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喵喵喵喵

《childish》这首歌一共有六分钟。

第四分钟进入副歌段落, 现在已经是三分半, 对体力的消耗已经非常大了——跳舞本来就是很费体力的一件事。

在舞台的灯光和摄像机特写镜头下,可以看见方怀的额头已经布满汗水,几缕额发黏在额前,颊侧微红,浅琥珀色的眸子布满水雾、却焕出光彩来,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 唱的也丝毫不带喘。

【啊啊啊啊好帅好可爱好苏,我爱了。】

【崽崽怎么可以这么优秀?怎么可以??】

【其实我觉得鹿羽跳的更好。】

【楼上ky滚好吗?!】

【怀怀娶我吗?啥时候娶啊QAQ除了嫁给他,我已经不想做任何事情了QAQ】

大家都觉得方怀没事了。

既然都来参加比赛了, 怎么可能有事呢?而且方怀这看上去不是好好的嘛,能唱能跳,换另外任何一个人烧到三十七八度床都爬不起来, 怎么可能还来唱跳?

而且,也没有人确切地说方怀是病了,说不定就是粉丝杞人忧天的呢。

这么一想就坦然了。

毕竟看唱跳本来就是可以调动情绪的事情,大家都很激动也很兴奋,摇着荧光棒比谁都热情。只有极少数的老粉丝在激动之余,心里也悄悄地担忧——

崽崽没事吧?有没有勉强自己,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但担忧也很快隐没,更多的是为方怀高兴。

他看上去的确很好。

而与此同时,后台会场的某个小房间里, 泄露出噼噼啪啪敲打键盘的声音。经纪人面色凝重地盯着电脑, 时不时和鹿羽交谈几句。

“你那边好了没?快点搞, 随便给舞台上弄滩水、让方怀扭个脚也行啊!”

“我这不正在弄吗!”

鹿羽都有些气急败坏了。

他面前放着五张塔罗牌,额头上有汗滴落。

一开始听到方怀发烧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段起了作用,颇为庆幸了一阵子……谁知道后来,他拿起塔罗牌一看,花纹根本就没有变!

方怀生病单纯就是因为自己练习过度、着凉导致的。

这幅塔罗牌是鹿羽从黑市上淘来的。

那时他年纪很小,但他从小就贪婪。十六岁那年机缘巧合得到了塔罗牌,这个牌的用处非常广泛,最常用的是操控人的部分神智,类似于诅咒,每次生效之后,塔罗上的花纹都会改变。

当然他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一开始并不信——从小到大都没想过这些灵异神怪的事情,当时刚好在参加出道训练,他随意许了个愿,想要最有可能作为C位出道的那个人不能出道。

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真的忽然生病嗓子毁了,不久后就退圈,而C位出道的人成了他鹿羽!

鹿羽当时欣喜若狂。

他一开始害怕付出‘代价’,不敢经常用。直到后来遇见了一个人,那人教会他用邪术剥夺别人的技能、气运乃至命格,用别人的东西来偿还这个‘代价’。

自那之后,他的人生一路顺风顺水,轻轻松松。

他不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公演之前用邪术夺取同队人的歌唱与跳舞才能,第二天便能表现优异,而那个被他夺取才能的同期生则会表现狼狈、被人大骂。

为了给自己镀金,他造假了一个音乐大学的学历,靠夺取别人‘钢琴’的技能拿了不少奖,最红火的时候甚至还上了春晚,而被他夺取技能的那个音乐家则在表演上大出洋相,事业受损。

当然,这些都没有人知道,别人的遭遇如何也与他无关。

而他又很会艹人设,调动粉丝情绪,一旦有什么黑料就利用粉丝冲锋陷阵,闹出事情了就开除粉籍、撇清关系。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粉丝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群蠢货而已。

再有事情就动用塔罗牌和邪术,反正他也不需要付出代价。

直到遇见方怀。

方怀初选迟到就是他阻挠的,让司机开进了一个又一个死胡同。

然而自那之后,他的‘能力’一点点退化了。好像被什么非常恐怖的存在压制着,不仅对方怀无法施展,乃至于对别人的效果也变弱。

初选过后,鹿羽想要对方怀故技重施,在才艺环节时用了一次——那一次方怀在舞台上差一点跌倒就是他做的,但最后却失败了。除此之外,才艺环节时他原本想夺取别人的能力,却忽然失效,无奈只能高价请一位钢琴手假扮他。

在之前的一些黑料被爆出来之后,鹿羽的人气也一路下滑,勉强靠着营销支持。

想到此处,鹿羽眼中一片阴霾。

“都是因为方怀,”他心想,“如果没有他,我一定会拿冠军的,那些都是我的,他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

“很快了,他很快就会付出代价的。”鹿羽阴着张脸道。

他又抽出一张塔罗牌,牌身微微发光。

这一声自门缝中泄出,恰好被路过的人听到。门外的男人眸中闪过一丝嘲弄,很快隐没,又恢复了淡漠平静的模样,走远了。

鹿羽放下牌,仅仅盯着手机。手机上呈现的是《恒星之光》决赛直播的场景,他要方怀出丑、要让他失去他引以为豪的一切……

而鹿羽经纪人还在网上试图引导舆论,让其往不利方怀的方向走——

他忽然面色惨白地发现,热搜上正挂着三个tag,排位还在不断上升。

分别是#鹿羽才艺环节造假录像#,#鹿羽邪教#和#鹿羽这些年造过的孽#。不说别的,单说邪教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他被上头封杀了!

他抖着嘴唇,正想要跟鹿羽说,就听见门被人敲响。

原本锁上的门竟然被鬼使神差地推开了。

“鹿羽选手,”是拿着话筒的采访主持人和几个扛摄像机的工作人员,来录制采访花絮、稍后会剪辑发布到网上的:

“你好,《恒星之光》已经快走到尾声啦,想必您一定有很多话想对粉丝和观众们说,那么——”

鹿羽正看着手机屏幕,面色越来越阴。

怎么回事?

按理说,此时方怀应该踩到地上的障碍物扭到脚才对。又失效了?

“能否唱一句歌,送给一直支持你的人们呢?”

鹿羽被那句话拉回了神智。他没注意到经纪人惨白的脸色,而是面对摄像头,下意识假笑起来:“当然。”

他想了想,挑了首拿手的歌,唱道:

“相逢时应道无常……”

刚唱一句,他、经纪人的脸色全都白了。而那采访主持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尴尬。

怎么这么难听?这嗓子很普通粗哑、比起鹿羽之前温润的嗓音差远了,还不在调上。跟鹿羽数十分钟前的表演简直判若两人。

鹿羽和经纪人交换了一个慌张的眼神。

嗓音和唱歌也是他从另一个人身上‘夺取’来的,这普通粗哑的声音才是他的本音,时间太久,久到他已经忘记自己本音是这样的了。

“是太累了吗?没关系的,这一段我们后期不会剪辑进……”

鹿羽有些仓促地站起来,一不小心踩到一个凭空出现的障碍物,扭到了脚。

这是本该出现在方怀脚下的障碍物!

鹿羽的脸彻底绿了。

更恐怖的事情在下一秒。

他一边龇牙咧嘴地疼,身体却忽然失去了控制,对着镜头,将自己从几年前至今的所有恶行一一坦白!

他自己明明不想说,但声音却完全不受控制,如实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我从来没有努力过,只是喜欢立人设而已。我没把自己的粉丝当人看,顶多算是一种道具——他们送的手工礼物我觉得非常可笑……之前才艺表演弹钢琴的不是我,对,我找人代替造假的……”

鹿羽越说心里越绝望,面色完全青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之前做错什么,但被别人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了。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他的事业、他的一切全都毁了!

可能已经毁了。

鹿羽看见经纪人举起的手机,上面实时上升热搜榜挂着的、明晃晃的三个tag,心里完全慌了。

而一边,那主持人拿着话筒,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彻彻底底地呆掉了。

主持人忘记了一件事。

刚刚她朋友恶作剧,打开了她手机的直播功能。而此时安静地放在她口袋里的那一个手机,其实正在直播,把所有声音完完整整地播放了出去。

当然包括鹿羽的歌和那段‘真情’坦白。

因为职业原因,主持人之前有开过直播宣传,有不小的一批粉丝。那些粉丝不明所以地点进来,听了半晌,从一开始的一头雾水,听到后来彻底炸了!

虽然鹿羽之前就有流传出人设崩塌的黑料,可是那和这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啊!之前人设崩塌还可以推锅粉丝洗地,这次鹿羽自己坦白抖出来的黑料要怎么洗?

【唱的那句好难听啊,怎么回事啊,根本不像他原来的声音?】

【我靠,我这是吃上热乎的瓜了吗?!这声音好像鹿羽啊……等等,这声音就是鹿羽啊!】

【已录音哈哈哈哈姐妹们微博见。】

【鹿羽原来是这样的人吗?好恶心啊啊啊啊,谁粉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没把粉丝当人看?!】

【求求快点把这种人封杀吧,又造假又污蔑,不封留着过年吗?!】

网上渐渐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

《childish》的节奏一点点加快。

方怀的每一步都恰踩在节拍上,并没有因为体力过度消耗和生病而表现出任何异常。

略宽的亚麻质地衬衫掩着皮肤,汗珠从额淌过下颌、没入锁骨,少年高挑瘦削的身形有着独特的美感,英俊又干净,微哑却带着奶味的歌声随着节奏蔓开。

全场的气氛被一步步推高,温度也逐渐上升。

【快到副歌了吧?好期待啊啊啊】

【崽崽加油!麻麻们等着看你登顶!】

【神仙爱豆呜呜呜,努力又有天赋?我觉得他把自己活成了鸡汤,刚刚我去重温了一遍他第三轮的视频,真的进步好大好大。】

方怀的神情很自然,既不紧张也不难受,他的台风一向很好。

只在灯光暗下去时,他会抿紧了唇,流露出片刻痛苦的神色——所有摄像头都捕捉不到,麦克风中些微急喘也被伴奏声掩盖。

灯光和人群在方怀眼中氤氲成几个模糊的色块。

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即使有耳麦,他也要非常努力,才能够分辨出伴奏的旋律、让自己一直稳稳地踩在每一个节拍上。

真的很难。

他眼睫被水珠打湿成几捋,许多人都以为那是汗水,其实只是被逼出来的眼泪。

没有人知道他很难受,没有人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但这样很好,方怀迷迷糊糊地想,他不想要任何人为他担心与难过。

即将进入副歌的那一个段落,因为是变奏,中间有一小段空白。

灯光和音乐在短暂的一秒内全都消失。

会场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舞台上,上一秒还游刃有余、踩着节拍掌控着节奏的少年,趁着这一秒的空档捂住耳麦,大口急喘着,肺部如烧灼一般,头疼耳鸣,生理性的眼泪一滴滴坠落。

没有人看到。

只有台下的一个人薄唇抿紧,攥紧了掌心,指节微微泛白。

下一秒灯光亮起,而方怀已经恢复如常。

副歌到来。

干净微哑的少年音牢牢掌控着节奏,扣着旋律,把情绪进一步推向高潮。

他的眼睑半垂下来,一手扶着耳麦,扣着节奏把《childish》这一段被无数人认为无比刁钻的舞蹈完美呈现。这一段舞的难度其实不高,但很难表达、细节很多,多一分则做作,少一分则寡淡。

而方怀用他独有的方式命名了《childish》。

矛盾交织着暗合,旋律与灯光从少年的指尖蔓延到手肘,停滞在锁骨处,又向四肢百骸流淌开。他仿佛天生就属于舞台,甚至不需要睁眼看,也懂得如何掌控所有人的情绪,懂得如何号令每一个音符。

洒脱又帅气,英俊又天真,懒散又浪漫。

如浪潮的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

弹幕和观众甚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啊啊啊啊好帅啊啊啊啊啊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回事?!】

【我刚刚猜到会很帅,没想到帅到这个地步有没有?】

副歌在无数人的惊叹与意犹未尽中结束。

收尾的段落很短暂,如同优雅华尔兹的谢幕,少年站在舞台边缘,循着旋律节奏向台下行了一个绅士礼。

整首歌到此结束,音乐戛然而止,灯光一点点熄灭。

就在灯光熄灭的下一秒,前排忽然响起一阵惊呼——

舞台上,上一秒还游刃有余、掌控一切节奏的少年眼睑垂下来,像是疲倦难受到极致。他浑身骤然脱力,从舞台边缘跌落!

前排观众震惊地瞪大眼睛。

跌下去的那一秒,方怀的心脏短暂地攥紧了一瞬,很快又松开,些微的恐惧被一点点莫名的情绪替代。

也许会很疼,他迷迷糊糊地想。

但他不怕疼。

他只是很怕冷,很怕一个人摔到地上,再一个人爬起来。以前从树上跌落的时候,方建国会接住他。

但现在不会了,方建国已经不在了。

不会有人再接住他了。

一切色彩和声音忽然都被隔开很远,时间流速放缓又加快。

直到最后一秒。

方怀忽然睁了睁眼睛。

那是个带着些雪松气息的怀抱,略有些颤抖,把他整个人都牢牢拢在怀中,不让噩梦与疼痛有一丝一毫侵袭的可能性。

——有人,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