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大字不识一个,但从那小厮见到她和见鬼一样的神情里也猜到了一二。她为人很是谨慎,先将地上所有的黄纸都捡了起来,然后往袖子里一塞就往染秋院跑去。
直到两只脚都进了染秋院,她才松了口气。王夫人文化程度不高,但也识字。她匆匆看了一遍邸报上的字,气的猛一摔手中的热茶,茶水浇了跪在一旁的金菊一头,但金菊不敢痛呼出声,只得暗自忍耐,她现在是二奶奶的人,是生是死还不是二奶奶一句话的事,她能察觉到这件让二奶奶生气的事定是和大老爷脱不开关系,所以更不想惹了二奶奶的眼。“周瑞家的,这件事是谁做的?”王夫人眼神一凛,他第一反应是贾恩侯,但转念一想,贾恩侯断没有这样的手段,也没有这样的城府。贾家大房的性子,她都摸得透透的。
贾恩侯混吃等死多年,草包一个,张氏虽然是书香清贵门第的嫡女,但和柔温婉,被夫人嗟磨多年也没什么反应,不像个有城府的。除了这两个,还能有谁能有这个动机来做这种让荣国府颜面大跌的事情?
王夫人坐直了身子,“周瑞家的,把我书柜上的银花檀木盒拿过来。”她的眼角余光轻轻瞥了一眼躬身跪地的金菊,周瑞家的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转身离开。
王夫人素手一伸,从周瑞家捧着的檀木盒里取出了一张陈旧的纸张,“金菊,这是我早就允诺你的卖身契,也是时候给你了。”王夫人笑的一脸和善,看着金菊惊喜万分的小脸,心里蔓延着一股杀机。
金菊赶忙扣头就拜,脑袋磕的咚咚响。接过卖身契的时候,金菊小心折好,塞进袖带里。又见王夫人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让周瑞家的递给她,“知道你家不容易,这里有十两纹银,你带着归家,也不枉你劳心费力一场。”
金菊更是欢喜,她本就是家贫才被卖到贾府的,眼下带回家十两纹银,爹娘妹妹弟弟都能过上好日子。她千恩万谢地接过了荷包,才在周瑞家的陪伴下,出了荣国府的大门。
也是可怜,待到贾代善想追查金菊这个邸报上点明姓名的小丫鬟时,却只查到金菊死在了家里,她爹娘用她留下的钱给她办了场丧事就失去了踪迹。
“随我去荣庆堂向国公爷和夫人请罪。”王夫人很快想通其中关窍,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大房做的,眼下能保下她的只有王家和荣国公。等到周瑞家的一回来,王夫人先是嘱咐她派亲信去了王府递信,然后就搭着她的手向荣庆堂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里发虚,一路上她总觉得遇见的丫鬟看她的眼神总有些不对。她攥紧了手帕,才提了一口气,装作没事人一样进了荣庆堂的正厅。
“给老爷,太太请安。”王夫人一向滴水不漏,请安之后就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等着老爷,太太递话过来。贾代善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媳妇一样,大儿子前几天还在他耳边说道王家如何如何有小心思,他还想着让大儿子打消这种小人心思。没想到今天就见识了王氏女的好手段,真是让他愤怒之余,产生了一丝后怕。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这件事一旦闹大,他可以预想见荣国府是个什么下场了,而这件事里,王家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有什么样的心思,他就可以有点底了。
“还不快给二奶奶上茶。”史氏之前也是被蒙在鼓里,今天被贾代善把邸报和警告都摔到面前了,也是真的害怕了。她虽然心疼小儿子,但她的出发点是怎么在保全整个荣国府的前提下,让小儿子承袭爵位。如果二房暗害大房长孙的名头被人拿来做文章的话,不光小儿子脱不了干系,这一家子都会被王氏这个蠢妇拖累!她贾府的女儿也会沦为豪门姻亲的笑柄!
史氏可不是好相与的,但毕竟王家、贾家、史家、薛家已经有了同气连枝的迹象。她更多的是想怎么把这件事压下去。毕竟邸报上并没有点明是荣国府,只是里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一家的字眼。只能说写这篇文章的人心思确实缜密,不着痕迹,却又给荣国府留了一条退路。
史氏想的什么贾代善不知道,但他也知道他们的目的都是压下去这件事而不是让这件事彻底变为京城的笑柄。眼下老大被他支到郊外,最闹腾的苦主不在场,那秀云那里只要让张家满意,让圣上满意,荣国府自然可以度过难关。贾代善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想到了几个办法。只是就在他即将开口说话的那瞬间,又有小厮来报,“张老太爷携妻、子来府看女。”贾代善叹了口气,让史氏先带着王夫人去偏厅等他,他一会儿再去。
“不知亲家来访所谓何事?”贾代善表面功夫十足,丝毫看不出心虚。“自然是为了小女和瑚儿一事。”张老太爷虽已致仕,但对朝局的见识远超贾代善,自从贾赦离京去张府找他密谈之后,他就知道现在京城的局势不容乐观,贾代善身在局中不便自明,但他知道圣上与其他几股势力的焦灼态势。眼下破局的关键就是知晓北戎的局势,贾恩侯想去北境,也只有他能去,这个先太子荫蔽下的孩子,京城有名的老纨绔,荣国府的袭爵人。
“曾经老夫看好老国公和老国公夫人的为人处世之道,也敬佩国公爷你镇守边境多年,所以把小女嫁给了恩侯,但也知道恩侯不成器,也只盼着小女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一辈子。这也是国公爷下聘礼时,允诺老夫的。但现在,秀云待产时,居然有宵小之辈谋害国公府长房嫡孙,而且害的秀云不足月产子,险些丧命。这两件事我们张家特地向荣国府讨个说法!”最后一句,老太爷掷地有声,显然动了真气。贾代善也被张老太爷震了一下,他以为这件事可以息事宁人,他在中斡旋,总能求的双全之法,但看张家的意思,显然不准备放弃追究。
“瑚哥儿万幸没什么大碍,秀云眼下也母子平安。”贾代善斟酌一下,开口说道,“只是个中缘由,府内也在详查,定会给亲家一个交代。”贾代善想的是先把那几个邸报中出现名字的小厮、丫鬟控制住,把舆论导向引到外人身上,至少不能是王氏主谋。“我看那邸报上说,贵府可是麻烦事一堆,可怜我那女儿和外孙,丈夫都被国公爷赶去庄子思过。要不,在国公爷查明此事,恩侯回来之前,秀云母子先去张府修养。”张老夫人开口了,话都在情理之中,没了史氏,贾代善也不太好反驳亲家母,只好点头应允。那边得了父母示意的张家老三早早溜去东院,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姐姐和小外甥安置进了马车,张老夫人也知道自己不太适合继续呆在这里,便寻了个去看女儿的由头离开了。
“荣国公可知,简郡王返京了?”张老太爷早就和七皇子通过气了,自然知道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婿和简郡王密谋的一些事情。“简郡王?”贾代善只是吃了一惊,“眼下简郡王奉旨南巡,无诏返京可是重罪!”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张老太爷抿了一口热茶,不急不慢地说:“简郡王一路轻装急行,躲过了大大小小的暗杀数十次。眼下受伤不清,身体虚弱,仍盼着面见圣上。荣国公别这么看,老夫可没有瞎说。”
“老太傅说笑了,”贾代善攥紧了椅子的扶手,默默叹了口气。他亦是察觉到现在京城风向不明,他的立场天生就是站在圣上一边,如今老太傅话里话外,简郡王有重要消息要呈送御前。他只能当这个牵头人,只是这样,也只能寻个由头,让别人察觉不到才好。
“既然这样,荣国府之家事还是要靠圣上裁决。”张老太爷捋了捋胡须,笑着点了点头。两人都决定要让这次的事情大起来,大的方向定了,贾代善还是想按之前的想法,动手的人绝对不能是荣国府里的人,既然张老太爷给了梯子,那么可以在这里面做做文章。
两人敲定大方向之后,贾代善也就由着张家带着秀云回去了,毕竟张老太傅肯咽下这个哑巴亏,他也于情于理不能阻挠张家团聚。
另一边,接到王夫人来信的王子腾夫人有些吃惊,她是顶不愿意替小姑子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的,但在场的除了她还有王家的老祖宗。老祖宗发话,她只好吩咐王子腾留下的人按王夫人的意思行事,可怜金菊还没享受亲人团聚的欢喜,就早早丧了命。
“代善今日进宫,所谓何事啊?”这场闹剧,圣上自然知悉缘由,但他不认为这件事能大到需要他来处理的地步,再说贾代善也深知他对贾赦观感的复杂,一般不会让自己的长子在御前有存在感。
“陛下,臣治家不严,出了些许败坏家风之事,特来请罪。”贾代善扣头请罪,手中奏折却内含玄机,他亲手送进宫来,也能保证简郡王负伤返京的消息除了他和张老太傅之外,没有不相干的人知道。
“贾卿内纬之事还需多加注意,”圣上草草浏览了一遍奏折,自然看到夹带在中间的字条,心下一惊,已经想了主意。“此事涉及的人还需严查,张家那边也需好生安抚。”圣上出宫不方便,也只能找个由头宣人进宫。
“有段时间没见着恩侯了,多少有些想了。”圣上放下奏折,“这件事他也是受了委屈,明日带恩侯过来,给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