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幸挂掉电话后, 又擦了擦手, 坐在沙发上等着房东帮忙充水费,王愆旸站在窗前带着耳机接了个电话。
这间房子硬件设施不好,动不动就停水停电。元幸也不知道怎么看电费水费余额, 每次遇到停水停电都给房东那边打电话发短信,由那边帮着充一下。
是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停电了还是电表跳闸, 每次都会在交房租的时候额外给好多钱,其中有大部分都是没必要给的。
然而小傻子并不知道。
过一会儿, 元幸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去拧了拧水管上的阀门, 打算继续去洗碗时, 被王愆旸拦下了。
“坐着吧小元幸。”王愆旸走到水槽前,挽起袖子,“那边茶几上的纸袋子里有好吃的, 去看看吧。”
他临回来前, 将包装好的玫瑰花放在一个牛皮纸袋子里,没有直接拿给元幸。
“嗯。”
只不过元幸满腹心事,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也没去看那边的纸袋子,低着头坐在沙发上抠着手指,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想着房租的事情。
元幸跑到柜子前,拉开抽屉找到当时那份住房合同。
乙方一栏写着歪歪扭扭的“元幸”二字,他将目光挪到日期那栏。
房子是从去年6月租的, 当时中介告诉他签了一年。元幸掰着手指头想了想,怎么说也得是明年6月才到期,3月初的时候还是要再交最后三个月的房子,所以他才会一直担忧着之前被元红铭拿走的2000元。
可如今不仅是这2000元的漏洞压着他,涨房租又在他心头平添了一座大山。
虽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年限内一年房租为多少,但房东就是欺负他什么都不懂,不然也不会次次停水停电都要多收他钱了。
元幸算了算,距离下次交房租也就只剩二十多天了。
如果,如果迫不得已的话……元幸抿了抿唇,打算将合同给放回去。
就只能向玥玥姐借一点点钱,然后慢慢再还上了,以后不用再给家里钱,他的手头会宽裕得多。
谁知拉开抽屉,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元幸赶忙将合同丢进去,飞速关上抽屉。
回头,发现王愆旸正站在自己身后,抽了张纸出来,擦着手,低头疑惑地看着他:“藏什么呢小元幸?”
元幸站起来,手背在身后:“没有,什么都没有的。”
王愆旸把纸团丢到垃圾桶里,见他乖乖巧巧的模样也就没多想也没多问,摸了摸他的脑袋,无意提了一嘴:“是吗?不过刚刚那句话没有结巴哦小元幸。”
元幸一愣,低下头,语气不详:“有,有吗?”
“有。”王愆旸说,“这句又结巴了。”
“我,我也,也不知道的。”元幸结结巴巴道,毕竟说谎话时不口吃这件事,可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他现在只祈祷开心先生没有看到那份合同,没有看到自己的窘迫。
这么想着,元幸就忘记起去翻那个袋子了,而王愆旸因为公司业务也急匆匆地离开了,自然也忘了装着玫瑰花的牛皮纸袋。
玫瑰花被晾在一旁,藏在阴影里,渐渐枯萎,红颜老去也无人知。
餐饮业年假时日短,元幸自那日后就返回火锅店工作了。工作之后,他就无法像前几日那般有大把的时间和开心先生呆在一起了。
没有基金会的工作,元幸一般能睡到中午,起床后没多少时日就得去工作了,所以上午的时候王愆旸也不好来他家,只好约定晚上接元幸下班回去,趁着送对方回家时短暂地温存一下。
元幸也能在这时候得到一个捏捏脸或者摸摸头,算是劳累一整天的慰藉。
盛星娱乐虽然还没有开始上班,但和逢光基金会的合作项目正是过年期间投放上去的,需每日后台监控数据做总结报告,加上app维护等,员工们每日仍需在公司项目群内汇报进度。
过年那几天王愆旸因为照顾元幸这边就在工作上偷了个懒,所以这几天格外的忙碌,索性也就在无人的公司里呆了一两天。
整日对着电脑,肩颈痛得不行,开车时手握方向盘架着胳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深夜的街道上车子也少,王愆旸于是将车速放慢,开得十分缓慢。
今日白天时,火锅店的客人格外的多,加之部分同事还在家里没有及时返回,元幸除了在门口发放零食,时不时还得跑到店内点菜,去后厨端菜,一天忙得都没影。
此时车内开着暖风,车速平稳,开心先生就在身边,卸下了身上的包袱的元幸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楼下时元幸依旧还盖着毯子呼呼大睡,王愆旸看了几眼,伸手替他掖了掖,自己轻轻关了门出去抽烟。
刚碾灭烟头的星火,车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了,元幸在里面揉了揉眼:“开,开心先生。”
王愆旸把手抄进口袋里,快步走到车门前:“快上去吧,外面太冷了。”
前几日下的厚雪还没有完全化开,今日气温依旧很低。
元幸小心翼翼从车上下来,缓缓挪着步子,好不让脚下雪泥溅到王愆旸的裤子上。今天他上班下公交的时候走的急了点,不小心将雪泥给弄到别人的衣服上,那人穿了白衣服,揪着他不放,元幸连连道了好几声歉才得以离开公交站。
“上去吧。”王愆旸拍了拍他的脑袋,“吃糖了么小元幸?记得刷牙。”
元幸上楼后,王愆旸还靠在车边没有离开,他习惯是在楼下等到元幸上楼开了灯,灯亮一会儿后灭掉再离开。
然而今天,王愆旸在楼下抽了两支烟也没等到屋里的灯亮起来。
回去直接就睡了么?
王愆旸碾灭烟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五楼那个小窗户,打算再等等。
但又一会儿,楼道里的灯亮了,亮了一会儿后又灭掉,紧接着又亮了起来,如此往复了好几回,看得王愆旸十分疑惑。
他忍不住给元幸发了个消息问他睡了没有,屋里怎么没开灯。
元幸秒回:还没有睡的,就是屋子里没了电的,然后水也没有了的,不过,我已经在,门外给房东哥哥打了电话的,帮我交电水钱,没问题,一会儿会儿就好了。
刚刚元幸没有开灯,似乎可以用没电来解释,王愆旸也能理解,但没水就不能理解了,不是前几天才交过水费的吗?
就算只交了10块钱的水费也不至于用这么快。
想着,王愆旸锁了车就上楼了,打算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停水停电也太频繁了一点。
元幸开门时见到门外的王愆旸十分诧异:“开,开心先生你,你没走呀?”
王愆旸身上还带着烟草味,就站在门口问:“电表水表在哪儿?”
元幸脑袋一歪,没听懂:“什,什么东西呀?”
楼道里的灯恰巧亮起,身边墙壁上一个铁盒子钻进余光。一般老旧小区的电表都在会镶嵌在楼梯对着的这面上,只可惜这个铁盒子被一个十分笨重的锁头给锁上了。
王愆旸看了看元幸对面家的电表,小铁门一拉就开。
“你给锁的么?”他问。
“没,没有的。”元幸摇摇头,他甚至连这个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王愆旸皱了皱眉,为了方便查看用电量和余额,一般电表都不会锁上的,就算锁上了上面也会有一个上楼的时候也没有注意楼下的电表有没有被锁,此时专程下了几层,特意再看一眼。
从一楼到五楼,唯独元幸家这个电表是被锁上的。
元幸看着下楼一趟又上楼一趟的,喘着气的王愆旸,疑惑地歪歪脑袋:“开心先生,你,你怎么了呀?”
到底有什么是不能看的,特意把电表给锁起来。
而水表就在水槽下方,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吨数余量,不可能没水。
“小元幸。”王愆旸把头转过来,看向元幸,“你刚刚说,房东帮你交水电费?”
“嗯。”元幸点点头,“应该,应该,一会儿就好了的,很快的,开心先生你,你不要着急了。”
反倒安慰起他来了。
紧接着,元幸的手机嗡嗡了两下,是房东发来的信息,王愆旸忍不住瞥了一眼——“电费水费都帮你交了,你用老法子拧一拧就行,一共是53,记在你账上了。”
于是只见元幸走到柜子处,费力地用手在柜子后面掏了掏,只听清脆的“啪”一声,屋里的灯亮了。然后他又蹲到水槽下,伸手来回拧了拧生锈管道上的阀门,管道里响起闷闷几声后,旋转一下水龙头,水流也哗哗地流出。
其实每次只是跳闸和管道堵塞而已,只是元幸不知道,住进来小半年不知道被骗了多少次,花了多少冤枉钱。
“开心先生,你看,来,来电了,水也来了的。”元幸乐呵呵地说,搓了搓有点凉的小手。
王愆旸绕到柜子后看了几眼,发现那后面是个电闸,再结合数字快溢出的水表,了然。
他深吸一口气问:“小元幸,每次停水停电你都给房东发消息,然后他帮你交水电费,你给钱?”
“嗯,嗯。”元幸忙不迭点点头,“房,房东哥哥,每次都帮我,很快,很快电就来了的。”
“每次?”王愆旸一听,额角直跳。
“嗯,很,很多次了。”元幸说着,脸上天真无比。
王愆旸一手用力抓着桌角,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着牙,一股怒火从心底里腾升而起。
元幸先前每个月工资都不高,房租吃穿用度省去后,还有人渣吸血,剩下的钱本就不多还经常性被房东骗去。
现在好不容易人渣没有理由再吸血了……
眉间皱起,沟壑里满是戾气,王愆旸心头气血翻涌着,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房东从京城哪个犄角旮里揪出来,揍一顿再拽到元幸面前让他道歉赔偿。
元幸见王愆旸一脸怒火,赶忙问:“开心,开心先生怎么了?不,不开心的吗?”
想到元幸还在这边,王愆旸赶忙敛了怒气:“元幸,你的房东住哪里你知道吗?”
元幸摇摇头:“我,我不知道,不过房东哥哥会,会在月底的时候来,来收房租的。”
“好。”王愆旸摸摸他的头,“时候不早了,赶快睡觉吧小元幸,如果再停水停电的话,不用给房东打电话了,你直接用老方法就可以。”
元幸不解:“不,不交钱的话,怎么。”
“听话。”王愆旸把手拿开,“开心先生帮你施了魔法,照做就是了。”
“嗯。”元幸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又过几日,元幸家又停了一次电,这次他谨记王愆旸说的话,手摸到柜子后面拨了拨电闸,灯泡果然亮了起来。
他高高兴兴地给王愆旸发了短信,说是开心先生的魔法起作用了。
王愆旸在那边听着他雀跃的声音,忍不住也柔和了眉眼,又轻声哄了几句,跟着他一起高兴。
挂掉电话后,王愆旸看了看桌上日历,显示距离二月底还有十多天。
十多天……
他捏了捏眉心后,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思忖了一会儿后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来翻去,找到一个人后说了些什么。
十多天,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很快变到了月底。
这几天王愆旸一直在旁敲侧击地询问元幸有没有交房租,元幸每次也都老老实实回到还没有。
不过这两个人都各怀心思罢了。
一个想着帮对方出头教训坏人,追回被骗的钱,顺便再努力努力,争取让他和自己住一起,早起拉进怀抱里照顾。另一个则满腹心事,担忧自己交不起房租,万一沦落街头……其实也不要紧,毕竟,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他就也睡过桥洞。
只是,距离月末还有两天时……
公司员工早就在六点多离开公司了,唯独运营组还亮着灯,王愆旸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加班的同时等着元幸下班。
因为元幸下班晚,所以王愆旸近来日日都在公司加班,而元幸约莫正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
刚回复一封邮件,聊天软件的图标跳了好几下,左右无聊,王愆旸就打开了聊天栏。
是一名已经离开公司的同事在员工群发的消息。
——“我刚出门时看到一个小孩站在咱们公司门口,一直朝咱们门内看,我就顺嘴多问了一句他有什么事儿吗。”
——“结果那个小孩说找什么开心先生,我寻思咱们公司也没这号人啊哈哈哈,就问他是不是隔壁公司那个总是笑的很开心的张总,结果那个小孩说就是我们公司的,我想咱们公司天天加班谁开心啊哈哈哈。”
吴小毛:年后我这让你们加一次班了吗?[小毛式生气]
群里把这条消息当成生活里的闲谈,而王愆旸看到这条消息后马上就站了起来,大衣都来不及穿,撞倒身后椅子,赶忙跑出去。
摁开门锁,穿堂送来一股阴风。
二月末,虽然能看到春影但寒冬的冷意仍未褪去,风一吹,王愆旸忍不住自己哆嗦了一下。
楼道里黑漆漆的,只有安全出口绿莹莹的光和身后的光芒。
王愆旸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元幸?”
紧接着,楼层拐角处那边传来微弱一声:“开心先生?”
是元幸的声音。
王愆旸开着公司的门,循着声音快步走到楼层拐角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着。
写字楼十一层如今只有盛星娱乐一家公司还亮着灯,从身后打过来的灯光斜斜地曳在楼道里,将黑漆漆的楼道一分为二。王愆旸走在光里,而元幸的声音从黑暗里发出。
“元幸。”王愆旸又喊了一声,焦急从嗓音里透出来。
还没来得及走进黑暗里,元幸就走了出来,明显也是满脸焦急,只是眼眶又是微红。
“开心先生……”元幸小声唤着,语调委委屈屈。
“我,我在这儿好久了都,好冷的你,你怎么才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