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短短半小时内, #方怀被绑架#和#李芒直播#tag在微博上已经被顶上了热搜前十, 当地警方官方发微博表示已介入调查。
到现在为止, 这件事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很单纯的:李芒因为自己的事情败露,穷途末路绑架了方怀, 哗众取宠开直播是为了栽赃陷害他。
李芒说方怀吸毒、被包养,几乎没有人信。谁会信一个疯子的话呢?
但就是在这个风口浪尖, 忽然总局那边传出来了风声。
《霜冻》国内上线日期无限搁置,很可能只能在国外上映。《深渊月光》下架,《心动的信号5.0》全网下架。
当然下架的不止这些, 还有一些网剧下架, 一些电影的上线日期也推迟了。但这三个却是最为显眼的, 因为每一个都和方怀有关。
【日, 什么意思?】
【涉及敏感信息下架了?方怀真吸毒了??666】
【没人说是因为演员吸毒下架的吧, 那别的那些呢,《一道彩虹》和《贝壳女孩》也下架了啊。】
《一道彩虹》是讲述国内女同性恋者现状的纪录片,《贝壳女孩》是跨性别者为主角的网剧。
同性可婚法案被彻底驳回。
其实对风向感觉敏锐的人早就察觉到了,这是酝酿了很久的一次浩浩荡荡的清洗,以前就有端倪,但没有引起重视。
甚至大多数的人还蒙在鼓里,认为这次下架是由于方怀个人原因, 连累了一整个剧组。
舆论风向开始一点点转了, 键盘侠趁着一片混乱之时涌入李芒的直播间。
【这姓方的长得就像个小白脸, 瘾君子……】
【李芒是个垃圾, 这方怀也不像什么好鸟。】
【恶心。】
【快点死了吧, 怎么还不死?】
而小木屋里,对峙的两个人对此一无所知。
李芒悄悄握紧了背后的针管,心跳快极了。他一开始也没想着能栽赃成功,因为方怀的确没留下把柄。
但毁掉一个人,不一定需要栽赃。
针管里是纯度极高的新型毒品,达到了足够致死的浓度和含量,每次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因为没控制好量,本来只是追求刺激,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尸体。
而注射毒品过量而亡,可没有吃安眠药那么轻松。
他会大小便失禁,浑身抽搐,丑态毕现,在镜头下挣扎着——
李芒吞了吞口水,说:“你要找的东西在我这里。你过来。”
方怀没动。
他低着眼睛,月色里侧脸的弧度很安静。
“东西。”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停了停。
他要找的是个人。
刚成年的少年顿了顿,还是抬步向李芒走去。李芒看着他,努力收敛住表情,心里却有点想发笑,一点点握紧随时准备把注射器往外推。
“他叫方建国。”方怀毫无防备,一边走一边认真地说,“脾气很不好。”
“哦,”李芒吞了吞口水,和门外、方怀身后的人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嘲道,“所以呢?”
“……”
方怀在他身前停下。
少年浅琥珀色的眼睛很干净,水洗过一样泛着点光。他笑了笑,说:
“……我也是。”
方建国脾气很不好。
——他也是。
李芒心脏上过电一样的抽搐一下,后脑勺忽然起了冷汗,他也不知道那一瞬间醍醐灌顶的危险预感从何而来,明明他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人。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和李芒里应外合的那个人已经破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把刀。李芒握着的注射器拿到身前,山风骤急,吹开晃晃悠悠的窄窗。
方怀微一侧身,很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后面那人的钳制,他一手还揣在卫衣的兜里,在狭小的空间里移了两步。风声急促极了。
两只只黑卷尾尖唳着从大开的窗户里飞进来,一只扬着喙狠啄拿着刀那人的眼睛,另一只则在他手腕处停留,他手一抖刀就哐当砸在地上。
黑卷尾是一种很凶的山鸟,形体很小,喙尤其尖。
“靠!!”
那人眼睛完全睁不开,抱着头痛呼一声:
“芒哥,帮个忙,我顶不住了!!”
李芒哪里有空去帮他,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了。
就在刚刚,他明明觉得自己的注射器针尖已经抵上了方怀的皮肤,却像是撞到玻璃上,怎么按也按不下去。这也就算了,他往前一步时忽然听见了警笛的声音。
李芒:“!!!”
他心头一凉,条子这就来了?!
方怀随手打开柜子,零零碎碎的东西掉出来。
这是方建国以前放杂物的地方,他不爱打理,什么都往柜子里塞。
他合着那警笛的声音吹了吹口哨,李芒心里惶恐愈盛,但还是咬着牙要往前走。方怀一手放在兜里,抬腿踹他一下——他的动作并不重,几乎是很轻的,脸上也没有戾气,李芒却无法控制地踉跄着后退几步,忽然不知踩到什么。
他的破布鞋不是橡胶底的,一股钻心的电流从脚底板往上蔓延,把整个人电了个通透,几秒就失去了意识。
他踩到的是方建国以前自己鼓捣改造过的电钻。
李芒不动弹了,方怀才按掉桌上的小喇叭,刚刚的警笛声是从里面传来的。
目睹了一切的弹幕:
【……】
【帅。】
【好恶心,这小白脸这么熟练,以前阴险事没少干吧。】
【楼上???请问你是什么神仙逻辑???】
【那个注射器一定不简单,好险。】
另一个人还在地上挣扎,方怀在他身边单膝蹲下,点了点头,道:
“你好。”
那人:“……”
靠。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方怀想了想,比划道,“盒子,我要找的人在里面。”
他说这话时有种莫名的认真执拗劲儿,很礼貌,也很理所当然。
好像他是真的觉得,那个人还在盒子里好好住着,能听能说还能讲笑话,现在盒子被弄丢了,就要找回来。
“在,”那人捂着眼睛嘶了一声,“……包里。”
方怀已经提前看过了,室内根本没有什么包。
两只黑卷尾已经收起翅膀,一个赛一个乖巧地停在方怀肩头。
“包在哪里?”他问。
“在——”
那人躺在地上,手悄悄摸到了地上的刀,反手钩起来:“——在你的黄泉路上!”
“……”
“别这样。”方怀觉得有点尴尬。
他后仰避过迎面而来的刀,那人势头收不住,往前撞到墙上,正一头砸到大开的柜门上。被方建国改装过的机械打桩机开关打开,原本是用来捶背的,拳头模样的东西很重地打在那人脸上,他晃了晃,倒地了。
方怀站起来,走到柜子边关上了刚刚一直开着的摄像头。
他又在房间里翻找了一阵,真的没有找到所谓的包,更没有看见方建国的骨灰盒。
他又打开了柜子,里面还是乱糟糟的,照片、手电筒、酒瓶塞在一起。方怀从里面抽出两张泛黄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塞进口袋里。
他没说话,沉默地把房子里收拾好,勉强回复到一开始的样子,把两个昏迷的人拖出去。
一出去就愣住了。
小小的院子里不知何时站了好些人。
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鹿羽的状态比李芒好不少,至少衣着体面,并没有邋遢。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过的不好,黑料被扒出来,丑闻缠身,事业陷入低谷,三个月内收了两次法院传票,很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跟以前众星捧月的状况比,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鹿羽看着方怀出来,笑了笑,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那样同他打招呼:
“方怀,好久不见。”
.
在这么个敏感的时期,网上各种舆论错综复杂,各种公众号营销号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小事都能被无限发散。
更不要提是由官方出面,说要全网下架这种大事。
不管什么原因,肯定都是方怀有错。不然为什么光下架他的,不下架别人的?
说不定还真的吸毒和潜规则了,圈内那么脏,方怀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白婷婷是个名气不大的网红,她没什么特色,偏要说的话,就是运气好。
但以前顶多是转发抽奖中奖这类的,从来像现在这次……这么好运。
方怀这件事情事发的时候,她正好在小县城的山下拍vlog,可以说是离案发地点最近的人了。白婷婷心思活络,一下子就抓住这个机会一起开了直播。
果然,观看人数肉眼可见地开始爆炸,很快就破了她直播生涯里的所有记录。
“是的,我就在S县,S县靠山,目前还不知道是哪一座……哇,看到警车了,这边围着好多人,”白婷婷转了转自拍杆,“还有记者。”
“方怀?”白婷婷拨了拨大波浪长发,心念电转。
方怀这么多作品下架,几乎可以判断是被主流媒体封杀了,虽然原因还不清楚。
她得把态度给表态清楚了才好。
白婷婷以前在方怀很火的时候,也蹭过他的热度,说自己是迷妹什么的。她心里想,转头得把那两条微博删了。
“以前觉得他蛮好的,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她耸肩,“怎么说呢,吸毒和潜规则是原则问题,他太年轻了,禁不住诱惑是正常的,但不应该去碰这个红线。”
【傻逼,哪只眼睛看见他吸毒了?造谣违法知道吗??】
【哟,粉丝这就混进来洗地了。】
【希望李芒带着方怀一起死吧,也算是造福社会了。】
白婷婷笑了笑,刚打算接着说些什么,忽然被人友好地拍了拍肩膀。
她一转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封、封……封影帝。”
那个人的衬衫解了两粒扣子,亲密又不失绅士地搭着她的肩,拉下口罩来,对着镜头笑:
“大家好。”
白婷婷:“…………”
弹幕:“………………”
所有屏幕前后的人都静了。
封朗的经纪人还被他甩在身后,在机场外面等车,此时刷到视频,快气得翻白眼了。
与这片寂静相对的,是疯狂飙升的观众人数。
白婷婷的直播间因为热度上升快,刚好上榜投射到大主页里,这一时间所有点开app、视频网站的人,都可以直接看到她的直播内容。
所以封朗这是要干什么呢?
老粉都知道这人不按套路出来,可这回这么玩儿,是真没想到啊。
与此同时。
同一个县城,原本无人问津、颇为荒芜的山脚下,刑警和记者已经陆陆续续赶到了,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工作人员拉了横条误入,防止山下的人闯入捣乱,也防止上面的嫌疑人潜逃。段炀一手把beats耳机取下来,脸色有点臭,片刻后说:
“不给上去?”
“是的,这是原则性问题。”
小刑警摸了摸胸口,第一次见到明星有点激动,又有点怕他,怕段炀上来打他一顿。毕竟段炀也是有前科的——以前在演唱会结束后举着话筒扔过狗仔,还进了国外的拘留所。
“……”
两人僵持了三秒。
小刑警脚后跟并得紧紧,额头冒冷汗,而段炀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
然后掉头走了。
小刑警看着段炀把八缸重机车就地一扔,接近八位数的钱就这么放在荒郊野岭,锁也不锁一下,转个弯儿人就不见了。
段炀抄了一条小路。
这根本称不上一条路,原本就不是给人走的,太陡峭又太多砂砾怪石了,但他可以。
天色暗了。
青年那头奶金色在逐渐暗下去的夕阳里泛出一种很柔软的触感,他的脚步逐渐加快,限量版的AJ踩过乱石,一点也没有划伤。在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收束时,原本向上攀爬的人不见了。
化作一道飞快的黑影。
那身影跃上了树,以远超出人类的速度,往山上掠去。
2.
方怀看着对面的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
“在这儿见到我,挺意外的吧,”鹿羽笑了笑,“……你过的还不错?”
方怀自己可能都没发现,他从头到脚都透出一种‘被人珍惜对待着’的感觉。微卷的头发不好打理,看样子是有人天天帮忙养护着,一身衣服连普通的卫衣都是定制的,短靴妥帖合脚。
而鹿羽却想起了自己过去两个月的遭遇。那时候方怀过的真是春风得意啊,赢了《恒星之光》之后又拍《霜冻》、出专辑、上《心动的信号5.0》,在圈内风头无二。那些本来都应该是他鹿羽的,但他呢?
他每天被无数的丑闻逼着躲在小出租屋里,不敢接电话,生怕一接起来的就是法院来线。
“还可以,”方怀当然看出了来者不善,顿了顿,才礼貌性地反问,“你呢?”
鹿羽身边那群人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花臂刺青的,瞪着眼睛看他们客套。
这句话显然戳到鹿羽痛脚了。
“你说呢?”他笑得难看,反问,“我这样,你早猜到了吧?怎么?看我出丑很得意?”
方怀:“……”
怎么说呢。
方怀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忍不住想,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的?
“有什么误会,我们都可以商量,”方怀认真地说,“……鹿毛先生。”
鹿羽:“…………”
众人:“………………”
方怀肩膀上的黑卷尾抖了抖翅膀。
下一秒,气急败坏的声音划破天空,惊飞了几只树梢上的鸟儿。
“动手!!”鹿羽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青,“别让人给跑了。”
那几个花臂大金链子一下全都围了上来,都是群亡命之徒,手里拿什么的都有。方怀就一个人,再怎么也是刚不过这么多人的,好在这里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还没会走路的时候,就会在脚下这片地里玩泥巴了。
方怀侧过身,刚退了两步,忽然听见鹿羽说:“你确定要逃吗?”
他显然已经平静了下来。
鹿羽从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一手很随意地举着,隔着人群,遥遥看着方怀。
方怀站定了,血液从头顶开始冷下来。
他改变了主意,举起双手:
“我不跑,把他还给我。”
“你求我。”
“求你。”方怀立刻说。
“你过来,”鹿羽扬眉吐气了,面色嘲弄,一点点笑开,“敢吗?”
方怀穿过人群,在他面前站定。
鹿羽看着方怀那张的脸,英俊干净的好像什么苦头也没吃过,他心里的恶意开始无限扩大。
他想了想说:
“你跪下。跪一跪爷爷不过分吧?”
没想到方怀二话不说就要屈膝。
也就是在这一秒钟。
一切都发生的快极了,包括鹿羽猝不及防打开骨灰盒、泼出去,还有方怀俯身一腿绊倒鹿羽,直接出拳的动作。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来,八九个人围着方怀一个人打,其中有人拿着刀。
但方怀动也不动,只揪着鹿羽一个人打。他那打法挺不要命的,完全不护着自己的要害处,只揪着鹿羽,谁来都不放手。
方怀很久没和人打过架了,但是身体和手都还记得,鹿羽气急败坏、又惊又怕地嚎起来。
方怀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心里想,方建国。
方建国很懒,很喜欢睡觉。
他死掉之前,因为病痛折磨,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好不容易清静了,为什么要打扰他。
夜风从鼻腔里灌进来,感官都失焦了,方怀感觉有粉末状的东西黏在皮肤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的心脏好像被一根生锈的铁锁吊起来,很不舒服,让他想要呕吐。
人群外围,有个人弯腰俯在树上,在一片混乱里打开枪的瞄准镜,对准了数十米外的方怀。
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活着出去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往旁边看了一眼,忽然心头一跳。
穿着卫衣、戴着beats耳机的青年半睁着眼睛,支着长腿坐在他旁边,看了他一会,笑了笑。
他的眼睛一点点变成了很亮的红色,随着微笑的动作,露出的犬齿尖极。
而方怀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觉得痛苦。
那种拍摄《无名之曲》时的感觉又涌上来了,他在冰凉的海底不断往下沉没,这次没有谁能来捞他一把、在水底给他一个吻了。
直到周围的一切骤然安静下来。
有人沉默着从身后,捂住他的耳朵,吻了吻他的耳后,雪松很淡的味道覆上来,像是什么百试不爽的灵药。
“不是真的,”听过无数遍的声音低沉地笃定道,“粉末不是他,是面粉。”
“来晚了,对不起。”叶于渊的嗓音哑极了,他停了一下,说:
“怀怀,我在这里。”
风席卷着细碎的粉末飞向天际,分明就是劣质的面粉。
半透明的灵体在几米外拄着拐杖,盯着自己的‘骨灰’打量半晌,悻悻评价道:“粗制滥造。”
方怀没说话。
他的意识还是空白的,在一个有回声的透明箱子里,他呆呆地看着前面,过了很久才问:
“是吗?”
“是。”那个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少年的表情从空白一点点过渡到茫然,最后变成了信任与放松。
这是他的叶于渊,他无条件信任。
“我很想你,我也很想方建国,”方怀闭上眼睛,前言不搭后语的,“我很累,先睡一会,叶老师,你抱着我。”
叶于渊收紧了怀抱,唇角抿紧,哑声道:
“好。”
他说完这个字,方怀的呼吸立刻就均匀了,梦境缠绕上来,是个很甜的梦。
叶于渊这时才抬起眼来,冷淡地看着地上的一群人。
鹿羽张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恐惧地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那些花臂大金链子的表情和鹿羽没什么区别,发着抖。
高大沉默的男人背光站着,唯一一点光线,来自瞳仁。
漆黑褪去,变成一双暗金色无机质的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