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屿在谢嘉恕的再三坚持下,终于无可奈何地脱下了外套, 露出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胳膊、后背, 到处青青紫紫,看起来格外疼。
谢嘉恕瞟了一眼眼神就更阴沉了。
说来也怪, 他什么伤没见过?alpha们从小惹是生非到大, 挂个彩太正常不过。
但, 当萧临屿只穿个黑色马甲背心, 没有被晒黑的后背露在白炽灯下照出一片斑驳伤痕,皮肤因为冷气刚好吹过来而瑟缩时,他的心脏也跟着皱缩了一下。
萧临屿给他看了一眼, 就赶紧把衣服重新穿好,支支吾吾道:“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我一点都不疼。”
这当然是撒谎。被一群高年级的alpha围殴会不疼?后背的伤分明是被按在地上揍过。
谢嘉恕没有拆穿他,冲门口一点头,示意他跟自己走。
萧临屿紧张而好奇, 跟着元帅出了门, 朝门口停机坪走去。一路穿过体育馆, 穿过操场,穿过教学楼中间的通道。
正是下课时候,校园里到处是人。众目睽睽之下,萧临屿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跟在穿着休闲衬衫长裤的谢嘉恕身后。
知道大家都在看他们,军校生内心感到又是甜蜜又是害怕。甜蜜的是像是有什么无形的绳索把他和只敢在梦里肖想的人连在了一起,害怕的是自己的心思逃不过如此之多的审视目光, 曝光于天下。
一路所有人都摘下帽子向元帅行礼,但平素温和友善的男人今天表现过于淡漠了。
“看起来,元帅今天心情不好……”
“上次看他这样好像是联盟撕毁边界协议的时候……”
“对我记得,难道是边境又不太平了?”
萧临屿一直跟着走到飞行器旁边,一路上心里杂七杂八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以至于旁人的议论一句都没有听见。
谢嘉恕走上飞行器自动放下来的台阶,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心里一动,偏转过头向下看去。
年轻人没有动,愣愣地站在地面上,仰头看着他。
谢嘉恕本就比他高上不少,再加上台阶的高度差,对峙间强烈的威压感不言而喻。
他正被帝都傍晚的橙光笼罩着,整个人镀上一层灿烂的薄金,英挺的侧脸俊朗如神祇。
萧临屿仰望着他,就像无数次在梦里一样,呐呐呓语:
“元帅,我真高兴……”
谢嘉恕一言不发,居高临下看着五官隐没在逆光中的少年。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对方既害怕他离去,又满心觉得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然而这样看去,快要融化在光里消失不见的,分明是这个孩子自己啊。
他不再等待,伸手直接把人拎到了自己身边。
然后问:
“高兴什么?”
萧临屿表情空白了几秒,赶忙回答道:“因为您待我很好,所以,我很高兴。”
过了一会又补充道:“当然,您一直都待大家很好……所以,所以……”
“我可没有待‘大家’‘很好’。”谢嘉恕挑眉,拉开抽屉,在里面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翻出一支小小的铁皮药膏,“拿回去按说明涂在伤口上,过两天就好了。”
萧临屿把清凉的铁皮攥在满是汗的手心里,喃喃:“……”
“不客气,这是你应该谢的。”
“诶?”
“你不是要谢谢我吗?”谢嘉恕半依靠在立柜边,从柜子上拿了烟盒,叼了一支烟在嘴里,眼睛在桌上和拉开的抽屉里寻找着打火机,却遍寻不着。正当他要喊机甲出来帮个小忙的时候,却见一直乖乖站在门口的军校生不假思索地从校服兜里掏出了打火机。
复古的,仿古地球限量款,深黑色金属,壳盖雕刻着繁复艳丽的回路。
萧临屿心跳声极响,他上前一步,觉得这简直是自己做过最大胆的事情了——
像无数次模仿过的那样掀开打火机的壳盖,摩擦三下,手掌拢住跳动的蓝白色火苗,凑近。
谢嘉恕眯起眼睛,盯着壳盖出神,半晌才微微低下头,点燃香烟。
飞行器里没有点灯,窗口被严严实实遮住,只有从打开的门口照进来的一点点光。天有些热,萧临屿穿得多,浑身是汗。距离太近了,alpha手指上,衣服上,皮肤上,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那是——
萧临屿睁大眼睛,狼狈地退后一步。
在学校里,每天呆在一堆alpha中间,各种混杂的信息素他早就习惯了。alpha信息素于他而言不会有半点影响,至少他坚定地认为如此。
但也许他错了,事情不是绝对的。
“元帅,我……还有事,下周,下周五再见您。”
屿汐团队整理。
他敬了个礼,转身跑了。
谢嘉恕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只逃跑的兔子,兔子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柱墙之后,空气中只余一点淡淡的甜味。
甜味,像牛奶,只是极清浅,一瞬间就消失了。
是洗发水的味道?
还真是衬他。
谢嘉恕脑中想到那个打火机,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跑呢……”
他倾身,把拉出一半的抽屉整个抽出来倒扣在桌上。一个形状熟悉的打火机静静躺在那儿,复古的,深黑色,仿古地球限量版。
“我真的要怀疑了。”他啧了一声,鼻端充盈着淡淡的奶香味,手里把玩着打火机。
就放纵自己一刻钟,想一想从未考虑过的事情。
*
萧临屿狼狈不堪地回到宿舍。
幸运地是,他的宿舍是单人间。萧临屿进门拉上窗帘,一路脱掉所有的衣服,跨进浴池,把自己浸到凉水里。
燥热平息地很快,只要他不去想那个人。
但是外面的衣服……衣服上可能沾了元帅的信息素,萧临屿这样想着,兴奋和不安几乎先后占据了他的脑袋。他应该让机器人去把衣服捡起来,丢到洗衣机里,直到洗好晾干之前都不接触它们。
萧临屿喘着气,在自己的想象中到达了最高处。
*
校长去赴老友的寿宴,不意外在阳台上遇到了谢嘉恕。
“许久不见。”两人浅浅碰了碰杯,一同吹着清凉的晚风,十分惬意。
校长说了几件最近学校里的事,谢嘉恕带着浅笑礼貌地听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
“……这一届又快毕业了。”校长感慨道,瞟了一眼穿着得体西装赶来赴宴,却分明心不在焉的元帅大人,压低声音问,“你的小朋友再有一年也要毕业了,有什么想法吗?”
谢嘉恕轻咳一声,视线转到楼下的巨大水池和水里嬉戏的金煌鸟上:“什么我的小朋友?”
校长翻了个白眼:“哦得了,跟我这老头子就别装蒜。”
谢嘉恕轻哼一声。
校长唏嘘道:“多少人想往你手底下送人,我就没见你多看过一眼。这么上心的小朋友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他在学校里多受欢迎不用我说吧?再不出手,被人抢走了你舍得?”
谢嘉恕本拿背对着他拒绝回答,听到这里蓦然转身:“谁敢?”
校长嘿嘿一笑:“没人敢,没人敢,我这不跟你开玩笑么。”
谢嘉恕揉揉鼻子,鼻端又浮现那一丝丝奶甜味。
校长话音一转:“虽说没人敢抢,你也得表现得明显一点。我看那孩子根本没悟透你是个什么态度——你很久不肯见他,上周我给他们上军事史,小孩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看着孤零零,可怜巴巴的,上课总走神……”
谢嘉恕心里一紧。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快毕业分配了避避嫌。”校长絮絮叨叨说得起劲了,“但是你得告诉他,不然他小脑袋瓜里想东想西,不知道脑补到了什么剧情呢……前些日子阿斯多蕾娅跟你传得都快办婚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几天我看他都快哭了。”
谢嘉恕厌恶地压低声音:“我明天就跟皇帝说明白,他大侄女惹到我了,再有这样的事我非得骂他不可——”
“哎哟哎哟我什么都没听见。”校长假装不知,拍拍谢嘉恕的肩膀,“年轻人,珍惜眼前人,别跟我似的,错过了那一个,老来还是孤家寡人……”
谢嘉恕注视着老人离去的背影,目光中流露些许温情。
“看着孤零零,可怜巴巴的,上课总走神……”
“都快哭了……”
谢嘉恕喉结动了动,浓重的思念蓦地席卷了脑海所有神识,那点软软的奶香从鼻端萦绕至舌尖,味蕾甚至能尝到一点清甜味。
半晌,他脱下扣得一丝不苟的西装,转了转一直戴在手上的指环。机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上将家的大阳台上,没有引起任何警报,自由伸展双翼,毫不犹豫地向皇家军校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