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下

当晚回去, 楚喻就做了内容十分丰富的梦。

梦里是白天,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板书,窗帘被风吹动, 他和陆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接吻。

他很紧张, 门外不间断地有人经过,他分神, 努力辨别声音, 经过门口的大概有教导主任、老叶,甚至还有梦哥和章月山。

更紧张了,楚喻总觉得,下一秒,这些人就会推开教室门走进来。

但陆时却搂着他的腰,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门锁的响动声传来, 楚喻心里的弦陡然绷紧,开始挣扎起来。

“楚喻?”

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时的脸,楚喻才反应过来,做梦了。

后腰的位置, 陆时的手臂搂着他,两个人贴得很近。

楚喻声带干涩, “我、我做梦了。”

有点难受, 楚喻悄悄动了动, 在心里祈祷陆时别发现。

但祈祷没作用。

陆时半阖着眼, 用自己的鼻尖,蹭过楚喻挺翘的鼻尖,“做了什么梦,反应这么大?”

因为是半夜被吵醒,陆时的嗓音哑意很重,又低,尾音短促,却仿佛树枝撩过水面,留下久久散不掉的波纹。

楚喻想,自己做这种梦,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陆时这样的,谁特么招架得住啊!

“我梦见我们在教室里接吻。”

楚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很多人从门口经过,我很紧张。”

有点热,楚喻在陆时的唇角,飞快地碰了一下,不自主地轻声喊,“哥哥。”

陆时轻轻拍着楚喻后腰的手一顿,“嗯?”

“哥哥,你亲亲我。”

乍然间,陆时的眸色变得深沉,他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楚喻没太听清。

直到陆时在他唇间吮咬,楚喻才隐约分辨出,陆时刚刚说的,好像是,要命?

第二天,从早自习开始,全班都很浮躁。

英语老师原本想讲新内容,最后改成了练听力。老叶更直接,“知道你们的心,早飞到大礼堂去了,哪儿有心思听我这个糟老头子啰嗦?自习自习,抓紧时间把作业做完,元旦假期就能撒疯玩儿了!”

说完,他在椅子坐下,拧开保温杯,一脸享受地慢慢喝胖大海枸杞茶。

章月山转过身,小声问楚喻,“一会儿看完晚会,不是就能走了吗,我准备带我女朋友去看电影。”

他说起“女朋友”三个字,还不太好意思,又问,“我想带她看最新上映的那部大片续集,上次你不是才看过吗,好不好看?”

楚喻觉得这道题超纲了。

他虽然在电影院坐足了两个小时,但真的不知道到底演了些什么啊。

用手肘碰了碰陆时,“陆时,上次我们看的电影,好看吗?”

陆时给出答案,“不知道。”

陆时也没看?

楚喻没来得及细想,随意找了个理由,“我们都打瞌睡去了,没太注意到底演了些什么。”

章月山一想,两个人都打瞌睡去了,那电影肯定不好看。

“行,那我换一部,再研究研究影评!”

天色暗下来,校内广播先激-情放了一段交响乐版本的《团结就是力量》,震的人耳朵发麻后,教导主任的声音才出现。

“同学们,现在我们按照班级顺序,依次前往大礼堂,参加元旦文艺汇演,请同学们务必遵守秩序……”

楼上楼下都是“咚咚咚”的震动声,李华注视着墙壁上挂着的喇叭,“破案了,教导主任最近变了口味,偏爱热血铿锵的音乐。”

大家想起学校天还没亮,就开始播的起床铃声,都表示深有同感。

嘉宁私立的大礼堂是真的非常大,装修也很在线,堪称金碧辉煌,反正从里到外透出两个字——有钱。

楚喻每次走进去,都有种自己的眼睛会被闪瞎的错觉。

因为是按照年级班级来的,楚喻他们是高二年级最先入场的班,后面高三的估计都还在教室里。

人多,入场速度就慢,楚喻已经预见,估计得小半个小时才能完。

舞台的大屏幕上,正循环播放嘉宁私立的校歌。大礼堂里吵吵嚷嚷,几个老师试图维持秩序,半点效果也没有,最后干脆放弃。

学生们都很兴奋。

其实不拘于是什么活动,只要不用坐在教室里上课写卷子做作业,能瞎玩儿瞎开心的,大家都会十分亢奋。

梦哥左右张望,终于找到了她女朋友坐的位置,一脸幸福地道,“不就是在座位上傻等半个小时吗,爸爸我受得了这个委屈!”

李华掏出手机,拉人,“朋友们,来一局?”

楚喻以为是打游戏,心想自己正好挺久没碰了,还有点牵挂,连忙应声,“来来来,我加入!”

等攒够了五个人,李华手机一翻,“来吧,我开房间!”

看清屏幕画面,梦哥爆了句粗口,“草啊,为什么是五子棋?”

“大道至简,大巧若拙,五子棋,便是浓缩的精华、棋艺的精髓!”

李华催促,“你们可是亲口说的要参加啊,不准反悔!”

梦哥抓抓后脑勺,“行吧行吧,五子棋就五子棋,反正都是打发时间,玩什么都是玩。”

下好软件,李华拉房间,楚喻自告奋勇,第一个上场。

章月山担心,“校花,你会下吗?李华最近在寝室,天天练,应该挺厉害的。”

楚喻实话实说,“不太会,我就只知道五个子连线这个规则。”

他又抓起旁边坐着的陆时的手,骄傲,“但我有秘密武器!”

梦哥哈哈大笑,“卧槽,校花你这是作-弊!你这简直是核-弹级别的秘密武器!”

章月山也被逗笑了,“哪里是秘密武器,明明是玄幻小说里那种,主角随身携带的老爷爷!”

楚喻假装挽袖子,“来来来,今天我就要打得我前桌落花流水!”

放完话,楚喻又往后靠,小声又期待地问陆时,“能落花流水吗?”

陆时的手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轻拍了拍楚喻的后腰,“嗯,能。”

楚喻就是一标准臭棋篓子,但听完这句话,他生出了自己抬抬手就能碾压全场的冲天豪气,“来战!”

开局,楚喻选白子,然后十分随意地落了第一枚棋子。

陆时没说话,楚喻就开心地想怎么下就怎么下,直到连着被李华吃了不少子,陆时才开口,“落这里。”

楚喻想也没想,直接按照陆时说的下了。

一来一回,梦哥看着棋面,“我怎么没看懂陆神到底是要干嘛?”

章月山被李华熏陶了一段时间,能看懂一点,“陆神是‘一子双禁’。拿白子的一方,利用禁手规则,通过一步棋,使得黑棋的那一方陷入两个禁手点的困境。这种情况下,李华就没办法两边防守了。”

“楚喻同学真的臭棋篓子。陆时同学在半壁江山都丢了的情况下,眼看着马上就能把局势掰回来了,李华同学务必小心啊!”

“原来是这样!”

梦哥突然回神,“老叶?不是,叶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老叶拎着保温杯,悠悠闲闲,“就允许你们过节,不准老师一起快乐?”

梦哥十分害怕老叶拉着他聊一个半小时的天,连忙道,“当然不是!我绝对没这个意思!”

很快,棋局结束,李华感慨,“我就快要参透陆神的路数了,结果校花又瞎下几手臭棋!校花,我合理怀疑你是在故意干扰我的思路!”

楚喻极为嚣张地抬抬下巴,“你猜!”

方子期早在旁边看的激动,“下一局我来我来!”

这时,陆时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对这声音记忆深刻,楚喻连忙道,“你们玩儿,我跟陆时趁着节目还没开始,去一趟卫生间!”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根本没往卫生间去。

避开喧闹,楚喻熟门熟路地从大礼堂后门出去了。

兜头就是一阵冷风灌过来,楚喻缩缩脖子,赶紧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站着。

陆时拿出手机,分了一个耳机给楚喻。

摸摸衣服口袋,发现今天带的暖宝宝用完了,楚喻干脆把手伸进了陆时口袋里,揣一起。

周围是呼呼的冷风,耳机里传来的,是方薇云的声音。

方薇云情绪又有些失控。

“孙医生,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必须得死!”

听见这句,楚喻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看了眼陆时。见陆时垂着眼睫,神色没有半分波动,才安静地继续听下去。

“你知道吗,她怀孕了,呵,怀孕了!”

方薇云的嗓音很奇怪,很轻,但又狠狠压着恨意与疯狂,让人听在耳里,总觉得悚然。

孙医生明显已经非常习惯方薇云情绪的起伏不定,十分平稳地问,“陆夫人,出了什么事?伊蕊丝怀孕了?”

方薇云冷笑,随后道,“除了她还有谁?我就说,她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原来是把男人捏在手里,哄得团团转!你知道吗,为什么我只有一个儿子?因为陆绍褚十七年前,就去做了结扎手术!他宁愿去结扎!他也不想跟我生一个孩子!”

楚喻被这个消息惊了惊。

他尝试去理清楚。

十七年前,应该就是陆时才出生不久。陆绍褚为什么会去做结扎?如果说他是因为爱江月慢、非江月慢不可,楚喻觉得,这说法根本立不住。

排除掉这个推测,那就有可能是,陆绍褚因为方薇云杀了人的事情,心生厌恶,不想跟方薇云生下孩子。但因为某些原因或限制,比如必须对外界做出夫妻和睦的模样,又不能离婚什么的,所以干脆直接做了手术。

陆时也说过,陆绍褚经常换情人,从来就没担心过,会不会有私生子出现的问题。

明显孙医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你确定伊蕊丝怀的,确实是你丈夫的孩子?”

“确定,伊蕊丝那个贱人亲口告诉我,陆绍褚为了她,又做了一次手术,就为了跟她生一个孩子!”

方薇云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语气变得更加神经质,“陆绍褚那个人,脑子里整天都是些情情爱爱!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为了什么所谓的爱情,他——”

意识到自己会说出不该说的事情,方薇云止住话,又道,“伊蕊丝说的肯定是真的,肯定是!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死!她该死!”

楚喻猛地屏住呼吸,果然,下一秒,他听见方薇云嗓音尖利地说道,“她就该跟那个女人一样,死在河底,当桥下的女鬼,永远不能投胎!”

蓦地,衣服口袋里,楚喻的手指被陆时骤然握紧。

楚喻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他回忆,方薇云说的,九成九就是江月慢。

河底,桥下。

这应该是指,江月慢是在一个下大雨的夜里,被杀之后,扔在了桥下。或者是在一座桥的下面,被淹死在河里。

但方薇云说的,永远不能投胎又是什么意思?

耳机里的通话还在继续。

方薇云没有克制住怨毒的情绪,但她反应很快,立刻毫无痕迹地补救道,“伊蕊丝这个贱人,会遭报应!程家养在外面的情人,平白无故的,就从桥上连人带车翻了下去!你看,这是会遭报应的!”

孙医生十分有经验地开始安抚方薇云的情绪。

许久后,电话挂断,楚喻摘下了耳机。

他看着陆时,没有说话。

是陆时先开口。

“伊蕊丝没有怀孕,陆绍褚也没有接受手术。”

楚喻猜测,“是你让伊蕊丝这么说的?”

“差不多。”

陆时揉-捏着楚喻的手指,嗓音仿佛沾了冬夜的冷霜,“她目的很强,也很聪明,知道怎么精准地击中方薇云的弱点。方薇云又跟陆绍褚闹过一次,陆绍褚越来越少回去了。”

楚喻听明白了。

方薇云现在应该惶惶不可终日,恐惧于自己“陆夫人”的身份会被取代、夺走。越是恐惧,越是害怕,就越是无法理智思考,越容易暴露秘密。

陆时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他就像是隐在暗处的捕猎者,极具耐心。

任由陆时把玩他的手指,楚喻又忍不住道,“可是,我是说假如。”

他抿抿唇,艰难道,“假如说,我们、我们用尽所有办法,也找不到证据怎么办?”

如果江月慢是被方薇云溺死在水里,那在十几年后的今天,很有可能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血腥味被尘土掩埋、被河流雨水冲散,留不下半寸的痕迹。

夜色里,陆时的眼神,仿佛打磨光亮的黑曜石。

他的手指,轻柔地理了理楚喻被吹乱的头发,很认真。

“我想过。还想过,一切的一切,甚至都可能只是我的臆想。但我无法容忍,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她的骸骨沉在冰冷的河底,被泥沙覆盖。我却明亮光鲜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心无阴翳。”

有音乐声从大礼堂里飘荡出来,丝丝缕缕,听不分明。

沉默数秒,楚喻在风里仰起脸,亲了亲陆时的眼尾。又抓紧陆时的手,“走吧陆哥,里面晚会已经开始了。”

拉着人走了两步,楚喻转过身,无数话语到了嘴边,几次回转,最终未能成句。

最后,楚喻朝陆时笑道,“明年一切都会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