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关闭了上百年的隐世宗门救世门,为新入门的小弟子大设喜宴。
流水的宴席从山顶摆到了山脚。
席间尽是琼浆玉液、珍馐美馔,吃一口可抵得上常人一年的修为。
即便手无邀请函,皆可入门。
虞香便是这么进来的。
她来时偏晚。
昔日荒寂的空山已经聚满了人。
大门大派的宗主长老应邀而来,早年循世的高手大拿因夏笙笙而赏脸露面,未来将成为修真界中流砥柱的新星彼此交谈甚欢。
一派四海升平的景象。
可对虞香而言,夏笙笙的欢迎宴留给她的,只有永不灭的噩梦。
“嗤,这不是我天宗的小偷吗?”
顺着话音传来的方向,虞香平静地望了过去。
她的噩梦,又一次开始了。
……
虞香前世闭关十年,说巧不巧,一出关便撞上了师傅师兄给夏笙笙举办的欢迎宴。
她那时被十年幽暗不见天的日子折磨得不太正常。
忘了外面世界的礼法规矩,一心只想着得到师傅师兄的认可。
于是好不容易出关,立刻就用那副不体面、癫狂疯傻的模样,边哭边笑地去找他们了。
如今回想起来,她那样出现在那里,出现在各大门派的高手大拿的眼前,一定让他们感到颜面扫地。
师傅师兄对她的心中只有厌恶,眉头在看到她的瞬间再也没有松开来过。
没有一句赞赏。
不拿她与夏笙笙比较,已经是看在同门一场的情分上了。
虞香彼时固然丢尽了脸,但仅是如此,也不至于让她变成人人喊打的老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后来她身败名裂,走到哪里都受人指指点点,全都是因为后来出现的天宗堂主。
他记得她。
那天,他突然指着她的鼻子痛骂她是小偷。
那一瞬间仿佛全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师傅师兄。
他们认为她是嫉妒夏笙笙,于是故意闹事,意图毁掉她的欢迎宴。
因而也不听她的解释,压着她便要她向愤怒的天宗堂主弯腰低头、负荆谢罪。
没有人信她、帮她。
没有人站在她的身边。
而她自己也救不了自己。
她所有的挣扎与反抗在师兄的一句“我们救世门没有你这种弟子!”中归于死寂。
向着露出胜利笑容的天宗堂主,她终是低下了头,低声认错。
也是从那一日起,她被彻底钉死在“鼠窃狗偷之辈”的耻辱柱上,无论在哪里,任何地方——
她都像是人人喊打的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在这个广阔无垠的世界里——
没有一个她的容身之处。
“……”
虞香闭眼,仰面朝天,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在天宗堂主气急败坏的喊声中,缓步走向了他。
在他眯眼的警惕视线下,一如当年师傅师兄压着她的后颈,强硬地逼她低头道歉那般,今日,虞香主动俯首下心,向他赔罪。
“当年是我不该觊觎贵宗的心决。”
“是我错了,还望您能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四周鸦雀无声,唯有邪剑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冲撞。
邪剑:“凭什么要给他道歉?!当年你身在天宗,虽做杂役,但也是他们天宗弟子,这怎么能算是偷?何况还是一本最基础的心决拓本!”
邪剑:“杀了他吧?虞香?我会帮你的,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我们一起杀了他吧?”
邪剑:“就像我们第一次杀他时那样。”
虞香没有回应它。
见前方久久没有传来动静,她放下作揖的双手,慢慢抬头。
目光转向正前方时,她看到的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师傅师兄,以及他们错愕的面庞。
虞香还来不及反应,只听距离她更近的天宗堂主发话了:
“你就这样……跟我道歉?”
虞香定了定神,收回了视线后平静反问:“阁下想要如何?”
“哈……这种事情都要问我,不该是看你自己有多少诚意吗?”
这么一句话后,四下又重归死寂。
虞香余光中的师傅师兄们依旧站在原地,脸上的错愕神色渐渐淡去,却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
师傅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在审视事态的发展,大师兄单清脸有迟疑,又带着些微惊讶,像是没想到她在这里,又纠结着此刻要不要挺身而出。
二师兄白衍机不在此处,小师妹夏笙笙想要出面却被一脸冰冷的三师兄谢远拉住。
虞香默了默后,慢慢开口了。
“若说起来,这一声道歉已是有多无少。”
“天宗的传道阁未悟道者禁入,彼时我只是凡人,直到被天宗驱逐,从未进过传道阁一次,也从未接触过内门的功法。”
“即便曾经拿过在手上的那本经天心决,也是贵门弟子为了羞辱我,亲手砸在我的脸上的。”
“就算我真的欠了天宗,当日你碾碎了我的道心,重伤我,将我贬为废人后逐出天宗,就已经什么都还清楚了。”
天宗堂主被她说得一时词穷,只能挤出句:
“……强词夺理!”
许是觉得自己输了气势,他突然在他人的惊呼声中拔出了剑,似想借势压下她嚣张的气焰。
“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我便替你师傅好好给你教诲!”
虞香不禁笑了。
她觉得天宗堂主大概也没想要真打起来,否则在她拔剑时,他不该露出那样意外的神色。
他应是看惯了弱者在他面前低头。
习惯了自己像个巨人一样把他人踩在自己的脚下。
看他们跪地求饶、垂死挣扎,就像前世的她一样。
前世的虞香从小师妹的欢迎宴开始,直到死的那日,做了半辈子的噩梦。
可今日,她想要醒来了。
“今朝无人信我,无人帮我。”
“那我便替我自己,寻一个公道。”
……
“天宗堂主。”
“晚辈虞香,敬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