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车内。
随着掩埋时间的延续，说不清是体感误差还是真实，林屿总觉得身边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咳咳咳，”驾驶员从敞开的那一侧切开了一条通道，但积雪的密度太大，每刨开一些，就会增加更大体积的雪堆，“林先生，这样挖不出去。”
“我知道。”林屿依然盘腿坐在地上，他很想点支烟，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香烟会加剧车内空气环境的恶化。
“死定了……”驾驶员丢开手里的光刃短柄，自暴自弃地躺到椅子上，“也不知道团长能不能来救我们。”
林屿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倒是更担心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被埋起来的肯定死了。”驾驶员颓丧地转了转椅子，人在焦躁不安的时候总是如此。
“秦城那个位置埋不到。”林屿站起身来稍稍舒展了一下，走到侧面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放在手心里捏紧成了一团。
“团长啊？”驾驶员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佐证自己的观点，“他不会有事的。”
林屿又压实了一团雪，放在身边，打开的豁口外面的积雪还没松动，短时间之内不至于涌进来，这是车埋在雪里比掉进水里让人安心的一点。
“你们为什么总觉得他……”林屿顿了顿，“怎么说呢，总觉得他好像无往不胜的样子？”
“啊？”驾驶员仔细看了看他，也跟着蹲到侧面，一团一团地揉着雪球，“因为从七团划入特战部队至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战局，团长都可以逆风翻盘。嗯……也可能是迷信吧，对他的迷信。”
“呵…”林屿将揉好的雪球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排，“没有人是不死战神。”
他后半句话说得很小声，因为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也希望对方的迷信都是真的，只是在他的一贯思维里，理智往往更容易占据上风。
无神论者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神，包括战神。
“现在要担心的可不是团长…”驾驶员学着他的样子码起雪球，“说起来，我们这是在做什么？雪球的占地面积更小？”
“你物理老师这样告诉你的？”林屿没忍住笑了一声，很快又恢复淡然的表情，“我只是闲着没事做而已。”
“我去…”驾驶员随手将揉到一半的雪球抛向后方，身体顺势躺在了地上，“我还以为你有办法出去了。”
林屿也直起身，走了两步，静静地盯着地上整整齐齐的一排雪球。
片刻后，一个一个将它们踩扁。
“这又是哪出？”驾驶员换了个姿势，侧躺着，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这个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人。
林屿没有回答，一脚接着一脚踩下去。那些厚实的雪球在他靴子下从中间破裂，像是被压扁的土豆泥，四散开来。
过了许久，中控台和林屿手上的腕表同时响起了提示音。
这是计划B中设定的最终撤离时间。
林屿抬起手看了看，信号为零，叹了口气。
假使在这个瞬间向上帝祷告就可以出现奇迹的话，他是不介意以后都改信十字架的。但正如书里说的那样，在现实主义者身上，并不是奇迹产生信仰，而是信仰产生奇迹。
“天线接口是这个吧？”他将手伸出侧面刚刨开的窄小通道之外，敲了敲车门，回头询问驾驶员。
驾驶员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地一手握拳锤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掌：“我们是要把天线的部分刨开么？”
林屿不轻不重叹了口气：“如果能刨那么深，还不如自己爬出去。有电线么，给我。”
“喔。”驾驶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一直以来建立的信任促使他机械性地服从了对方的指令，转身在车内设备小仓库中翻找起来。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卷直径五毫米的备用电缆，并将之递给林屿。
“有没有粗点的？”林屿拎起电线的一头，在手上随便晃了晃，那电线如同破旧的绳索，软踏踏地垂着。
驾驶员挠了挠头：“应该没有了，大部分设备都是无线供电，只有少部分冗余系统里才是有线的。”
“这辆指挥车的配置真这么牛逼的话，至于被十来米深的雪埋住信号？”林屿实在是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想批评两句七团的装备，但说完后又觉得有些过分，不再继续。
驾驶员也不知道该怎样配合他，急得来回踱步。
“求你——别走来走去了，好么？”林屿的耐心进度条渐渐增长，他有些不满地看着眼前这帮不上太多忙的人。
“行吧。”驾驶员也没好气地丢下一句就窝回了椅子里，还顺手关小了车内的应急灯。
“诶。”林屿大步跨到应急灯前，看了看裸露在外的布线，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回头道，“来来，我们把这根线拆下来。”
“不能吧…”驾驶员吓了一跳，连忙跑到他身边，“这根拆了就全黑了。”
“你手机就算是上个世纪的也有个电筒功能吧？”林屿瞥了他一眼。
驾驶员愣了愣：“那不是……最新款的手机取消了闪光灯和电筒嘛，暗光环境都依靠算法和高感光度。”
“我知道。”林屿顺着应急灯一路摸向UPS的另一侧端口。
“当时好多网友都在吐槽，说现在的手机越做越奇怪，都跟个板砖一样，正面屏幕，背面什么都没有，摄像头也隐藏了……”驾驶员战争前应该是个资深的电子产品迷，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但他的观察力还没有弱到看不见对方的脸色。
林屿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所以，你不要告诉我你买了最新发布还没上市的那款手机？”
“嗯…”驾驶员有些尴尬地侧过头去，又不甘心地补充道，“我那还是找了在厂家的朋友给的内侧，你看。”
“不了。”林屿扫了一眼对方递出来的手机，如他所言，透明的板砖，“我没带手机，你屏幕打开我看看亮度。”
驾驶员应了一声，打开了他的手机，很不幸，这块透明板砖的大部分亮度都依靠对外界光源的反射，而它自己，几乎可以说是不发光的。
“我…”林屿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吁出来，“光刃吧，把你光刃开着。”
“啊？”驾驶员摇了摇头，“那没办法放，会切着东西的。”
“你是不是傻？”林屿敲了他一个爆栗，“你举着光刃，我来操作其他东西。”
一番争辩过后，最终，驾驶员还是同意了林屿的提议，站在他身侧，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举着光刃，作为一种武器而非照明设备，光刃发出的光芒十分强烈，但范围很窄，几乎只能照到周边方圆十公分。
林屿借着这高亮但十分密集的光，将UPS上的电线拆了下来，摸索着走到适才的侧面，把电线的一头按在了天线的外侧。
“放不稳，拿你光刃来。”林屿朝身后伸了只手。
驾驶员差点失声惊呼：“你别突然伸手，一会切掉了。”
“不会，冷静点。”林屿接过短柄，朝天线处伸过去，原本密封的天线盒子应声而断，裂开一道狭长的缝隙。
“我怎么就没想过，又可以当手电，又可以当切割机，甚至还可以当焊锡？”驾驶员在黑暗中不知哪个方向真心实意地发出了敬佩的感叹。
林屿懒得回头，自顾自继续用光刃一点点磨着天线的端口：“但是你看，效果一个比一个差。”
“也是，”驾驶员的心情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他笑了笑，带着点揶揄自己的味道，“当手电不亮，当切割机太长，当焊锡不好用。”
“知道就好。”林屿感觉被对方抢了台词，随口丢了一句。
数分钟后，直径一公分的电线一头便被接在了天线上。林屿揉了揉它的硬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合力将电线的另一头绑上光刃短柄插入雪中，一点一点及其谨慎地将它贴着车身向上推去。
光刃作为开路的切割机，带着电线伸向地面。如果在中途出现了偏移，可能会越走越深，如果积雪被切割得太多，引起松动，可能会灌进车里。
不管哪一种可能，对车里的两个人都会是灾难性的。
但林屿只能放手一搏，他想不到别的出路。
“林先生，”驾驶员在失去供电也失去光刃带来的墨色黑暗中小声开口，“怎么保证能伸上去啊？”
“不能，”林屿一点点将电线往外送着，“但是至少不会在我们这个深度。”
“万一出去就掉头往下了呢？”驾驶员依然不□□心。
林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光刃切雪，就和切空气差不多，如果是往下落了，力度会变大很多，所以我一直在感受电线传回来的力，如果是均匀的，那么大体就是朝上的。”
驾驶员点了点头，当然，没人能看见。
就这样重复了很久，电线的长度耗尽，林屿戳了戳智能腕表的屏幕：“秦城，能不能活就看你这块破表了，来点信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