黑我?”段章转着手上的黑戒,若有所思。
“可能他只是忘了。”秦特助能说什么呢,这一切看似苦恼实则有秀恩爱之嫌的问题, 他都不太想回答。
顿了顿,他又问:“需要我把行程提前吗?”
段章思忖几秒,道:“不用, 按原计划来。”
说着,段章把警告函截图保存, 拨了一个电话给司年,却显示不在服务区。他立刻想到了什么,又拨给金玉, 也显示不在服务区。
段章瞬间明白,他们一定又在某个结界里,屏蔽了外界的信号。
可他们会去哪儿呢?
段章无奈,如果说跟司年谈恋爱有哪一点不好,那就是绯闻缠身的是他,可最后吃醋着急的也是他。
思及此,段章屈指轻叩着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特助,道:“去网上下个单,给司大佬送一瓶醋过去。”
秦特助:“什么醋???”
段章:“镇江老陈醋。”
而此时此刻的司年,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也暂时忘记了段章的事情,因为金玉告诉他——无淮子的浮冢出现了。
鹤京的妖怪都是飞鸟,飞鸟死后尸身不入土,大都是简单地烧了,而后飘散风中。大家都相信,流离的风会将他们带回天上。但无淮子是羽鹤一族的太子,又修道多年,距离成仙仅有一步之遥,他仙逝之时,召唤出了鹤京王族的沉眠之地。
浮冢,漂浮的归处,也译作风中之棺。
它没有具体的位置,永远飘荡在天地之间,像一座海中的孤岛,又像一艘风中的船,不知来处、不知归期。
鹤京的老人们曾经充满向往地跟小辈们说过:那不是故去了,那是归去。
每一个出身鹤京的妖怪,都向往着能葬在风中之棺,但司年在鹤京数百年,只见它出现过一次,就是上任大祭司死的时候。
那位大祭司便是给司年批命的那个,如果不是他去得早,兴许司年就不会叛出鹤京。
新旧的更替往往伴随着权利的更迭,哪怕是超然世外如鹤京都不能免俗。
浮冢再次现世,是无淮子死的那天。如今百年过去,它竟然又出现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不论是什么原因,司年都得去看一看。
根据金玉得到的消息,浮冢出现在南海。有妖怪以为是海市蜃楼,结果发现人类都看不见,这才传了开来。
浮冢每次现世的时间都很短,所以司年得到消息后立刻动身,段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抵达了海南岛。
司年的翼骨虽然出了问题,无法再靠翅膀飞行,但他是大妖,法力高强,赶起路来依旧比飞机更快,就算带上一个金玉也不在话下。
在海南岛外面,东沙和西沙两个群岛之间,有一个海上的结界。它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叫定风波。据说是因为苏轼曾被贬谪海南,那里的海妖结识了这位大诗人,便在他离开后用他的词命名了这片结界。
浮冢就在结界内,而定风波的入口,在一个名叫红石滩的地方。
一片绯红的礁石艳丽似火烧,湛蓝色的海水在这里拍打出洁白的泡沫,风刮过入海口,仔细听,里面还有海妖的歌声。
他们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当然,海妖其实并不好客。一次又一次血的教训提醒他们,陆地上的生物是有多可怕,这甚至为他们带来了鲛人一族的永久灭绝。
但飞鸟与海妖是永远的朋友,海妖从不会把真正的朋友拒之门外。
海面上,雾气开始翻涌。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这片海上,将薄雾晕染,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玫瑰色的幻想乡。
年轻的海妖撑着小船挂着琉璃灯前来迎客,微笑着跟司年行礼,说:“已经很久没有鹤京的客人过来了,两位大人,南玻欢迎你们。”
南玻就是这小海妖的名字,他撑着船将两人迎入结界,不消一会儿,便看到了袅袅雾气中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冢。
那是一个小山丘的样子,像是山水画中的那种小山丘,以水墨为色,瞧着并不真切。
“你知道怎么上去吗?”金玉问。无淮子死的时候,浮冢虽然出现过,可金玉也只是远远地目送无淮子离开,并不敢同行。
那分明是只有亡魂才能去的地方。
“这你就不用管了。”司年只是让金玉来带路,并不打算告诉他什么,语气淡淡地吩咐道:“你跟南玻去他族里坐一会儿,我一个人上去。”
金玉有点担心,还想说点什么,可目光触及到司年的神色,又缩了回去。
司年独自离船出发,不消片刻便到了浮冢前。
黑色的法力凝聚在他脚下,让他能自如地行走在水面上。可浮冢看起来根本没有入口,水墨勾勒出来的山水,也跟一身现代装扮的司年格格不入。
但当今世上,排除一切暴力方法,能够进入浮冢的怕只有司年一个。
世人都只知道屠夫的刀很厉害,但他身上最霸道的东西其实是那缕烟,可蛊惑人心,杀人于无形,且作用范围极大。但司年通常只把它当做一种辅助手段,因为他更喜欢用刀砍人的快感,这也直接导致许多人都低估了他的战斗力。
血胡同一战,司年以一屠百,就是最终结果。
这么霸道的笼烟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它存在于司年的体内,但却并不是天生的。
故事开始于司年执行过的唯一一次引渡任务上,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他那时相当于14岁。他只是觉得无聊,想去鹤京外面看一看,便接下了这个任务,谁知中间出了点小差错,他差点死在外头,但也因祸得福获得了笼烟。
在现代的小说里,这就叫主角光环。
说起来他跟无淮子也算得上一对难兄难弟,别人引渡都没事,他俩一个差点嗝屁一个被忽悠修道,倒霉到家了。
言归正传,司年的笼烟是在某个荒冢里得到的,生在坟头的东西自然跟所有的坟头都很搭,包裹着司年成功踏上了山丘。
踏上山丘的那一刻,司年自己也逐渐变成了水墨色的,但他没管,很快就在一大片坟头里找到了无淮子的那一个。
无淮子的坟真的很有特色,墓碑后头斜斜插了一杆旗,旗上写了四个大字——神机妙算。
这是以前无淮子在街头算命时的装备,竟然到死也没忘了带来,司年便不由得生出一股尊敬来。他以前不该鄙视无淮子是个天桥底下算命的,这分明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这时,风轻轻吹过,露出了挂在旗杆上的一个小锦囊。
锦囊是黑的,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和花纹,但司年隐约有种感觉,这锦囊是无淮子经常随身携带的那一个,而且就是留给他的。
司年当机立断把锦囊取下,打开来,果然看见里面放着一张黄纸,背面是八卦图,正面是熟悉的无淮子的笔迹,上书——
司年吾友,好久不见,我又给你算了一卦。
仅仅看到这第一行字,司年的眼皮就开始跳。他就知道无淮子不是个正经道士,死了还不安生,只见下面继续写着——
明年的十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宜嫁娶,记得烧个媒人红包给我。
司年转头看了一眼坟头,保持着微笑,告诉自己要克制。媒人就媒人吧,把媒人的坟刨了未免有些不太吉利。
再往下看,无淮子终于正经了起来。
鹤京封印恐在十年内出现裂缝,叫上商四重新加固,可保千年无虞。
切记,吾友,世事烦忧,不必强求。自此之后,浮冢将归于天地,再无相见之可能。惟愿你,平安喜乐。
司年看着,沉默良久。
时至今日,往事都已烟消云散,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格外清晰的,反而是发生在久远之前的鹤京的少年光景。
也许时光就是一层最好的滤镜,模糊了所有的瑕疵,只剩下单纯的美好。就连那些枯坐在高树之上的日子,都被赋予了一层坐看云卷云舒的闲适感。
在那段时光里,阳光是明媚的,云朵是柔软的,屠夫还不曾拿起他的刀,鹤京的太子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傻逼太子。
司年难得的开始感性,盘腿坐在坟前,拿出一瓶清酒来,一半自饮,一半洒在地上。仔细想想,哪怕是在1907年以前,他和无淮子也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喝杯酒了。
这位朋友,还是值半瓶清酒的。
很快,一瓶酒见底,司年也该走了。他一点都没有公德心地把酒瓶丢在了坟头,还想着坟里的朋友能闻着最后一点酒香,留个念想。
可就在此时,他瞥见坟后的草丛里露出了一抹流苏,那像是锦囊上垂下来的穗儿。
司年疑惑地拨开草丛把东西拿出来,果然又是一个锦囊。拆开来一看,同样的一张黄纸,上头写着——
别怕,我又算了一卦。
你知道吗,司年吾友,商四也是个断袖。
捏着这张黄纸,司年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怀疑自己刚刚一定喝了假酒。他估摸着无淮子的性格,又不信邪地四处翻找,果然在其他几个地方又找到了锦囊若干。
锦囊一:
我真的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所以我又算了一卦。
你可能不知道,司年吾友,星君打了一辈子光棍。
锦囊二:
2008年北京申奥成功了!
锦囊三:
我告诉过寒山寺那个妖僧,他的秃头没得治。
锦囊四:
第三届最帅妖怪大赛的冠军是司年小鸟儿,但是别告诉他,他会生气。
锦囊五: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锦囊六:
你的另一半会很爱你,但是年轻人,房事要节制。
锦囊七:
……
司年像拆快递一样拆着锦囊,拆到面无表情,只想问一句:到底有完没完?
无淮子那假道士,怎么死都不好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无淮子:朋友,算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