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暌违百年的笼烟再次于南城的夜空升起。
缥缈如轻纱笼月的烟雾不疾不徐地随风亲吻夜的脸颊,带着股陌生又熟悉的清冽烟草的气息,穿过光阴停驻的胡同深处,也拂过高楼外倒映着城市灯光的玻璃墙。
坐在高楼楼顶的人,灵动的指尖又缭绕起青烟,袅袅娜娜地升上夜空,随风飘摇。
那些迷幻的、痴狂的,让血脉喷张、灵魂颤栗,肉体屈从于本能、野性如荒草生长般的刺激,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让你此生难忘。
这就是笼烟,是屠夫司年的烟。
一道烟,一把刀,是极致的诱惑,也是最残酷的杀意。在旧年的四九城的传说里,所有人都刻意忽略了他的名字,而冠以凶残的屠夫之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住本心。
年长的老妖怪们经常说:嘘,不要叫他的名字,也不要看他的眼睛。
可现在,他又回来了。
哪怕他成了众人口中的疯子,哪怕如今的人类社会已没有南城这个区域划分,当笼烟再度飘散的时候,藏匿于人海之中的妖怪们,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惊愕于身体里瞬间被勾起的颤栗,以及不可控制的臣服本能。
那是什么?
那是谁?
认得的,不认得的,都在这一刻激动癫狂。妖气开始不受控制的散溢,从各个角落里、各条街道上,如溪流汇成大海,直至弥散整个南城。
哪怕是对妖气毫无感知的人类,都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嗅到了来自空气中的一丝躁动。
盛光总部的大楼里,刚处理完积压事务的段章忽然抬头望向了窗外。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坐拥最美的夜景,灯光璀璨、车水马龙,似乎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可今晚的月色过于朦胧,春日的躁动也过于强烈。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昨天才淘到的《妖物志》,隐藏在都市里的妖怪们,吃着人间的烟火,体会着跟人类一样的七情六欲,可每每在夜深时刻,妖气复苏,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狂欢和奇遇就要拉开帷幕。
那是一种怎样的光景呢?
段章的肉眼看不见,可他仍心生好奇。俗话说,越危险的东西,就越美丽,美丽的东西总是叫人心驰神往。
然而空气中的那丝躁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缕风、一片叶,轻飘飘的,连同高楼上点烟的那个人一起,来去无痕。
只有聚集着无数夜猫子的妖怪论坛上,笼烟似乎变成了龙卷风,刮起轩然大波。短短一刻钟,一篇标题为《啊啊啊啊啊啊》的贴子就在全论坛大字飘红。
人间小可爱:我草草草草我刚才到底闻到了什么?!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是什么!谁能告诉我?????????
打野:是哪位大妖?!哪位大妖在渡劫吗???
大怪物血队:我的手臂上到现在还都是鸡皮疙瘩!
迭戈:求解释啊啊啊啊!
高低温:卧槽卧槽卧槽!!!!!
四个核桃:卧槽那是南区啊?南区新来的大佬吗?
水电工开外挂:我又错过了什么……
XXX:特么吓死我,一瞬间我们小区所有的妖怪同胞全都从家里跑出去了,现在楼下全是妖!!!那么浓重的妖气让我这个建国后才出生的小妖怪瑟瑟发抖啊!
斯国一:我这里也是!!!
典韦打不动:正好在练举铁,他妈的让我腿软得直接给跪在地上!把我家狗都给整懵了!
路人甲:到底怎么回事?
……
一时间,众说纷纭。不光是南区的妖怪,其他各区的、甚至全国各地的妖怪都被南区的异象吸引了目光。可事情发酵到现在,都没个知情妖出来说两句话。
直到半个小时后,有妖怪在众多的楼层里发现了这样一条内容——
他回来了,一定是他。
话题骤变,大家纷纷开始讨论这个“他”到底是谁。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妖出现在这个帖子里,甚至有许多很古早的账号纷纷冒头,只为了打出一连串的惊叹号。
阿虎:!!!!!!!!!!!
A货:是笼烟!笼烟出世了!
大姑婆:那个疯子回来了,我认得那缕烟,是那个疯子回来了!
黑雾:你们到底在说谁?
狗窝不如金窝:一头雾水,求你们直接说名字啊!
东五里:我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IQ阿苦:是屠夫!
杀毒小王:啊啊啊啊啊啊有生之年!我的偶像!
松糕底:屠夫,是屠夫啊!!
阿酷:南区要变天了。
等待阿里:各位,请自求多福。
松糕底:附议。
沙圪堵:附议。
小尾巴:附议。
傻姑去也:附议。
……
在这个躁动的夜晚,无数躁动的灵魂聚集到一处,因为这一长串壮观的“附议”,开启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追忆大会,轻轻掀开笼罩在屠夫司年身上的神秘面纱。
而作为当事人的司年,却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里的大浴缸里,跟某位看着颇为顺眼的小朋友聊天。
DZ:您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还住酒店?
赵铁龙:你猜?
DZ:因为酒店更方便?
赵铁龙:当然。
恰在这时,金玉的电话打进来了。此次司年回京并没有事先知会金玉,反正笼烟飘起的时候他自然就会知道,这不就找过来了么。
“大家都看到了。”金玉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平时的稳重。
司年明白他什么意思,这就像看到旧日的辉煌终于重现,而无限感怀。金玉对于南区的感情其实比他要重得多,他打心底里不是个合格的情报贩子。
“你跟我的关系还有多少人知道?”司年问。
“不多,但也不少,否则段老先生就不可能托关系打听到我了。”金玉道。
司年思量着,道:“不管是谁来找你,都推回去,接下来的事情我自有安排。我送了一个包裹去你那里,明天寿宴你带着。”
金玉:“好,明白。”
又谈了几句,司年挂断电话就看到段章又发了条新消息过来,问他明天去不去寿宴。可明天的事情司年怎么又知道呢,未来总是充满着不确定性,而他最讨厌规划。
赵铁龙:你很希望我去吗?
段章回得很快。
DZ:当然,欢迎之至。
赵铁龙:妖怪可都是会吃人的,小朋友。
司年偶尔会拿出点大妖怪的架势来,吓唬吓唬人类小朋友,寻点开心。发完他就把手机丢在了一旁,保持着这样的好心情一直到入睡。
翌日,妖怪论坛上有关于屠夫的讨论愈发热烈,司年却依旧什么都没做,像第一次来北京旅游的年轻男女一样,在南锣鼓巷和什刹海附近溜达。
他依旧戴着墨镜,把眼睛藏起来,收敛起全身的妖气,不疾不徐地走在人群里。不过低调这个词向来不太适用于司年,哪怕他刻意遮掩着自身的气息,单就右耳上戴着的耳坠就足以吸引旁人的目光。
那是一只珐蓝耳坠,倒垂的花苞样式,蓝底带金,还是古董。司年不太懂“时尚”这个新词,但他的眼光一向很好。
在路边碰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司年就买了一根拿在手里。他倒不是多爱吃,只是觉得那红色很喜人。
于是半个小时后,一个骑着单车、拿着糖葫芦、行走在复古与潮流前列的北京新青年就这么诞生了。
他又把自己的昵称从“赵铁龙”改成了“彼得·赵”。
彼得·赵坐在路边的冰激凌店里吃草莓绵绵冰,还听到附近的妖怪在小声说自己的八卦。他发现如今的小妖怪们胆子都特别大,言语里多是兴奋和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精神。
听着听着,他觉着有些不对劲,什么“选美”、什么“丑八怪”?他不禁又打开了妖怪论坛,发现首页除了有关于他的内容,还飘着一个《最帅妖怪大赛》的贴子。
这又是什么东西?
司年认真研究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当代妖怪们,当真闲得慌。
根据贴子里说的,这破比赛才举办到第二届。第一届是去年举办的,夺得魁首的是北区大佬傅西棠。今年的比赛较去年来得晚一些,正好让司年赶上了趟,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竟然把他也列进去了。
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不长眼的说他可能是个丑八怪。
蛋糕起司:不,不可能的,你们不觉得我们各区的大佬们都是根据颜值来选的吗?丑八怪?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二回:这真是个颜狗横行的世界了。
万德福:我投西区一票。
许阿仙打投组: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我傅先生的美貌。
许阿仙反黑组:今天也为我们傅先生的美貌真实哭泣。
UK:你们这群以貌取人的狗妖,实名diss你们。我觉得屠夫就该是个铁骨铮铮、身高八尺的魁梧大汉。
……
看到这里,司年不禁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现在的小妖怪都太猖狂了,什么时候都能对大妖品头论足了?
傅西棠脾气好,当他也脾气好吗?
我记住你了,UK。
司年立刻给金玉打了电话,让他想办法把自己的名字从名单中撤掉。不得第一,这破比赛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金玉在论坛上混的时间长,也算是个小管理,当即便应下了。可没过十分钟他就传来回复说:“主办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整个论坛权限最高的那位加进去的,撤不了。”
“谁?”
“四爷。”
东区的老不死。
司年跟他有仇,上辈子可能是互刨祖坟的关系,反正就是相看两相厌,日常问候对方死期。听到这个名字,司年顿时绵绵冰都吃不下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早知道还不如去参加寿宴。
蓦地,司年又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忙问:“金玉,姻缘卦的事情你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吧?”
金玉斩钉截铁:“绝对没有。”
“商四那老不死不知道?无淮子可跟他是好朋友。”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