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幸已经闭上了嘴巴, 大雨声也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但他刚刚说的话却萦绕在所有人的心里。
他们或是愤懑或是认同,总之他们发出的声音和元幸的一模一样,甚至凭借着元幸的声音, 顺势而上,除了元红铭。
在元红铭看来, 元幸的话就像一条毒蛇。
不疾不徐的语速就如毒蛇缓缓接近时细小的声音,平静的语调是毒蛇锁定了猎物后的冷静。
而最后那句话, 便是毒蛇发动的致命一击。
坏人终将得到惩罚。
元红铭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他上京无外乎是因为家中所有财产被他挥霍一空,这才想找到元幸继续做个吸血鬼。反正元幸已经烧坏了脑子, 十分好拿捏。
可面前眼神冰冷到没有温度, 言辞间字字句句都透漏着想杀了自己的气息的人,真的是他那个傻儿子?
一滴汗水从元红铭额角滑下,顺着脸颊滴到他的手背上, 刺骨得凉。
“这……”民警小哥似乎在短时间内接受了大量的信息, 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圈,俩带着他的两个同事也是。
他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从元幸的话里明白了大致的含义。
这个被打了的受害人, 其实是个有着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罪行的人。他所收买的妇女为他生了个孩子,现在是这个孩子来控诉他的罪行,希望能将其绳之以法。而根据《刑法》规定,此罪行一般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但说实话,嘉忆那被毁了的人生, 一辈子相比,这三年简直是微不足道,根本无法补偿那份被折磨的青春,根本无法解人心头之恨。
民警小哥侧头看了看元幸,捏紧了拳头。
虽说他听到的只是一面之词,但他的确也想伸张正义。
可迫于职权问题,他目前只能处理这个打架斗殴的事件,纵有心却无力。
但本着职能责任,这件事他会上报给上级,争取引起重视的。
所以他将涉嫌故意伤害他人的令秋迟,王愆旸以及嘉铭给带到了一间屋内,将元红铭送到另一间屋里,留元幸在外面坐着。
刚刚还十分冷静的元幸顿时有些六神无主,不过他不是因为只剩自己一个人而慌张,他是害怕王愆旸他们会出事。
刚刚说话还一点都不结巴的他,因为那颗被担忧塞满的心,说话又开始磕磕巴巴了。在他的开心先生面前,他又从十八岁又回到了十二岁,永远是个想冲他撒娇的小孩。
元幸紧张地攥着王愆旸的衣角,抬头看他:“开,开心先生。”
“哎。”王愆旸看了看已经进屋里去的令秋迟和嘉铭,回头安抚地摸摸元幸的脸,“我没事的,小元幸不用担心,一会儿我就出来了。你在这里等一等,冷的话就把我的外套给穿上。”
元幸伸手,用双手抱住王愆旸的手,抱住他那个抚摸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轻轻蹭了蹭,小声道:“你,你们可一定得,没事的。”
“放心,肯定没问题的。”王愆旸把自己的手也覆盖了上去,语气里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这一幕被民警小哥看在眼里,稍微愣了愣,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个叫元幸的,好像是个智力残疾的孩子……虽然刚刚好像同自己讲述的时候好像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差别,但现在看,不管是说话的口气和身体动作都傻乎乎的看起来,应该也不是在骗人。而令秋迟是个缺了双腿的残疾人。
民警小哥忍不住朝元红铭那边看了看。
他一个健全的大男人是怎么做到被两个残疾人打成那样的……
民警小哥摇摇头,赶忙也进屋里去了。
元幸坐在小板凳上,紧张地抓着王愆旸的衣服,等着他们出来。
大雨被窗户框成四四方方的模样,元幸抿了抿唇。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能结结实实地给元红铭一拳,这样自己就能和开心先生呆在一起,就能和一直帮助他的小秋弟弟嘉铭舅舅同进退了。
又或许,自己在刚刚要是再多说一点,说不定警察小哥哥就会当场把元红铭给抓起来,也不会先去处理打架的事情了。
元幸低着头抠了抠手指,眼中映着警察局地板砖的纵横交错,面上淡定,实际上早已心急如焚。
眼看那折磨了他和妈妈二十多年的梦魇,只差一步就要被绳之以法了,他怎么都无法压抑住内心的躁动。
抬起头,元幸看了看窗外又看看那紧闭的门扉。
接着弯下腰,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十指交叉,小声地叹了口气:“哎……”
他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还是不中用,不够勇敢。
但实际上,这个小傻子不知道他已经勇敢得不能再勇敢了。只是他在不知不觉的成长中,一次次要求更高,一次次想要得到的也更多了。
但他好像一直没有察觉到。
“叹什么气呢?”
头顶传来声音,元幸猛地抬头,看到王愆旸已经站到了自己的面前,正整理着衣服的扣子。
“开心先生!”元幸喜出外地地站了起来,伸手就抱住了他,“你们,你们出来了呀。”
接着他小心翼翼问:“你们,你们不会被,被抓去吧?”
王愆旸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看你想的都是哪出?一点事情都没有。”
元幸又抿了抿嘴唇:“我,我就是比较担心你的。”
令秋迟和嘉铭也走了出来,两人看着呼噜元幸脑袋的王愆旸,俱是变成了柠檬精。
元幸赶忙又道:“也,也担心小秋弟弟和舅舅的。”
令秋迟和嘉铭这才满意了些。
王愆旸看着元幸笑了笑,哎,自家的宝贝长得可爱就是麻烦。
凌晨的雨势减少了不少,王愆旸开着车,嘉铭坐在副驾,元幸和令秋迟坐在后排,挨个送回家。
在王愆旸和嘉铭的交谈中,元幸得知,因为拐卖人口涉嫌事大,暂且只处理打架斗殴事件。元红铭依旧选择调解,王愆旸留下了一些钱,让他自己去看病,后续如果有需要的就后续再联系。
但同样的,因元红铭涉嫌收买被拐卖妇女,暂时不能回去,民警小哥说要等自己的上级具体了解事情才能考虑是否放其自由。
这样看来,元红铭简直就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元幸伸手抚摸了一下车窗,指尖上一片冰凉。
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到家已是凌晨一点,王愆旸煮了两碗面当做晚饭。
“元幸吃完水果快去洗漱睡觉。”王愆旸一边刷碗一边催促元幸,“太晚了。”
“我,我已经洗好的。”元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王愆旸身后,穿着浅蓝色的睡衣。
王愆旸正擦着手里的盘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就快去睡觉吧,今天也累了。”
“开心先生。”元幸突然喊了他一声。
王愆旸放在手中的盘子,问:“怎么了?”
元幸朝前面走了一步,双手环在王愆旸腰间,将脸颊贴了上去,轻声说:“我,我有点担心的。”
擦干净手,王愆旸转身,靠在橱柜上,将元幸拥入怀里:“是担心坏蛋不会得到惩治吗?”
“嗯。”元幸缓缓点了点头,“我觉得,可能可能我做的,还是不够好。”
“如果我,我是警察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把,把坏蛋元红铭给抓抓起来,还有还有老家里的那些,坏人。”
“不要想这么多啦。”王愆旸低下头在他发顶亲了一下,“小元幸已经很优秀了,你是不是自己都没发现,你下午在警察局说话的时候都没口吃。”
元幸一愣,抬起头对着王愆旸的视线眨了眨眼。
“不仅是下午那会儿,还有小秋弟弟告诉我,你上次在画扇堂那里遇到坏人的时候也是一句都没有口吃哦。”王愆旸冲他眨了眨左眼,“这样的小元幸还不够好吗?”
元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我,我当时就是很生气,就是那么说出来了。至于有没有,口吃,我也不清楚的……”
背着夏末的滂沱大雨,王愆旸温声地开导着他说:“所以说,我的小元幸这么优秀,谁敢说他不好?”
“至于元红铭坏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这种涉及人口拐卖的案件周期都比较长,其中从立案到取证再到确认罪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处理得了的。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警方们已经打算彻查此事了。”
“所以这件事是要交给警察叔叔们处理的,小元幸就耐心等着好不好?”王愆旸说着捏了捏他的脸。
“嗯。”元幸小声应着。
虽然没听懂什么周期什么立案取证的,但是从开心先生口中说出来的话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就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希望,坏蛋元红铭能,能一直铁,铁窗泪,吃牢饭。”元幸愤然道。
王愆旸愣怔了一下,很快又笑了出来:“你哪儿学来的?”
元幸因为智商的原因,不太会用手机,了解的一些网络用语不是很多,乍一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词汇,还觉得有点反差萌。
“好了,我家优秀的小元幸别不高兴了,笑一笑才更好看。”王愆旸用双手搓了搓他的脸,试图把他下撇的嘴角给揉上来,“夏天快过去了,我的元元也长大了。”
元幸努力冲王愆旸笑了笑,点点头说:“我,我很快就23岁的。”
“行。”王愆旸笑着说,“你多大我都喜欢。”
开导一番过后,元幸的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又缠着王愆旸说要多抱一会儿,王愆旸笑着也答应了。毕竟今天发生的事情过于劳神,此时黏黏糊糊的温存对两人来说都是紧张中的调解。
“开心先生。”元幸将脑袋埋在王愆旸怀里说,“我,我不口吃的时候,有很,很厉害吗?”
“当然。”王愆旸不假思索,“我的元元最厉害了,比开心超人还厉害呢。”
元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软软的:“嘿嘿。”
“开心先生。”元幸又是一声,然后抬起了头。
“又想问什么啊好奇宝宝?”王愆旸笑着看他。
“就是。”元幸抿了抿唇,“能不能,亲我一下的?虽然我也,没生日,也没有月末的,但是能不能,亲亲?”
之前元幸得到亲亲的时候,不是王愆旸为了安慰他,就是为了满足他的愿望,不过大多数还是元幸主动要求的。
每次王愆旸都会考虑一下当时的情况,然后才决定给不给这个吻。
这次他倒是没考虑,直接就弯腰凑了上去:“好啊,今天这个亲亲就奖励给我们长大了的元元。”
他是凑上去了,结果元幸还没反应过来。
元幸又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侧头:“开心先……唔?”
本来是落在脸颊上的吻一下就落到了唇角处,大概只吻上了四分之一个嘴唇。
元幸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不少,眼中的小星星也全部都钻到了空气中。
王愆旸也跟傻了一样,没有跟往常一样马上就做出反应。
四目相对,倾盆大雨如梦,不知道这个吻是否称心如意。
元幸眨眨眼,似乎有点没搞清楚状况,他明明要的是一个脸颊上的吻,结果……
他率先稍稍往后退了一点,伸手摸摸自己的唇角。
结果似乎是,中奖了?还是个大奖。
王愆旸也做出了反应,慌忙松开元幸,自己转过身去洗盘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觉得自己刚刚真的是迷幻了,居然就这么亲了好一会儿,简直就是个禽兽。
元幸虽然跟之前相比成长了不少,但是在感情上两人似乎还是之前的状态,此时的这个吻就显得他有点禽兽不如了……
明明他是想把接吻放在元幸彻底恢复之后的,结果这个吻被元幸半路就给截胡了……
王愆旸郁闷地洗着剩下的盘子,脑里疯狂思考着一会儿该如何跟元幸解释这件事。
不过好在,元幸自己傻愣愣地摸着嘴巴就从厨房走了出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手还在嘴巴上。
刚刚的亲亲好像和以往的不太一样呢。
指腹在柔软的唇瓣上摩挲着,抚到唇角的地方,停下,轻轻摁了摁。
像是有一股细小的电流从那里注入,传遍全身上下,让他眼中的星星一颗一颗地钻出,个个都撒着欢跑进开心先生的眼睛里。
交换着吻也交换着眼中的星星。
元幸将手放下来,抿了抿唇。
他似乎有一点点体会到亲在嘴巴上的吻和亲在额头脸颊上的有什么区别了,也明白了一些当时他给开心先生过生日时,开心先生拒绝他想要一个在嘴巴上的亲亲。
但他的理会,了解,都直有那么一点点。其实也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像是隔着层窗户纸,就差最后捅破窗户纸的动作了。
可元幸到底也没想通那最后一点差别,只好刷牙洗脸去了。
此事暂且翻篇,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元红铭身上。
元红铭那日去医院看了病,除了被王愆旸他们仨打的伤外,又仗着自己是打架事件中的受害者,大大小小的检查都做了遍,想多占点便宜。
而且那天在医院他和王愆旸也险些起了争执,民警差点没拦住。
当时元红铭在医院破口大骂,彻底撕去了伪装,骂元幸骂嘉忆,同时他表示自己是一定会带元幸回老家的,王愆旸根本无权将他的儿子养在身边,言辞之粗鄙差点让王愆旸又给他一拳。
民警将两人拉开后,元红铭找准机会,小声说:“有本事就让嘉忆那个死女人出来跟我对峙,她敢出来的话,我乖乖就带上手铐。只可惜她敢吗?”
当天回家后,王愆旸将医院发生的事情讲给元幸听。
元幸当即生气地锤桌子:“如果需要的话,我,我是可以去,去当那个,证人的。”
“能把他给抓起来的话,我愿意代,代替妈妈去的,那些事情,我,我也知道!我不怕他!”
可没等到元红铭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一事有新的进展,也没等到元幸代替妈妈去当证人。
八月的最后一天,王愆旸接到一个电话,是派出所的民警小哥打来的。
对方告诉他。
元红铭在一个小时前横穿马路,被车撞飞了十几米,已经送往医院抢救,现如今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