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怔说出院就出院, 压根不顾常清的劝说, 还反过来捏常清的脸, 理直气壮地说:“医院人多眼杂,不好办事。”
嗯?办事?常清回过味来, 不免有几分无语, 这也太身残志坚了, 腿都断了, 还想着别的事儿?
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怔坐着轮椅回去的,这天天气也还行, 阳光明媚, 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气, 有那么股让人心旷神怡的舒适感, 回到家的时候, 陆怔还使唤着常清为他推轮椅,去庄园里散步。
常清推着他走了一段路, 见到了坐在草坪上勾毛线鞋的红姐, 红姐是尚书老婆,一个多月前搬过来住了, 是个很温柔很居家的小女人,常清还到她那儿学过怎么织毛衣, 勉强织了一件,被陆怔抢走穿了。
常清问了一声好, 干脆把陆怔丢在原地,过来看红姐做拖鞋。
陆怔不满地扯了扯常清, 常清丢给他一个让他自个呆着的眼神,陆怔无言以对,抬眼一看,看见了尚书。
尚书抽着烟,接过了带他散步的活,然而陆怔并不感激。
尚书问他:“抽烟不?”
陆怔冷酷地回答:“不抽。”
他烟酒都不太沾。
尚书叹息:“不抽烟不喝酒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陆怔没理他,他的目光落到了常清身上,他兴趣还挺广泛的,又是织毛衣,又是勾鞋子,又是做饭洗衣,会的东西也多,他好像都不太了解他的过去。
尚书注意到他的目光,往常清那里看了一眼,说:“你老婆和我老婆还挺聊的来的。”
“你老婆”三个字取悦到了陆怔,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
尚书说:“老板,考虑一下,加工资怎么样?我以为我们现在法制社会当保镖是个美差,到你头上就变成了刀山火海。”
陆怔立即板脸,“工资多少合同都已经确定了,加工资不可能,不过过年可以给你包个大红包。”
尚书也满意了,其实他也不缺钱,但老婆怀孕了,得多准备些育娃资金才行。
陆怔也知道尚书老婆怀孕了,心里略有些奇怪的情绪,他甩开脑子里有些杂乱的想法,将目光移到了前方某一点上。
尚书带他以常清他们为中心绕了一圈,最后把陆怔送到了常清那儿。
陆怔拍了拍他的后腰,问:“你够了没?”
常清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对红姐说:“我现在带他散散步,下次再向你讨教吧。”
红姐点头,起身收拾好东西,和尚书一块儿回去了。
常清推着陆怔的轮椅,到一块儿空旷的草坪停下,自己在陆怔旁边坐了下来,“别走了,在这儿晒晒太阳,有助于骨骼恢复。”
陆怔没有意见,他撑着下巴,目光所到之处都是常清毛茸茸的发顶,那儿有个小小的发旋。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常清抬眼看他,“看什么?”
陆怔眨了一下眼睛,说:“地上脏,不如坐我腿上。”
常清:“你不怕大腿也断了?”
陆怔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腿,“你可以坐上来试试。”
常清拒绝了,“我坐草地就可以了。”
陆怔没强求,他靠在轮椅椅背上,眼睛闭了起来。
常清目光落到了陆怔那双打了石膏的腿上,略微迟疑了一下,伸手上去敲了敲,这一动作惊醒了陆怔,常清收回了手,问:“还疼吗?”
陆怔说:“废话,当然疼。”
常清说:“我也要和你说对不起,是我要过去的。”
陆怔与他对视,眼底眸光微微闪动,“别说这些了,你对不起,我对不起,能抵消也抵消了,别想太多了。”
常清说:“嗯,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陆怔突然开口:“这么久了,我都没怎么了解你,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常清问:“什么游戏?”
陆怔说:“猜硬币。”
“嗯……”常清沉吟了一会儿,“怎么玩?”
陆怔摸出了一个一元硬币,“猜对了,可以问我一个问题,猜错了我问你。”
常清想了想,同意了这个规则。
陆怔便开始抛硬币,他抛得很有水平,高高地抛起,又挥手在空中一抓,很精准地抓到了那枚硬币,然后放到了常清面前,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常清来猜。
常清看了一下他的拳头,反正都是运气类的游戏,他运气也不算差,一半的胜利几率,“……是花。”
陆怔展开了拳头,果然是花。
开门红,常清笑了起来,陆怔说:“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什么都可以,我会回答。”
常清思忖了一下,问:“你最喜欢谁?”顿了一下,“s要说真话。”
陆怔对他眯眼一笑,从容淡定地回答:“最喜欢你,我最喜欢你。”
常清脸微微红了一下,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轻声说:“我也最喜欢你。”
陆怔问:“陆花终于排在我后面了是吗?”
常清:“……”
他不知道陆怔为什么对陆花这么耿耿于怀,“嗯,陆花排在你后面了。”
陆怔点点头,心满意足的样子,“继续。”他说着,又抛起了硬币,“猜。”
“是字。”常清说。
陆怔打开拳头,掌心里是有字的那一面,“是花。”他说。
陆怔唇角露出笑来,“你输了,我想想……问什么问题。”
这个小游戏是在能了解对方的基础上开始的,所以陆怔略加思考,就开了口:“你前22年的生活,我想知道。”
常清有些诧异,“嗯……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原主的生活过的比他好多了,原主虽然是孤儿,但是人伶俐,嘴也会说,爱笑,服务性格好,混的不差,他就更倾向于做实业,用的是脑子和精力,方向不同,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说的,两段人生都是,没什么好说的。
但看着陆怔略有些失望的眼神,常清又有些踌躇,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他的家庭。
常清的家庭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父母虽然都健在,但真的不算是和睦的家庭,因为他的存在。
常清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是母亲婚后出轨生出来的孩子,之后东窗事发,也理所应当的离婚了,而常清那时候也不过七八岁,母亲带着他去投奔生父,结果生父也有家室,还有两个孩子,导致常清变成了私生子。
要是有钱人的家庭,没准也不会过的太差,偏偏无论是他的母亲还是生父,都不大有钱,便显得非常窘迫。
没到半年,他妈妈就抛下他走了,而生父那边也容不下他,将他送到了乡下奶奶家,奶奶和他关系也非常冷淡,甚至很厌恶他,完全没给他好脸色看,日子便变得格外艰苦,常清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从那个时候学会的。
看奶奶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惹了她的厌恶。
童年过的不算幸福,所以常清学会了淡忘,学会了只看眼前,不想未来,单单这样,也是开心的,学习自然也没能继续,即使学习不错,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没有继续念书的必要了,所以辗转各种行业,学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技能。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常清原来的生活都只是黯淡的,没有颜色的黑白相片,他这种寡淡又柔和的气质也是在那种生活里浸染出来的,毕竟平凡的生活总会磨平一个人的棱角。
倒是原主的,还能说几句,常清翻看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忽然觉得原主其实是一个非常善于寻找快乐的人,他爱笑是真的,觉得快乐也是真的,虽然所求甚多,但这些欲望也真的在激励他,像一面平静的湖水不断地被投入石子掀起水花和涟漪,比常清过的更有滋有味。
只是最后把路越走越窄,越来越偏执,才会落到原著结局里的那番下场,但之前的他,在记忆里那么鲜明,完全没法惹人讨厌。
常清看到这里,心里微微涩了一下,他没太大的欲望,也没什么渴望,还怕麻烦,反而显得整个人没什么激情。
陆怔会喜欢这样的他,也挺奇怪的。
陆怔没听见他说话,忍不住催促了一下,“怎么可能没什么好说的,你之前说的那些经历,不是挺有意思的吗?就说那些。”
常清回过神来,目光落到了陆怔脸上,迟疑了一下,开口:“那我就说几句……我高二的时候就没读了,当时奶奶生重病,我爸也不管她,也不再给钱,我就去找工作了,只是没来得及,奶奶还是去世了,我爸回来把房子收了回去,我没了家,只能去外面谋生……”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原主的那份经历,那才是现在的他,可是他忍不住,还是想跟陆怔说真实的自己。
他前辈子活到了25岁,比现在的他大了三岁,做过很多事情,也走了很多弯路,所以他将自己的欲望都降低了最低的限度,欲望越少,才会顺心开心一些。
但是原主的记忆又告诉他不是那样的,强烈的欲望会让人生多出许多不确定性,欲望也是动力,也是指南,也可以丰富多彩。
陆怔会发现吗?
常清心里疑问,不过他没有问,他说自己,也仿佛渐入佳境,开始越说越多,越说越细。
他过的其实不苦,只是有些孤单,他物质上的欲望很少,情感上的欲望却很多,导致他的付出和得到的总不对等,久而久之心也封闭了。
常清说到自己还暗恋过自己已经结婚的师傅,察觉到陆怔灰暗的表情,他马上解释道:“就暗恋了一个月,跟他熟了后,他带我玩女人,我就没有再暗恋他了。”
陆怔:“玩女人?”
常清说:“他带我跑货,有时候去海南,有时候去新疆青海,一路上总会找小姐……我能理解,但是接受不了。”
陆怔确认地问:“你没玩吧?”
常清说:“怎么可能,我是gay。”
陆怔放下心来,又有些在意,“你到底喜欢了多少人?”
常清迟疑了一下,伸出了一只手,开始数。
陆怔:“……”
常清数完,说:“加你哥,加你,也就五个。”
其他两个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刚开始就结束的恋情。
常清有些感慨地说:“gay这个圈子还是挺乱的,我拿的是童话纯美爱情小说剧本,他们拿的是肉!文剧本,一言不合就炮。火连天。”
常清有过两段感情,都是刚刚确定了交往的关系,就发现对方和人约。炮,所以又飞快地分手。
陆怔有些吃味,“你居然还要拿手指数,我只有你一个。”
常清扶着轮椅,凑过去亲了亲他握着扶手的手背,“但是我最喜欢你,是真的喜欢,非常喜欢的那种喜欢。”
他犹豫了一下,吐出了肉麻的字眼,“我爱你的那种喜欢。”
陆怔垂眼看他,声音软化了许多,“这个就原谅你了。”
常清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这些其实还是有些自揭伤疤的意思,但陆怔看起来也不在意,或许早有猜测,但也觉得无所谓。
不管了,只要他不问,他就装糊涂好了。
陆怔听他说了这么多,是察觉到了其中的违和感,常清是个孤儿,又哪里会有爸爸奶奶?不过也的确如常清所想的那样,他不在意。
或许是早有这种违和感了,现在揭出来,他也不觉得惊奇疑惑,同样,他也不想去问。
只要现在拥有常清,和常清在一块儿,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