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下

魏光磊认真思考, 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对。

但转念一想, 大男人别那么经不起吓, 自己可是连挑鱼刺这样的大场面都见过的人,淡定!

将手里端着的不锈钢保温桶,放到房子里唯一一张桌子上,魏光磊催促, “赶紧赶紧,我妈吩咐了, 让我一定盯着你喝完!”

然后他看见, 陆时进厨房, 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瓷碗一个小勺,把汤盛了半碗出来,放到旁边。

“家里还有,我一会儿回去喝, 不用分给——”魏光磊卡壳。

他转头看看关着门的卧室, 再看看面前的汤碗。

呸!是给他倒的才怪了。

惊着惊着,也就淡定了。

魏光磊坐下, “对了, 小少爷昨晚怎么睡你这儿了?”

陆时解释,“他喝醉了, 打电话让我去接, 太晚, 就带回来了。”

“不是……”魏光磊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他陆哥这房子, 从来没带过人回来,更别说睡床上过夜了。

而且,“小少爷喝醉了,不是应该叫他家那个司机开车去接吗,怎么电话打你这儿了?”

陆时垂着眼喝汤,神情看不清。

他回答,“走之前,我跟他说过,要是喝酒了,就给我打电话。”

魏光磊心尖上突地跳了一下。

我想让他需要我,依赖我,再离不开我。

他还清楚地记得陆时说过的这句话。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魏光磊干脆闭了嘴。

等陆时喝完汤,把保温桶洗干净放好,魏光磊也没急着回去。

他坐到沙发上,拿手机打游戏,抬手臂挥了挥。

“陆哥,我准备练一个新英雄,你给我指导指导?”

“行。”

陆时索性挑了本习题集,捏着支铅笔,坐在沙发另一边刷题,时不时给魏光磊两个出装建议。

楚喻睡醒,开门出卧室,看见的就是这个情景。

他才起来,又喝过酒,脑袋昏沉,迷迷糊糊地不太清醒,“陆时?”

“嗯。”

陆时停下算题,笔尖指指方向,“牙膏牙刷在卫生间,淡蓝色那张毛巾是你的。”

“好。”

楚喻拖着步子到卫生间洗漱,没一会儿又探个脑袋出来,“陆时你家有吹风机吗?”

“没有。”

“哦。”

隔了一会儿,卫生间门再次打开,楚喻不太好意思,“那个……能借件衣服穿吗?我身上这件一股味儿!”

陆时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件白T恤出来,扔给楚喻。

花了半个小时,楚喻才从卫生间出来。

沙发上只剩魏光磊。

半湿着头发,楚喻张望,“陆时呢?”

“卧室里,接电话呢。卧槽这他妈三个人来围我,也太看得起你爸爸我了!”魏光磊想起来,“对了对了,桌子上有汤,陆哥特意给你留的,我妈熬了一晚上,味道应该还不错!”

楚喻坐过去,喝了一口,味道不太尝的出来,但暖融融的汤喝下去,很舒服。

一碗汤还没喝完,卧室门打开,陆时站在门口,朝楚喻道,“过来。”

楚喻放下汤碗,走过去。

卧室门被关上,楚喻身上穿的白T恤大了一码,很宽松。

他好奇,“什么事啊?”

“我要出一趟门,马上走,明天或者后天回来。”

楚喻眨眨眼,“那学校——”

“已经请好假了。”

“好,那、那你注意安全。”

楚喻看着陆时,总觉得陆时表面上是惯常的淡定,但跟平时比起来,隐隐多了两分焦虑和急迫。

见陆时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猜测,估计是和这通电话有关。

尽管心里猜来猜去,楚喻也没有多问。

陆时垂着单薄的眼皮,“饿了怎么办?”

“我没什么的,虽然难受,但忍忍就好。反正你明天后天就回来了,也没多久。”

要是换其他时候,楚喻会坚定陆时去哪儿他去哪儿,像以前一样问问,能不能他也跟着一起。

但这一次,很明显,陆时不想。

估计他也不太适合跟着去。

“嗯。”

陆时把手机揣在口袋里,“我会尽快回来。”

魏光磊听见说陆时要走,没有惊讶。

他记忆里,陆时这种突然说走就走、一走两三天的情况,也有个三四次了。

陆时从来不说是有什么事、去干什么,但每次回来,心情都不见得有多好,总会连着好几天低气压,一戳会爆炸那种。

“我妈还说晚上给你炖猪脚汤补补脑,我回去跟她说说,等下个星期再炖。”

陆时拎着黑色背包,单肩挂着,“嗯,帮我谢谢柔姨。”

坐上去往汽车站的公交,陆时点出通话记录,拨了个电话回去。

接电话的是一个粗哑的男声,“喂?”

手拉着吊环,陆时盯着窗外缓慢移动的街景,问,“确定吗?”

“八成的几率。”

电话里的男声说得保守,“时间隔得太久,不好查。这一次查到的地址,比前几次都靠谱不少,但我也没办法完全保证。”

“嗯。”

“还有就是,我查到的这个婆婆,脑子不太清楚,能不能问出什么,全得看天。陆时,你别抱太大希望。”

公交车开得慢,摇晃间,吊环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隔着玻璃窗,能听见外面的喇叭声,“甘蔗甘蔗,十元一袋,十元一袋……”

陆时被阳光刺的眯了眯眼,他低着嗓子,“谢谢你。”

“不谢,我收你的钱,帮你办事,理所应当。”

乘公交车到汽车站,陆时坐上去往一个叫夏里县的大巴车,又转了两趟车,最后到了一个叫夏丽镇的地方。

按照手机上收到的地址,陆时停在一个小超市前。

超市门口,是蓝色的大牌子,写着“曼莉超市”。

超市面积不大,货架紧凑,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门口放着一个摇摇车,通着电,闪烁有红绿色的灯光。

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穿黑色裙子的女人,正在玩儿手机。

陆时进门,开口道,“你好,我找王珍淑。”

“那是我妈,你是谁?”

夏丽镇前后只有两条街,没什么人来往,偶尔能看见有老人坐在路边闲聊。看见面生的陆时,均会投来目光。

黑裙子女人自我介绍说叫李曼莉,她拉下小超市的卷帘门,锁好,带着陆时往巷子里走。

“我妈前些年,还总是念叨,说她年轻点儿的时候,给有钱人家做过保姆。我还不太相信,就她做饭那个水平,哪个有钱人家会找她做保姆?”

绕过一堆建筑垃圾,李曼莉笑道,“没想到还是真的。”

陆时话少,听李曼莉说话,时不时应上一声。

从一面写着“坚持可持续发展”的砖墙前经过,两人停在一个独门小院儿前,李曼莉掏钥匙,打开院门,扯嗓子喊了一句,“妈,在哪儿呢?有人找!”

“曼莉回来了?”

一个老人从门里跨出来,扶着门框,站住,“谁找我呢?”

李曼莉指指陆时,“他,说是姓陆。你不是老说,你以前在有钱人家当过保姆吗?人孩子找过来了。”

王珍淑在门口的藤编椅上坐下,“姓陆……陆,”她隔了十几秒,才道,“你是陆夫人肚子里那个孩子?”

李曼莉端了一张椅子给陆时,又问陆时要不要倒茶。

陆时礼貌拒绝了。

他回答王珍淑的问题,“嗯,我就是。”

他看着面前的老人,放慢语速询问,“您十八年前,在S市,你照顾过一个孕妇,对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陆时甚至有些紧张。

心里绷着的那根弦,轻微地颤了颤。

王珍淑点头,“对,照顾过。那个陆夫人啊,喜欢吃我做的酸辣土豆丝,怀孕了胃口大,一顿要吃一大盘。”

陆时嗓子有一点干。

“那是我妈妈。您,”他放平语气,“能跟我说说当年的事情吗?”

王珍淑回想,“人老了记性不好,我就记得,陆夫人学问好,喜欢看书,还会打电话,跟别人讨论问题。我没文化,听不懂。陆先生忙,晚上回得晚,陆夫人就一边看书一边等,怎么劝都不听。”

人老了,回忆起来,都是些细碎的琐事。

陆时问,“他们感情好吗?”

“好,非常好,很恩爱。陆夫人怀孕,脚水肿,穿鞋子不好穿。陆先生回来,给她穿鞋,还给她捏脚。浴室里的防滑垫,也是陆先生特意买的,照顾的精细的很。”

王珍淑又看向陆时,“陆夫人还说,等孩子生下来,给我也抱抱。可惜我没等到,我家里丈夫重病,我赶回老家,临走,陆夫人还给了我不少钱,这都是恩。”

“您是什么时候走的?”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哦,我是在陆夫人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走的,那时候,她挺着大肚子,站门口送我,笑眯眯的,让我路上注意安全。”

说到这里,王珍淑说话就不太清楚了,一会儿说厨房里火还烧着,一会儿又说天都快黑了,曼莉怎么还没回来。

李曼莉从旁边过来,“妈,我早回来了,又忘了?”

她抱歉地转向陆时,“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太清醒,糊涂了。”

陆时坐了一会儿。

直到李曼莉扶着王珍淑回房间睡下,他才认真道了谢,起身离开。

从夏丽镇离开,陆时坐大巴到隔壁镇上。

天太晚,没有回夏里县的大巴。他在车站附近,找了一间旅馆住下。

周一一大早,楚喻拎着空书包到了教室。

他后桌的位置空着,楚喻看了一眼,莫名感觉,心里有点失落。

章月山见他就问,“陆神请假了,什么事儿啊?”

楚喻神情恹恹地,坐下后,手撑着下巴,语气慢吞吞,“班长,我也不知道啊。”

“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章月山又打量楚喻,“校花,你这是……又犯病了?”

“什么犯病?”楚喻瞪眼的力气都没了。

他从昨晚凌晨开始,全身的低热就起来了,难受的睡不着。

等早上起床,心脏“砰砰”的声音一下一下的,震得他耳膜疼。太阳穴两边的血管,更是要爆炸了一样。

“就是你开学得的那个病啊!”章月山艰难回忆,“那个……叫、叫、植物神经紊乱!对,就是这名字!”

“嗯,差不多吧。”

楚喻有气无力地说完,又准备趴下。

章月山想起来,“对了,陆神不在,你作业抄谁的?”

“不抄了。”

楚喻趴好,无所谓道,“懒得抄。”

以为是月考刚过,楚喻没心思学习。章月山想起什么,“我昨晚上听见的消息,管逸阳转学了。”

楚喻脑子转的慢,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妄图叫我爸爸那个谁?”

“就是他,不仅他,还有诬陷你作弊那个房鸣哲,教研室主任的儿子沈仲铭,齐刷刷转学!”

李华正捂着耳朵背课文,听见他们八卦,回过头,迅速参与进来,“还有还有,沈仲铭偷他爸钥匙,开抽屉偷试卷这事儿,据说在家被吊起来打,哭声小区门口都能听见。”他补充,“他家住二十层。”

接下来,章月山开始和李华讨论,关于沈仲铭家住二十楼,哭声到底能不能传到小区门口这个问题。

楚喻没参与,他难受得有点暴躁。

转头看了看身后空着的座位,觉得更难受了。

楚喻就这么趴了一整天。

天黑下来,楼下的路灯渐次亮起。

打铃后,教学楼跟要被震塌了一样,“咚咚咚”全是脚步声。

楚喻撑着桌面站起来,准备回宿舍继续躺着。

章月山收拾好书包,见楚喻摇摇晃晃站不稳,担心,“校花,你能不能行?要不要扶你?”

楚喻心里挺有数,他摆摆手,“不用,还能走。”

章月山不放心,跟在楚喻旁边,一直陪着人到楼下。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饭量大的时候,晚上不吃宵夜,半夜能饿醒。

章月山指指食堂的方向,“你真能走回去?那、我去了?”

楚喻也饿,但食堂没他能吃的,一时间,心里好难过。

他小幅度点点头,“嗯,明天见。”

回寝室,楚喻灯都没开,直接就趴下了。

他闭着眼,昏昏沉沉,迷糊间,听见手机在响。

伸手摸了半天,捞起手机,睁开一只眼,发现是陆时来的电话。

楚喻瞬间坐直。

“喂?”

电话接通,楚喻能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呼呼风声。

“是我。”

陆时的嗓音传过来,夹杂有一点微弱的电流。

“饿了吗?”

楚喻靠着墙,耷拉着脑袋,无意识地拖长语气,老实回答,“好饿。”

他又问,“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找你。”

“在青川河边。”

陆时的嗓音听着,比平时更哑,夹着河边的风,让人莫名有些难过。

“你别过来,我回学校,一会儿给我开门。”

挂断电话,楚喻趴在床上,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觉得等待真他妈太难熬了。

他又漫无边际地想,陆时到底是去干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

而且听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楚喻抓出一段回忆。

在更衣室,陆时接完电话,也是一样的声音。

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难捱。

直到传来轻轻的三下敲门声。

楚喻拖鞋都没穿,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两三步就奔到了门边。

陆时进门,反手将宿舍门关上。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

“没开灯?”

话还没说完,陆时就感觉有人扑了过来,他顺着对方软绵的力道,坐倒在地毯上。

黑暗里,隐隐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陆时被楚喻压着,干脆放松下来,任他动作。

感觉楚喻摸索着触到他的衣领,拉开,很快,肩膀的位置就传来轻微的刺痛,以及吸吮血液的细微动静。

手环过楚喻的腰,把人揽在怀里,陆时嗓音轻哑,低声道,“知道你饿了,乖点儿,别急,慢慢喝。”

这两天来回奔波,却和从前一样,一无所获。

被初秋的夜风吹地发凉,连手指尖都是冰的。

怀里的人,却仿佛春日的暖阳般,温暖至极。

陆时躺在地毯上,抱着楚喻,慢慢阖眼,紧绷的神经终于有半刻的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