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凤凰刚刚清点完上一笔订单的结款,还没来得及捶捶自己酸痛的腰,迎面就见纪晗怒冲冲地闯了进来, 手上拎着一大兜外卖, 悠得汤汤水水全都洒在袋里, 一片狼藉。收藏本站
纪晗把那兜子东西咣当往桌上一扔,叫道:“把饭热了,吃饭!”
上一次纪晗发火,大概是卜达英拖欠尾款不还, 他打上门去了。但是根据凤凰对自家老板脾性的了解, 纪晗是那种一个不爽提葫芦就打, 打到爽为止的人, 生气是和自己过不去, 赔钱的买卖他是不会做的。
于是小鸟夹了夹不存在的尾巴, 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提气问道:“老板,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啊?”
纪晗说,“蚩尤魂息在乾山觉醒了一支,我刚才去收了那畜生。”他说着想起什么,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 把那块石头掏了出来,往凤凰脚底下一扔, “那老东西的壳子, 埋到葫芦架下当化肥吧。”
凤凰沉默, 花了足足半分钟消耗这磅礴的信息量。而后深吸一口气,回身戴上烤箱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东西,踏进院里。
纪晗今天明显气不顺,不宜招惹。但是这么一直沉默着也不是个事,鸟心慌慌,过了好一会它才找到话题,闲唠嗑似地问道:“老板,那蚩尤不是天地简史里的存在吗,死了千千万万年的东西,还带复活的?”
纪晗嗯了一声,“最近怪事是有点多。猼訑、魑魅、狸力,这些不该现世的老东西似乎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狂刷存在感。但是想想看,魑魅和蚩尤当年算是同时殒没,既然魑魅出来了,蚩尤也未尝没有机会。”
凤凰咂咂嘴,“话不能这么说啊。魑魅是死于神农与蚩尤一战,是战死。蚩尤则是天地诸神、文史之皇合力封印,哪有那么好出来的。”
纪晗闻言叹口气,“也有点道理。说起来我不也是八十年前醒来的吗,虽然想不起过往,但看我现在这身本事,估计远古之时我也不是什么善茬。”
凤凰嘿嘿一笑,求生欲极强地说道:“老板不要这样想,保不齐当年您就是救世之神呢。只不过现在太平盛世了,大佬过得随性一点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纪晗不过一笑,转了转手指上套着的那枚破海戒,说道:“算了我不吃了,睡觉去了。”
“啊?”凤凰在他背后瞪大眼,“老板,你好几顿没正经吃饭了吧?”
“没胃口。”纪晗懒洋洋地丢下一句话。
他关起门来,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褪去,黑眸中浮现一抹深远的忧虑。今日降那蚩尤残魂之时,残魂随口提了一句神农老儿。当年蚩尤战败,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传说便是神农大败蚩尤。蚩尤曾是远古战神,确实只有三皇能降得住它。这三皇便是伏羲、女娲和神农。
今日纪晗虽然胸有成竹,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也没想到那股魔魂竟然侵犯不了他一分一厘,反遭吞噬。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嘟囔道:“我还真是个铜墙铁壁的葫芦精啊。”
他说着,手指又突然触碰到自己的葫芦,便趁手拿起来把玩。
这葫芦是河图玉做的,河图玉是万古一玉,已经不能用珍贵来形容,那是绝迹了的东西。纪晗醒来时这葫芦就在身边了,驱使这葫芦的口令也是张嘴就来,却想不起缘由。
文史三皇如律令。他只知道自己日天日地,却没想过这神力的来源,难道真跟伏羲女娲神农有关系?
纪晗捧着葫芦琢磨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自言自语道:“我可真是个厉害角色。”
深夜,绍原承诺的记忆入梦了。
不出纪晗所料,这家伙果然是在装睡。他偷偷掀开眼皮,从一条缝里看着那只黑乎乎的刺猬吨吨吨地朝自己走来,心脏跳得比刺猬走路的声音还大。
刺猬停在枕头旁边,男人的呼吸屏住了。
一个有些坚硬,还喷着暖烘烘的呼吸的东西靠近过来,上唇一痛,有鲜血淌下,而后是下唇,再然后……
一个软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印在了唇瓣上,那一瞬间,男人的心迅猛地往下沉了一下,如坠深窟。他手足无措,整个大脑都空白掉。纪晗想要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却没想到那时候男人大脑一片空白,且心乱如麻。
梦里,刺猬吨吨吨地又走远了。纪晗以为这个梦要结束了,然而在他从绍原的视角抽离出来之前,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天真的,狡猾的,充斥着盈盈的笑意。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这家伙犯了什么错?看看你身上这一个个的血窟窿,我一刺猬都扎不出这个效果来。”
记忆猛然结束,梦境与现实抽离,纪晗一下子坐了起来。
短短一梦,却已到天亮。纪晗一阵恍惚,脑内又传来那剧烈的痛楚。这一次的痛楚格外强烈,他几乎在床上坐不住,一个翻身滚到床下去,嘭地一声,把外面的凤凰惊醒,哈哈也一路狂奔跑了进来。
纪晗额头在床头柜脚上磕了一下,留下一片淤青。他气急败坏地骂道:“我看绍原就是故意的。”
哈哈闻言默默蹭了蹭脚,眼神无辜极了。
纪晗没好气道:“我不能再让这家伙牵着鼻子走了,得改变这个局面。”
凤凰幽幽道:“老板……”
纪晗一挑眉,“你有什么意见?”
凤凰默默把意见咽了下去,摇头道:“没。”
纪晗哼哼一声,说道:“没意见就少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把早饭做了,我要去讨账了。”
降服蚩尤残魂当属千百年来三界第一大单,纪晗跟绍原赶到微府时,不出所料地见到微府那几间小破房里挤满了天界各位大佬。当今天帝坐在卜达英平时的摇椅上,一身运动服,卜达英和他的同僚们则个个西装革履,战战兢兢地端坐在下首。
天帝一见纪晗来了,十分拼搏地挤出一脸友好笑意,长吐一口气说道:“纪老板终于来了,听下边的人汇报,昨天觉醒的残魂竟源自蚩尤,此言可真?”
纪晗点点头,从葫芦里掏出一个卷起来的纸棍,一边展开一边说道:“当然是真的了。不真的话我哪开得出来这么长的账单,你瞅瞅……”他一边说着,脚下铺开的账单就已经有四五米长,屋子里摆不下,纸张又打着弯折在了一起,满地都是一片白。
卜达英像是打了过剂量的瘦脸针,笑容崩塌,满脸抽搐。他正要说什么,却被天帝抬手制止住,天帝慈眉善目地看着纪晗,像在看着自己儿子,和善道:“钱不是问题,如果那东西真是蚩尤,再多钱我们也给你筹来。但是最近怪事颇多,纪老板有什么想法?”
纪晗回头看了眼绍原,见男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说道:“八十年前不仅我觉醒,洪荒里沉睡的仙神妖兽也醒了一大半。不久之前魑魅提醒过我,可我光想着这些小角色,忘了诸如蚩尤之辈。如果魔化的大神大妖悉数觉醒,恐怕三界必有一乱。”
纪晗这一番话戳中了在座大佬心中最深的恐惧,一时间屋里叹气声此起彼伏,人人脸上都是愁容,就连那天帝老儿都不例外。纪晗手上的账单终于看见了头,他本想直接把数字报出来,但看大家伙那一脸脑血栓前兆的样子,很善良地委婉了一下,用手指轻轻捏住了最终的那个报价,只说道:“没关系,反正来一个我打一个。蚩尤在洪荒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大魔了,它我都不怕,我还能怕谁?只要你们把钱准备充足,就没有我纪晗做不来的事。”
卜达英终于喘上一口气,脸上的万里乌云松开一个口子,缓缓道:“说得也是。微府常年跟纪老板拉锯战,但如果世间真有大乱,理应是能者为大,我们愿意倾尽一切配合你。”
众位仙家纷纷道是,唯有天帝不吭声,脸上的愁容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一丝纪晗看不懂的沉重。
从微府出来,纪晗的葫芦比之前又沉了不少,他只能在手里攥着,如果放在裤兜里,恐怕裤子都能被坠掉。他随口问绍原道:“我怎么觉得天帝那个老东西心里有别的小九九呢?”
绍原说,“不要多想,他老人家应该就是肉痛,毕竟这么大一笔钱,你报数字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纪晗哦了一声,想一想却又摇头,“我觉得不对。这一届天帝在天地简史中被评述为最有福气也最中庸的天帝。他接手时三界格局已经平稳,人间少有战事,天界地府各司其职。他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也出不了乱子。我之前去天上讨债时他也很少面露愁容,反正花的是祖宗给他囤下的钱,他有什么好愁的?”
绍原又说,“可能他还在担心蚩尤一事。昨天那只是蚩尤的一缕残魂,既然有了觉醒的先例,那么还有那不知流散在何处的无数缕残魂。天帝接手三界不久,恐怕第一次遭遇这种危机。”
纪晗哦了一声,觉得挺有道理,虽然他还是觉得天帝看着他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不过他也不是那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家伙,只要钱到位,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于是纪老板掂了掂手里的葫芦,又高兴了起来。
身边的绍原突然问道:“林子里的记忆,你收到了吗?”
纪晗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哼一声,“收到了。”
这个反应出乎了绍原的意料。男人愣了愣,问道:“怎么了,我的记忆又惹你不高兴了?你昨晚为什么突然发作,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纪晗心说,真巧,我也想不明白。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回过身来,一手抓住了绍原的袖子。
男人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问道:“你干什么?”
纪晗十分严肃,“绍先生能不能解释一下,我做刺猬那晚上本来想要跟你去聊正事,结果你却装睡,是为什么?”
绍原舔了下嘴唇,“你来偷亲我,是正事?”
纪晗不要脸地说道:“你想多了。我是要去把你推醒说话,因为不小心扎坏了你的嘴唇,不敢轻易上手,所以才帮你舔掉了血珠子。”
绍原哦了一声,“那就不能怪我了。我看你圆滚滚地过来,还没来得及睁眼睛就被你亲了,我还以为你暗恋我,怕睁开眼睛两个人都尴尬,所以才装睡。”
纪晗脸绿了,明显气得不轻。绍原却风轻云淡地笑道:“误会说开了就好,对了,纪老板变成小刺猬确实很可爱,可惜那晚没有拍照留念。我朋友找我有事,先不做陪了,下次有单子别忘了喊我。”
男人说着便欲转身离开,却不料刚刚走出去没两步,纪晗就在他背后喊住了他。
“绍原。”
绍原转过头去,笑问,“怎么啦,这事还翻不了篇?”
纪晗神情严肃,“你的记忆编织出了岔子,留了不该有的东西进去。”
绍原挑眉,笑意在眼中逐渐退去,“哦?”
纪晗说道:“你曾经受过伤,受过重伤,结识过另一只刺猬。那天的化形丸是你给我吃的,我一个葫芦本体吃了却变成刺猬,实在荒谬。我查过天界的医药手册,这种情况出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从前对着你变成过刺猬,命格里留了记忆,再吃化形丸与你一起时便理所当然地又变成了刺猬。”
绍原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看着纪晗,轻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说过,我的记忆也很破碎,假如我们从前真的认识,我也不记得了。”
“你又说谎。”纪晗果断道:“别再跟我说什么偶像包袱,也别说什么积蓄功德。试问一个为了不抹去前尘往事而在无数个轮回里甘愿跳下忘川河的人,怎么可能自己稀里糊涂丢掉了过往的记忆?”
绍原不语,纪晗抬手设下结界,既困住了男人的去路,也让结界外的一切生物都听不见里面的对话。
他双眼一片清明,果断道:“你早就认识我,你知道我沉睡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