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挂断电话的秦城并不低落，相反，他放松下来靠在座位里，开始望着窗外。
进城的公路是多年前沿着山体修建的，近年来虽然一直扩宽，置身其中但却依然有些曲折崎岖的意味。
看着窗外渐次后退的延绵起伏的山脉，他恍惚间想起多年前乘定向轨道车入伍的场景。
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都怀揣着保家卫国的梦想、但也都没想过战争真的会来。
秦城还记得自己曾经最大的理想是拯救那些边陲小国，而今，那些地方几乎都变成了焦土，除了少数中立发达国家和联盟国之外，大国间的战斗让那些实力不足以自保的国家都消失在了地图上。
所谓存在的原罪，可能不过如此。
“城哥，想什么呢？”李阳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这样的低落在秦城的身上是十分罕见的。
秦城淡淡呼了口气：“没事……我只是突然在想，新闻上说第三大陆没了。”
“嗯，就在我们入驻林城没多久的时候吧。”李阳也跟着叹了口气，“傅总一上台，指控那边有M国基地，就给平了。”
“那些人在他眼里都是灰么？”秦城闭上眼想打断这种思路。
李阳无奈地笑了笑：“要不是国家前些年缩减了部队规模，咱们在他眼里也是灰。”
“这事情是大总统任期最大的污点了吧…”秦城感慨地说，“前几天我看国内舆论抓住这一点骂得挺厉害，说他没有前瞻性。”
“大总统又不是先知。”李阳摊了摊手，也闭上眼想休息一下，整日的奔波让他的精神力有些下降，手环一直在提示他需要休息。
秦城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皱眉道：“你现在体能这么差了？”
“可能是心累吧。”李阳说完便不再开口。
车队也很快进入了林城的范围，依然是群山环绕的地形，但温度低了一些，秦城想，这应该是城市热岛效应消失了的缘故。
他将给民众解释的锅甩给了李阳，不顾对方的抱怨，自己去了林屿家。
指纹解锁失败，还触发了警报，他有些意外。
“林屿，开门！”他绕到另一侧朝着林屿卧室的窗户开着扩音喊道，“你干嘛？是我！”
“私人宅邸，非请勿入，请您离开。”一层的窗户自动打开，是智能中控的声音。
“宝宝，”秦城温和地说，“给你主人说，我是秦城。”
“请您离开。”宝宝的智力都发展在了数理逻辑上，并不懂得人际关系，但这种特性在这样的时候却能产生奇效。
“那这样吧。”秦城一跃跳上窗框，蹲在漆黑的窗口，扫描了一遍房间，确定了宝宝的识别摄像头位置，“你别告诉他我来过。”
“访客信息已上报……”宝宝话未说完，秦城便将它在这房间内所连接的通讯线路切断了。
“和我斗…”秦城将半截线缆随手丢到地上，满脸得意地笑着，“当年军校的防护AI都没管得了我，你是个啥。”
秦城刚推门出去，客厅的灯全部亮了起来，音响开启。
“谁让你进来的？”林屿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回来了给你打个招呼嘛。”秦城对着客厅正上方的摄像头嬉皮笑脸。
“出去。”
“我不。”
“出去。”
“偏不。”秦城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客厅的正中央，仰头迎着吊灯的光。
三层传开沉重的开门声，林屿穿着睡衣、戴着顶上有毛球还歪向一头的睡帽：“你有病吧？”
“我饿了。”秦城的语气突然软下去，说完还顿了顿，才跳上了三楼的侧面栏杆，像电线杆上的小鸟那样蹲着。
林屿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你想吃什么来着？”
“菌汤火锅。”秦城站到他身前，挨得很近，“太晚了，你都睡了就算了吧。”
“我是刚起。”林屿抻了个懒腰，腹部白皙的皮肤随着两手的抬起微微露出，“宝宝，储藏室拿菌汤火锅底料和配菜。”
“收到，主人。”·
“功能全开的效果不错。”秦城四下看了看，封城时期中控一直处于半关闭状态，现在连接上了厂家的服务器，显得智能了许多。
“全副武装是要做什么？”林屿说着走向楼梯，没了医疗部队的征用，二层的餐厅又恢复了使用。
“刚从外面回来。”秦城跟着对方拾级而下，“发生了一些事情。”
林屿想了想说：“我建议你找傅千城来接第二批人，你还是不愿意试试么？”
“不用了…”秦城停下来，站在楼梯口。
林屿很快便注意到了，于是也停下来：“怎么了？”
“没事…”秦城抬起眉毛，挂出一个看不见眼睛的笑。
“怎么了？”林屿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注视着他的面容。
秦城这次才算是真心地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肩，另一只手覆住了他的后腰：“是不是伤到你了？”
“你不要用一副爱情小说男主角的口气和我说话好么？”林屿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并瞪了他一眼。
秦城却跟着向前走了一步：“万一我就是爱情小说的男主角呢？”
“做梦，”林屿转身朝餐厅走去，想了想又回头补了一句，“你最多算是中二漫画里的配角罢了。”
“也行，也值了。”秦城笑了笑，餐厅的灯光很亮，微黄的光线中带着温暖的感觉。
“白日做梦。”林屿切了一声拉了把椅子坐下。
秦城站到他身前，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林屿有些不习惯，但他想起了昨天的事情，该生气的是自己，于是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
“对不起。”秦城憋了半天，小声说了一句，还把头侧开了，“我习惯平时跟他们没轻没重的，下次注意。”
“啊？”林屿支了只手在耳边，装作没听清的样子。
秦城打小就是刺头，军校毕业后也一直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加上叶连山的庇护，可以说没吃过什么亏，更没给什么人郑重其事地道过歉。这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羞得他耳朵有些发热。
“对不起。”秦城站直了身子，标准板正的军姿。
“得了得了，”林屿从不记隔夜仇，只是抱着玩闹的心情想看看对方的反应而已，“我要是再听不清，你是不是要九十度鞠躬了。”
“也不是不可以。”秦城向后挪了一点，正好坐上林屿面前的桌子，“只要你不怕折寿。”
“前几天看新闻，全球人口四十天以来锐减了三分之一。就这局势，还有人怕折寿？”林屿无奈地笑了笑。
秦城却没附和，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们国家还好，本土就几个城市受影响，算得上全灭的，也只有林城。”
“以后呢？”林屿也收起笑容，“我听说南国感染者都快越过边境线了。”
“过不来，放心吧。”秦城轻轻出了口气，“陆地武力镇1压这种事情，C国说第二，全世界没有哪个国家敢说第一。”
“说说呗…”林屿话锋一转，“你说你今天出去了？”
“嗯，”秦城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两支烟，一并叼在嘴里点燃，而后递了一支过去，“遇到很多事情…”
林屿并不急着追问，仔细地透过烟雾看着他。
“我其实…”秦城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迟疑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原本明亮的眼睛黯淡了许多，“…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林屿拉了个长音，试探着问，“关于叶连山？”
“算是吧，”秦城两手撑着桌面，餐桌被坐出了天台的感觉，“但也不完全是。”
林屿拍了拍他的大腿，指了指身侧的椅子：“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拐弯抹角的了。”
“你一说拐弯抹角，我就想起死胖子。”秦城会意地从桌子上蹦下来，坐到林屿身侧。
餐桌中心随着悠扬的提示音乐打开，随后升起一块全黑的方形玻璃，过了几秒，玻璃退去，一口锅放在正中，飘散出新鲜菌菇特有的浓郁香气。
“先吃东西。”林屿将睡帽丢到一边，刚拿起筷子却想起还没洗漱，知会了对方一声又转回了房间。
他的心里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只是习惯了独自承担的人都很难开口承认自己的困境罢了。
同样的，秦城也不知道这样的示弱到底合不合适，他只是觉得很累，很想在黑暗中找到一个同行的身影。
等林屿草草洗漱完毕回到餐厅的时候，秦城将全身装备卸下，堆在了侧面。
两人都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便有说有笑地涮起了火锅。
“叶连山怎么了？”林屿夹走了秦城捞了半天才起来的一颗丸子，随口问道。
秦城看着空了的漏勺，重新在锅里找了找：“你知道军方内部有很多党1派的，我一直和老师站在一边。”
“嗯，”林屿被烫了一下，喝了好几口水，“你继续说。”
“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和我站在一边。”秦城放下漏勺，一块肉也没找到。
林屿叫宝宝又加了些菜，并把火关小了一些：“并肩这种事情，都是一段一段的，没有永远站在一起的人。”
锅里的泡泡渐渐小了，汤随着节奏一会沸腾，一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