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幸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回头, 傻乎乎地来了一句:“开,开心先生呀?”
“不对。”王愆旸摇摇头,也不管玻璃杯中荡漾出的水, 朝元幸那边迈去一步。
看着目光如炬的王愆旸,元幸紧张地握紧了那张写着王愆旸名字的纸, 边角都带着皱皱巴巴。
自己,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在王愆旸的记忆里, 他没有告诉过元幸自己的本名叫什么,一来太生僻,二来太难记。
最开始是在市残联, 王愆旸将令秋迟送走之后, 元幸捧着一个小手机问他叫什么名字,王愆旸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自己有一句话是“我姓王, 后面两个字太生僻我就不告诉你了。”当时元幸给自己的备注是“开心先生”, 王愆旸将其改为“王开心先生”后又删掉自己的姓氏,保留了元幸最初给自己的备注。从此元幸就一直这么喊自己,那天自己似乎还吃了一颗元幸给的糖果, 那张金色的糖纸他现在还保留着。
再往后思索了一番,王愆旸更加确定了这一事实。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元幸。
“不对。”王愆旸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刚喊的不是这个。”
经他一提点,元幸这才反应过来,飞快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抿起了嘴,接着缓缓点头。
默认了自己知道了王愆旸的名字。
王愆旸顿时喜出望外,一屁股就坐到元幸身边,甚至还把他朝沙发那边挤了挤,晃掉了他膝头的书。
元幸刚想弯腰捡书,就被王愆旸抓住了手腕,抬起,正对着王愆旸灼灼的目光。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元幸侧过头,避开王愆旸的目光,嘴巴里好像嘟囔着什么。
王愆旸微微松开了手中力度,免得让元幸不舒服,也没有强迫他必须看着自己,只轻声问:“小元幸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同时他捡起《小王子》,放在元幸膝头,晃了晃他的手腕。
扣在自己手腕上的五指,热度惊人,而投射而来的目光,同样灼烫。
元幸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脸颊也微微泛红,他鼓起勇气对上王愆旸的目光,小声说:“白天,白天在,在图书馆的时候。”
白天在图书馆给元幸办借书证的时候,王愆旸刷卡签字,没想到就这么被元幸记住了。
王愆旸惊喜地问:“你看一遍就记住了?”
要知道他小时候学着写自己的名字时,写的哭天喊地,怨父怨母给自己起了个这么复杂难懂的名字,没想到元幸看一遍就知道了。
元幸慢慢吞吞地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纸,垫在字典下面,一并递过去小声说:“不是的,是,是这个,我在字典上,查了查。”
王愆旸接过这张纸,突然就笑了笑,两个字虽然歪歪扭扭不成结构,但却有着别样的可爱,尤其是“旸”字的偏旁部首,四四方方的日字旁字被他画成了个圈,里头加了一横,圆圆胖胖的像个小太阳一般。
他用拇指反复地在纸张上摩挲着这二字。
这几天他一直在考虑着关于送元幸去做康复的事情,从元幸喜欢看书,主动去字典里查阅自己的名字来看,目前的元幸是可以接受新事物的,并且乐于主动接受。
对元幸主动愿意做一些康复的练习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现象。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本想着从“意愿”上来开口,但是下午在图书馆做了那个梦之后,他其实是十分迫不及待看到元幸长大的模样。
但总是急不得。
正忧愁时,元幸突然说:“开,开心先生,是,是温暖的太阳,很,很好的,我,我很喜欢温暖的,阳光,一点都不冷的。”
王愆旸起初还不太明白元幸这话,紧接着意识到元幸是看了字典上的字意。
松开元幸的手腕,反握住他的小手,王愆旸弯起眉眼,另一只手手轻轻在元幸的脑袋顶揉了揉,直视他的双目,缓缓了地说了一句话:
“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元幸眨眨眼,表示自己的不解。
不过他听出来,第一句后面的是开心先生的名字。
“意思是,冬日里没有过分温暖的阳光,夏日里没有寒冷的气候,春日中没有寒冷的风,秋日里没有下个不停的雨,一切都刚刚好。”
“一切都刚刚好”既是对这句话的解释,也是王愆旸对元幸的祝福。
希望他以后的人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切平安顺遂。
但是元幸却不这么想,他眨眨眼,说:“可是,可是我想要,想要冬天里有,有很温暖的阳光,就像,就像开心先生一样,得是,得是冬有愆旸,才行的。”
毕竟如果“冬无愆旸”的话,他可能会熬不过那个冬天,看不到春日里的惊喜花。
如果没有“愆旸”的话,他的生活也不会多么顺遂。
元幸睁大了眼,似乎是在急着表明自己心中所想,自己的一种情感:“冬,冬得有,有‘愆旸’,春夏秋冬,都,都得有的。”
不知话中到底是彼“愆旸”还是此“愆旸”。
不过王愆旸本人挺满意的,“冬有愆阳,夏有愆旸,春有愆旸,秋有愆旸。”什么的,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可以啊小元幸,平时没白疼你。”王愆旸边说边在元幸头顶揉着,把他一头柔顺的黑发揉得乱糟糟的才罢休。
元幸微微眯着眼,露着唇角梨涡,享受着摸摸头的待遇。
开心先生能一直陪在小星星身边,小星星能一直在开心身侧,不止刚刚好。
昨日本来说是要去买家具,但是这个计划半路被图书馆给截胡了,就没去成,而元幸接下来几天都要去工作,王愆旸就只好在网上订了床和书桌衣柜,送过来后再组装。
他自己正常时间上下班,而元幸上下班时间晚,完全和自己的错开。不过时间安排上是晚上他照旧在公司等到元幸下班一起回家,只不过每天中午需要再开车回家一趟接元幸上班,元幸虽然推脱过,但推脱无效,只能每天早上被王愆旸拎起来吃早饭,吃完睡回笼觉或者看书,中午吃了午饭后就由王愆旸把自己送到商圈楼下。
而王愆旸近日工作也比较忙碌,中午不能午休的他下午总是哈欠连天的。
“啧啧,王总监你这不行啊。”来谈生意的赵眠付看着刚打了个哈欠的王愆旸,冷笑一声。
王愆旸坐在一旁,没理他,桌子下默默踩了他的皮鞋一脚。
年前时赵眠付就说过会围绕慈善这方面来和盛星合作,这三月初就跑来了,不过这次是由吴小毛来和赵眠付谈合作,王愆旸偶尔插一两句话。
赵眠付还是和上次一样,身后搁了个透明袋子,里面全是抓来的玩偶。
看出来他十分喜欢玩偶,吴小毛还专门把不知哪个公司送来的毛绒玩偶借花献佛给了赵眠付,赵眠付也十分稀罕。
王愆旸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二人交谈。
从对话中了解到赵眠付最近又捐了不少,除了逢光的盲人残障儿童外还有其他的,譬如留守儿童还有烈士父母等等。
不过今天谈生意还是围绕在残障儿童方面,他想建立一个类似逢光一样的基金会,但又和逢光不同。逢光基金会只有一个小院子,只有一个住的近的理事偶尔去打扫一下,平时如果不接待的话一般都是空着的。
赵眠付想建立的是一个基金会加康复中心于一体的组织,残障儿童可以直接在康复中心接受治疗,甚至是住在康复中心。
“有点类似孤儿院。”赵眠付说,“不过又不太一样。”
“好像是有点新奇。”吴小毛附和道。
王愆旸指间在桌上点了点:“哪里不一样?那些残障儿童也是有父母家人的,能长久住在康复中心的,除非是父母家人舍得,不然就只有孤儿了,而且孤儿的话有专门的救助中心,也轮不到你。”
“好像是有点道理。”吴小毛附和道。
王愆旸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脑子不需要的话,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元芳,你怎么看?”赵眠付转头笑嘻嘻问。
于是他昂贵的皮鞋又被王愆旸踩了一脚。
王愆旸坐正了说:“你完全可以分开来,基金会和康复中心分开设立。”
赵眠付问:“和逢光有什么差别吗?”
王愆旸:“逢光的运作模式是基金会得来的捐款由他们合理分配给每一个孩子,送他们去康复中心做治疗疗程,你这个只是康复中心挂了自家的名字而已,没什么大差别。”
赵眠付撇嘴:“那我分两家多不划算。”
捏捏眉心,王愆旸无奈道:“但毕竟你主要是想要把做公益做慈善的名声传出去,如今你把一个公益组织和一个盈利的医院都挂在同一名下,难免会让人多想。虽然作为一个商人,你挣钱天经地义,不过好歹也……”
最后一句话说了一半,王愆旸没再继续说下去,不过赵眠付从他的话中似乎也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那就听王总监的,这两个分开来一个挂在我名下,另一个我另想办法。”赵眠付说,“不过我是不会在这方面上赚钱的。”
王愆旸看着赵眠付拍胸脯保证的模样,若有所思。
虽然赵眠付精眼光独到精于投资,名下有多家公司,但王愆旸觉得他的脑子似乎总是不好使的样子,从他老是去抓娃娃就能看出来,不然不会这么简单的利害关系都搞不懂。
不过说那些话的时候,王愆旸满脑子都是元幸,满脑子都是那个梦里的元幸。
他甚至有些希望,公司这边能尽快和赵眠付达成合作,基金会和康复中心的项目进展都赶快往下进行,这样元幸说不定就又有了希望。
那边元幸正在火锅店给人倒饮料。
今天是三月五日。
二月底的时候,元红铭没有给他打电话。他那几天一直被房租所困扰,于是也就忘了这件事,三月初因为王愆旸和房东打架,时不时进警察局的事占据了内心,加上住在一起后,生活比之前要美好的多了,自然也没有想起来。
如今,他在工作时接到了元红铭的电话。
说使唤,元幸还是有点紧张,不过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因为之前开心先生告诉他,不想接的电话,不开心的电话,都可以不接。
这般想着,元幸挂断了这个电话。
元红铭坚持不懈又打过来,元幸又一次挂掉,如此往复了好几次,在顾客频频侧目中,元幸放下手中的妙脆角袋子,走到一个偏僻处接通的电话。
“喂。”
声音还是有点抖。
上次两人通话还是在一月末,元红铭打着让元幸回家看看奶奶,帮元幸买火车票的幌子,继续要钱。
那次元红铭的声音很温和,可能是因为奶奶去世的消息被元幸知道了,他无法再理直气壮地要钱了,只好变着法子打亲情牌。
这次也一样,声音依旧温和,依旧是拿着奶奶打感情牌。
“喂星星啊。”元红铭那边这次出奇的安静,“你奶奶这也快半年了,作为家中独孙,你怎么说也得烧点纸,不过你也回不来。这样吧,你汇点你自己挣的钱给爸爸,我拿你的钱去买点纸钱贡品什么的,权当你给你奶奶今宵了。”
钱钱钱,总是离不开这个字眼。
元幸本打算一口回绝,但想了想元红铭的话,确实有道理,他是应该看看奶奶,不管用什么方式。
于是他问:“你,你要,要多少?”
元红铭顿时喜出望外,他听元幸的声音依旧弱弱的,以为元幸还是之前那个软蛋模样,当即狮子大开口:“买点好的吧,1000应该是够的,你还是汇款过来吧。”
虽然元幸现在住在王愆旸家,开销少,工资能攒下来很多,但他并不打算白吃白住,一个因为对方帮自己装了半天礼物的就要给他二分之一报酬的小孩,怎么会心安理得地当个小米虫。
所以元幸不会答应给他1000元的,现在的元幸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他说:“我,我没有,那么多钱,就算有也不能,不能给你的,你,你是个坏蛋骗子。”
然后就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晚上到家,元幸把他和元红铭的通话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愆旸。
起初,在听到元红铭又给元幸打电话时,王愆旸还皱着眉,越到后面,眉间越舒展,到后面就微笑了起来。
他摸着元幸的头,愉悦道:“我的小元幸真棒。”
从王愆旸告诉元幸那句话到现在,仅仅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前元幸还是畏畏缩缩,三两句就能被元红铭给说哭,一个月后,他已经能拒绝元红铭了,虽然还是有一点点害怕,不过跟先前比起来,已经进步很多了。
不论是心境上还是行为上,都有着巨大的转变。
他的小星星并不是个傻小孩,纵使智力低下,他的理解能力和学习能力依旧很棒,小星星只是缺一个人能在生命里给他指引的人。
所幸,自己来的还不算太晚。
元幸低着头,接受着摸头的奖励,紧接着他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王愆旸除了跟他讲过那句不开心的电话不接之外,还有一个承诺,承诺如果自己在月末能攒够500块钱的话,就给自己一个愿望。
于是在王愆旸疑惑的目光中,元幸轻声说:“开,开心先生,我攒够五百块钱的了。”
“嗯小元幸自己拿着买糖吃就好。”王愆旸还没想起这件事,继续揉着元幸的脑袋。
“那……”元幸抬起头,把自己软绵绵的脸颊放在王愆旸宽大的掌心里,蹭了蹭,“我能,我能拥有一个,愿望吗?”
王愆旸想到之前许下的承诺,当即点头,拇指在他泪痣上摩挲了一下:“可以,无论小元幸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实现。”
之前元幸许下的愿望好像是……一个亲吻。
元幸眨巴眨巴眼睛,抿了抿嘴:“开,开心先生你,你能不能再,再,再……亲我一下的?”
短短一句话,比先前任意一句都要磕巴。
王愆旸愣了一愣,暂时没做出回应。
小元幸这是,什么愿望?
他是吻过元幸,不过只有三次,一次吻了发顶,一次吻了额头,还有一次是隔着帽子吻的额头。
吻有很多种含义,在元幸的认知里,吻是那最天真纯洁的那个含义。
见王愆旸不说话,元幸又小声问:“不,不行的吗?”
王愆旸回神,点头,喉间滚动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亲哪里?”
元幸想了想,慢吞吞地指了指自己的脸。
愿望是一个亲吻,一个在脸颊上的亲吻。
吻有很多种含义,这个含义同样基于吻在不同的位置上,脸颊上其实稍稍有一些超过那个最天真纯洁的含义。
现在的元幸,还不能理解这样的脸颊上的吻,王愆旸也不应该这么早就让他去负担这样难以理解的情感。
于是,王愆旸摇摇头:“脸颊不行,额头可以。”
元幸眼里的光芒一瞬间暗淡了下来,他说:“那,那好吧……那这个愿望就,就额头的吧。”
然后他又起来头来,让王愆旸轻轻吻在他额头上。
但即使得到了一个吻,元幸还是有点失落,王愆旸看他低头的模样,思考了一下。
只听,轻轻一声在空气里响起。
接着,带着开心先生的吻的食指和中指,贴在了小星星的脸上。
小星星的眼睛突然睁大,带着睫毛一齐眨了几下,瞳孔里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同时,王愆旸说:“小元幸,我再给你一个愿望你要不要?”
然后不待元幸回答到底要不要,继续说道:“现在有一个你可以变回18岁的机会,你想要么?”
作者有话要说: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出自《左传》,也是老王名字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