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车队位于前方一公里处。”驾驶员谨慎地盯着立体成像，目光注视着右下角不断变化的数据量。
经纬度、相对坐标、海拔高度、相对速度等多个参数并排显示在一起，代表它们的符号和后缀的单位在数据过长时偶尔会出现短暂的交叠。
这种细小的问题干扰着林屿本就不够专注的心情。
自从秦城带着第二批民众返回林城，他心中莫名的感觉没有一刻消失过，那些令人不适但却无法形容的阻滞感让他日益心乱。
不该有没来由且无据的负面心情，林屿是这样想的，但造物主不是。
指挥车的隔音效果拔群，加上升降底盘的辅助，几乎听不到轮下防滑链的声音，但林屿总觉得自己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噪音。
不过片刻，成像上代表秦城的小绿点已经到了对方车队上空，他朝指挥车发了个指令，声线沉稳，情绪镇静：“保持车距，不要暴露。”
“是。”驾驶员应了一声，立刻参照对方车队的速度，大概计算了一下后，输入参数调低了指挥车的前进速度，并同时向整个联动系统发下了指令，使得追击者和被追击者之间保持着稳定的距离差。
“秦城，”林屿熟练地从抽屉里拿了个通讯器，轻轻按在耳侧，声音压得很低，语速缓慢，“前面路况更复杂了。”
“嗯。”秦城从私人链路里快速回复道，“前面适合打接触战，先不和你说了，我升点高度，不然有可能被看到。”
林屿刚想继续说点什么，但不过犹豫了不足一秒，秦城便越权挂断了这次通信。
嘟嘟嘟——
切断语音后的提示音一直响着，林屿没有去关，目光里有什么东西随着这频率缓缓跳动。
车队依然匀速地行驶着，减速后的引擎声微不可查，之前还如同猛兽发怒现在则如同猎豹蛰伏。
厚重的积雪也为吸收杂音作出了很大贡献，静谧，或许是这个时刻的主旋律。
但一定不是下一个时刻的。
“前面有山谷啊…”林屿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修长的食指指了指地图。
驾驶员点点头，用理所应当的语调说：“山谷适合打伏击嘛。”
“谁伏击谁？”林屿的手指穿过透明的山体模型，落在中间弯曲的道路上。
“当然是我们伏击他咯，按照团长的性格，会把他们逼停在山谷里，然后让机动队绕到最前面，形成天然包围圈。”驾驶员一边说一边用手顺着道路指过去，说完还得意地勾起嘴角，像是等待表扬的小孩。
林屿却并没有夸赞他几句的心情，淡淡轻声说了句：“行吧。”
“一会我俩就盯着中控台，看他们表演就完事了。”驾驶员喋喋不休、摩拳擦掌，一副按捺不住内心悸动的神情。
“你很想上战场的样子？”林屿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的情绪，连日的睡眠质量下降还没有完全让他的脑子失去正常的观察与分析能力，“坐镇后方不好么？”
“没意思啊。”驾驶员摇了摇头，这寥寥数句的对话完全展示出他并不是一个善于洞察的人，他自顾自地将双手撑在下巴，“不刺激。”
“能调出秦城的第一视角么？”林屿并不理解，或者说不想理解对方的心情，他一贯认为能用智力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武力，换言之，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但客观来讲，实力决定一切这句话也不是荒谬之言，人类，不，整个生物的历史一次又一次地印证过这个道理。
很显然，驾驶员并没有想得那么远，他依照对方的要求，给秦城发去了图像传输请求。
而就在数秒后，秦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防护头盔里有供氧么？”林屿叹了口气，刚想侧头看看窗外的雪景，却又放心不下，转回来盯着中控台。
“没有。”驾驶员疑惑地看了看他，他不算太快的大脑也开始意识到了对方谈吐中的目的，于是他毫不避讳地问了，“林先生总是在纠结氧气的问题？”
“嗯，”林屿不想否认自己早已写在脸上的担忧，“我怀疑他们拿了抽氧弹。”
“那？”驾驶员有些急躁地搓了搓手，他的想象力告诉他，若猜测属实，则他们面对的将会是一场伤亡巨大的浩劫，但他的潜意识仍然在趋利避害地思考问题，“那是无差别攻击，除非他们也不想活了。”
“不一定。”林屿摇了摇头，却不去解释更多，随着自己的思路转开了话题，“你们飞行包是什么原理？也是有燃烧反应供能的么？”
驾驶员的眼睛恍然大悟般睁大了些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张了张嘴，又顿了顿，才小声说：“我不知道……”
“算了，”林屿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应该是我想多了。”
两人纸上谈兵的这一会，对方的车队已经按照预定计划完全没入了山谷的弯道。
蜿蜒的路将车队拉成一个散开的S型，随着最后一辆车消失在视线中，林屿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
中控的地图成像上可以看到秦城和李阳的两个绿点在高空中提高了速度，以越过山峰的直线渐渐逼近对方车队的最前列。
数分钟内，地图上的绿点和最远处的红点便重合在了一起，红色的长条以肉眼可见的传递速度慢慢逐辆停了下来。
依照临时作战会议的分析，费云带的人开的都是汽车，必然没有智能避障和联动，头车停下来之后，刹车不及时的那部分应该会接二连三地追尾，即使部分车辆拥有雪地胎，也会在山谷中陷入进退失据的两难，只需等最后一辆车停下来后，以指挥车为首的车队再顺势从后面堵住退路，截击的阵型便算是完成了。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下的战术。
事实上，在秦城和李阳成功逼停车队后，约莫又过了五六分钟，整个队内的所有通讯台都安静着，方圆数公里没有一段信号，甚至没有一段杂音。
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后方士兵们早已进入了备战状态，他们全副武装排列于每辆装甲车的后部，根据编队方式不同，两人成排三人成列，只等一声令下，便可以迅速围住这一列在他们眼中如同铁皮罐头般脆弱的汽车队伍。
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等待，就像狮群习惯了协同狩猎，但林屿则相反，他心里的浮躁一点点升起，挤压着他的思考能力。
“能不能强制切换他们的视角？”林屿又憋了一分多钟，这样的等待于他而言显得过于漫长，所以最后，他还是提出了想要了解战况的要求。
驾驶员仔细思索片刻，作为七团的指挥车驾驶员，他拥有仅低于团长本人的通讯权限，若是秦城不在，他可以强制打开任何一个人的远程单兵，于是，他将李阳的护目镜图传投影到了中控上。
林屿看着图传里渐渐清晰的影像，短暂地屏住呼吸，直到四处旋转的画面正对着蹲在引擎盖上生龙活虎的人，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也开始觉得自己神经的紧绷得有些疯魔了，便从兜里掏出香烟，以求短暂地抑制一下这种情绪。
画面中，李阳跟秦城说了些什么，但限于通话没有开启，指挥车里并不能听见。
只见两人说完后，李阳终于把头偏向了头车。
里面坐着一张陌生而大众的面孔，林屿看了很久，都不敢确定有没有在安全区见过这个人。而有些出人意料的是，那开车的人丝毫不惊慌，镇定自若地回望着引擎盖上的人。
秦城伸手比划了半天，才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一脚将那车的前挡风玻璃踏碎。座位上的人本能地抬起手挡了挡落在他身上的玻璃碴，连安全带都没有解开。
“头车里没有费云…”林屿身体前倾，鼻子快要怼上画面。
驾驶员抓了抓后脑勺：“可能他不习惯坐第一辆车吧。”
“下车，计划B。”秦城的声音打断了正在分析，或者说正在瞎猜的两人。
驾驶员收到指令后连忙将固定架放下，升起高精度探测仪以及展开侧面追踪弹，使指挥车进入完全备战形态。
若是有人现在从空中航拍一张，就可以看到原本方正的指挥车展开后犹如大海深处的巨大蝠鲼，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后排装甲车里的士兵整齐划一地弓着身子从车上下来，战区后补给来的腿部助力无需进行精确适配就可以投入使用，所以，出门时秦城用这批助力临时装备出了三个小队的机动队。
他们顺着对方车队的车顶一路跳跃行进，转眼间便到达了最前方。其余士兵也很快用四人一辆的方式围住了那些汽车。
至此，阵型集结完毕。
按照计划B里的安排，第二步便是等待秦城的劝降成果。
“A组汇报：第二至第五辆车内均只有一人。”
“B组汇报：第六至第十辆车内均只有一人。”
“C组汇报：……”
“好，我知道了。”秦城短而急促地打断了已经就位的队伍所发来的例行汇报，“指挥车，发联络请求卫星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