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秦城不耐烦地抓过手机，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才把听筒贴到耳边。
“不用这么复杂。”许思明伸手在对方的后脑上按了按，又把手机拿开。
通讯自动切换进了秦城的内部系统。
“喂？”林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有些谨慎地问，“秦城？”
“是我。”秦城听到熟悉的声音雀跃了一秒，回忆起视频里的画面又瞬间熄灭了。
“从你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已经听到了什么。”林屿对这意料之中的态度有着淡淡的失望，“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张同华录了我的声音，不管他们给你放什么，都是合成的。”
“和张同华有什么关系？”秦城思索片刻，笃定回忆里的视频上没有一件西部的制服，杂乱而无头绪的回忆片段让他莫名焦躁，“而且，张同华是智障吗？直接告诉你他录了你的声音？是不是还告诉你内容？”
林屿那头有短暂的沉默，他曾认为自己也会收到对方同等的信任，现在看起来像个笑话：“算了，你爱信不信吧。”
“林屿。”秦城少见地连名带姓唤了一声，“我知道一直以来对你的拖累很多，你一直希望我早点消失，现在，我离消失也不远了，如你所愿。”
“你说什么啊？”林屿烦躁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起来，绕着茶几来回踱步，“我说了张同华录了我的声音，你们军方的手段你不是应该最了解？”
“我们军方……”秦城没忍住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自己口中的那个集体，“林屿…不管你是怎么希望的，现在我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林屿那头有一声很长的呼气声，传达出他此刻满溢的愤怒：“我说了多少次你不要用这种交待后事一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好。”秦城的头无力地垂下，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不说了，那就这样吧。”
“秦城！”林屿一脚踢在沙发上，没成想那个位置正好是承重木条，大脚趾传来锐利的疼痛，让他的声音也小了下去，“你相信我吗？”
“相信啊……”秦城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具体的情绪，“我现在是个怪物了，你会来找我吗？”
“我……”林屿顿了顿，“我才答应了配合驻守林城的任命，你，你不回来了？”
“占山为王也是你的理想嘛。”秦城侧过头靠在枕头上，低声絮叨着，“我没理由也没资格因为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你放弃，对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林屿颓丧地蹲在地上，一手抱着膝盖，“我没什么理想，但是我签了协议，我以为你一定会回来。”
“这不像你的头脑会作出的判断。”秦城又叹了口气，“我现在也不知道之后会怎样，但是，有缘总会再见的，不是吗？”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林屿的嘴角挂起一抹苦涩的微笑，“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缘分啊、来世啊、天谴啊这些东西…你应该知道的。”
秦城下意识稍稍蜷起些许：“可是我信。不得不信。”
“告诉我你的情况。”林屿点了支烟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匆匆点燃的却是烟蒂那一头，浓烟升腾，其中还有一口被他吸进了肺里，呛得他咳了很久。
“林屿…所谓的救世主只是我们在一个小范围内的玩笑罢了。”秦城的手心传来尖锐的痛感，刚缝上的贯穿伤口渗出成股的鲜血，“这世界太大了，你救不了任何人。”
“告诉我你的情况。”林屿清了清嗓子。
秦城沉默了数秒：“不重要了，我应该要上前线了。”
“不行！”林屿条件反射地从地板上跳起来，“你会死的。”
“总有人要死的，战争就是鲜血写就的诗篇。”秦城刻意加大了手指伸直的力度，轻微的金属咯吱声听起来有些凄怆，“我想做这诗篇里的标点符号。”
“你……”林屿站在客厅中央，智能射灯追着他的位置，使他在抬头的瞬间恍了神，“是你自己的意愿？”
秦城暗暗吸了口气，沉着地回答：“是。”
“你知道我的性格。”林屿低下头看着大理石地面上灯光照下的淡淡辉映，“从朋友的角度来说，我会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朋友的角度…”秦城觉得喉头有一股酸涩，下意识地吞咽了几下，“那就再见吧，林屿。”
“如果有一天你回林城……嗯，或者说，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和林城都还在，我请你吃火锅。”林屿从不会允许自己在口头争辩上输给任何人，强势地挂断了电话。
秦城看着右手的血有些出神。
“你神经病吧？”许思明点开屏幕确认通话已经挂断，上前将纱布拆开，并从抽屉拿了一卷新的，“哼哼唧唧，磨磨唧唧，装腔作势，故作姿态，整个就是一骗子。”
“我骗谁了？”秦城吃痛轻抽一口气。
“我不知道他给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许思明将纱布的末端固定住，“但是你说的那什么标点符号的理论纯粹就是放屁。”
秦城将手收回来，翻了个身不去看他：“那不然呢，你想做一句诗？”
“反正如果是我。”许思明突然一脸正色，“我会选择相信自己认为重要的人。”
“喔，”秦城轻笑道，“你会相信师座？”
许思明被这句话噎住了那么一下：“即使是他，我也会。”
“你看，我现在是一个半人不鬼的怪物。”秦城坐起身，有意尝试着打开了眼部精准对焦，那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泛起湛蓝色的光，衬得他面色更加枯黄，“我没什么想信任的人，也没太多想做的事情。师座说得对，上战场才是我的宿命。”
“去他妈的宿命！”许思明用力将刚才用过的剪刀丢进金属盘子里，剪刀落进去跳跃了好几下，又震颤许久，才彻底安静下来。
***
北部的另一头，群山环绕的林城。
挂断电话的林屿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之中，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对方心目中特别的人，或者说，他一直以为两人可以共同面对一切问题。
而今，现实摆在眼前。
秦城想要独自解决一些问题，并且问题严重，更让人烦躁的是，秦城并没有一点想把这问题分担给自己的意愿。
终究还是误判了。
林屿只好按照自己的思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寻求一个夹缝，数月来的腥风血雨和之中的并肩而行都像是一场幻梦，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气泡，轻而易举地散去。
Alive上又多了许多关于C国的讨论，而作为战争初始点的林城却已经消失在话题的中心。
林屿抗拒但又无能为力地登录上了那曾经属于陈川的ID，属于四星的C国版主头衔竟然还在，看来alive跟政府的关系并不是张同华说的那么简单。
“一个小小的舆论操作工具么？”林屿苦笑着摇头，手上顺着点开了通知栏。
[卧槽，你也死了？]
[多少违规贴没删，你再不回来我删不过来了。]
四星收到的消息几乎都是关于论坛版面管理的，可以看出这些人和陈川并没有什么私交，更谈不上知道陈川的身份。
只有其中一个ID在很早之前留了一句：
[曾经是我太幼稚，现在我才知道我根本面对不了战争，林城有我一个资源库，就当送给alive了，希望能通过您帮助到更多的人，地址如下：……]
林屿咬着嘴唇，怀着一丝丝期待比对了一下时间和地址。
期待落了空。这私信的内容告诉他，当初四星给他的资源库位置就是这位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自杀了的生存者提供的。
“艹。”林屿只觉得一阵反胃。
所有可以被接收的莫名善意都要付出代价，林屿心里的小气泡像是起了连锁反应那样一个接一个的破碎开。
他只觉得现在自己需要一个可以嚎叫的空间，内心压抑的疑惑和不满还有委屈都像是暗夜里的黑手，一个接一个地撕扯着他的灵魂。
“哈哈哈哈…”林屿终于相信人是可以怒极反笑的，“你们都他妈的，把人当傻子耍。”
“主人，”中控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您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林屿有些疯魔了，他自己也很清楚，但唯独在这一天，他并不想克制这种情绪，“谁他妈告诉你我需要休息！我需要个狗屁的休息！”
“主人，”中控的语气没有感情，因为它不会有感情，“您的情绪过激了，推荐一首海顿的奏鸣曲为您舒缓。”
“神他妈海顿的奏鸣曲！”林屿开始一拳接着一拳地捶打墙壁，粗糙的墙纸很快划破了他的拳头，“我现在烦得要死你他妈就知道放奏鸣曲！”
“主人，”中控将刚播放了几个小节的奏鸣曲关闭，“您是否需要远程心理咨询或送药上门的镇定剂。”
“滚！”林屿贴着墙坐到地上，他已经完全意识到了自己满脸的泪痕，不想再去挣扎或言纠结于此，只好选择伴随二十年的有效方式——自我消化。
“已关闭情绪检测服务。”屋内完全静了下来，是尘埃落定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