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回到安全区后数日内,便将北部战区的指令传达给了众人,只是略过了傅千城与叶连山的对峙部分和条件交换部分。
林屿和其他人早就将部队与民众的信息汇总完毕,只等安全区解除封锁,便可以按照民众的意愿让政府将他们撤离出去。
“只有五百多民众要投奔其他城市的亲人。”林屿看了看清单,坐在书房的电脑桌上,修长的腿摇晃着,“其余一千多民众都想留在林城。”
“我不认为政府会为了这点人恢复对一整个城市的供应。”五排长换了身便装,显得有几分别样的英俊。
二排长也摘下了肩章,但依然穿着制服:“其实现在住帐篷的人也不多,如果再搬一些到山脚的话,就当是个小镇也行。”
“公网为什么还没恢复?”技术排长突然看着秦城。
秦城挑了挑眉:“可能地下线路断了?”
“战略管道里有通讯线路,”技术排长歪了歪头,“我看过了。”
“那就是不想通呗。”秦城摊手。
“有条件和外界联络的只有我们技术排和林先生。”技术排长顿了顿,“也就是,外面的人其实根本不知道林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头交待过了。”秦城叹了口气,“全员签了保密协议以后才能解除封锁。”
“这是威压下的保密,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一出去就奔走相告添油加醋。”费云在阳台边靠着窗框。
秦城换了条腿翘着:“所以放行的时候需要仔细检查,但凡没有实证的,就让他们去吧。”
“我是担心你们领导不这么想。”林屿喝了口咖啡,“不过民众是不知道陈川圈养感染者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打起来的。”
“我会在解封申请里再三强调的。”秦城转过头看向二排长,“有多少士兵抗拒转籍?”
“你应该问有多少士兵不抗拒。”五排长带着一丝戏谑抢答道,“尤其是等他们看到全世界的舆论都在攻击驻军的时候,我不相信兄弟们能承受这种打击。”
“入伍宣誓的时候就说过,要为国家承担一切。”秦城侧过头不去直视任何人。
林屿很官方地鼓了鼓掌:“大公无私。”
“解封前召集部队开个动员会吧。”秦城丢下一句话径直出了书房。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摊手耸肩。
***
最终大部分士兵还是在规劝和安慰下接受了这种不公平的现实,只有极少数主动接受了彻地移除芯片的微创手术。
在战争中作为一名军人,哪怕是民兵,也比手无寸铁的民众要好。何况他们这种打引号的“民兵”还能用上最尖端的实验室级别的武器。
安全网正式打开的那天,夜不能寐的人们天不亮便聚集在了空地上。
年轻的人们不断看着中央的报时器,祈祷秒针跳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天刚破晓,激光网从远处肉眼可见地褪去,几千人爆发出了直冲云霄的欢呼声。
有人雀跃、有人抹着激动的泪水、有人在混乱中拥吻、有人跪下身子感谢神灵,也有人仰天长啸直至破音。
天空母舰遮天蔽日的钢铁之躯如约而至,再次降临在这片天空。
不同的是,如果说上一次的民众视之如恶魔的话,如今的民众便视之如神灵。
垂直起降的客机从腹部舱缓缓降下,平稳地落在地面上,一些士兵根据撤离名单将人挨个引导到登机廊桥。
客机另一侧下方的货舱打开,一辆全地形小车从中跃出,360°转了一圈,向着林屿家的方向而来。
秦城疑惑地看了看半人高的小车,但他无暇顾及这些,忙于交接。
小车很快到了林屿家门口,卫兵看了看车顶的标记,立马为它打开了门。
“军部承诺您的补偿。”小车在天台找到了林屿,盖子自动弹开,传出了叶连山的声音。
林屿看了看车体内部装得整整齐齐的金条,拿出一根在手里掂了掂:“战争年代硬通货,叶师长还真是大方?”
“永不过时的一般等价物。”小车自顾自开进一块蔬菜棚,伸出两截如同金属触手般的机械臂,很快刨了个坑,将金条倒了进去,随后又说,“请您自己盖土。”
“你是叶连山,还是AI?”林屿看着齐腰高的小车,蹲下身来好奇地戳了戳。
那小车向后倒了倒:“袭军罪,轻度,可判三到十年。”
“好吧,用自己的声音做AI,他真是个有趣的人。”林屿将土盖回去,“告诉你主人,军部以后和我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公民与军部在国家内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小车的盖子自动关上,机械臂也收了回去。
林屿不再理会它,站到边缘处继续眺望着空地。
小车将轮子收了回去,伸出四个吸盘状的延长结构件,从天台直接爬了下去,在到地面后又切换出了履带,快速地奔回了货舱内。
“封锁久了,看到一点科技产品都不习惯了。”林屿自嘲地笑了笑,“变成山顶洞人了。”
第一批民众的撤离很快就完成了,还有几百米民众在向部队报备登记后,自行搬到了山脚的空出来民宅里。
“这没有产权问题么?”一名士兵疑惑地看向正在组织登记的秦城。
秦城从桌子下踹了他一脚:“人都死绝了还产权?”
“家人没死绝的也有权继承啊。”那士兵挠了挠头,小声地说。
“谁会来继承这种死过感染者的房子啊?”秦城压低声音,“自己住还是卖?卖给谁?”
士兵如醍醐灌顶般点了点头,拉了个长音:“喔,也是啊。”
“憨得很。”秦城摇了摇头,将名单揣在怀里,离开了中央空地。
他习惯性地走到林屿家门口,向卫兵点了点头便上了三楼。
林屿不在书房也不在卧室,客厅里的重伤员也都搬走了,秦城找了一圈收获了一头问号。
正当他抓着后脑勺的时候,林屿的声音突然从最顶上传来:“你是不是赖上我了?”
秦城抬起头看了一圈,只看到一个音画一体的监控器,便朝那监控器挂出一个无赖的笑脸:“你在哪个房间呢?”
“……”监控器仿佛缓缓打出一个省略号,“天台。”
“来了。”秦城拍了拍衣服,顺着之前去过的隐藏楼道上了天台。
林屿拿着手机坐在边缘,两条腿挂在楼外面。
“公网恢复了?”秦城跨出一步坐在他身边,看了看他的手机。
“嗯,”林屿将屏幕锁上,双手撑在栏杆上,“最后军部还是要被骂成筛子。”
“不可避免的,”秦城跟着晃了晃腿,不过他壮硕的小腿晃起来并没有什么美感,“我估计我会在史书上留个烂名声吧。”
“一战第一个留下烂名声的将军是谁?”林屿侧过头看着他。
秦城一时无言,摇了摇头。
“你看,没什么人记得这种事情的。”林屿将头转回去,看着下方的人渐渐恢复秩序,回到各自的房子或者帐篷里。
“我搞不懂这些留下来住帐篷的人。”秦城觉得话题有些僵硬了,转而指了指远处。
林屿顺着看向扎着一堆帐篷的地方:“可能因为,没地方可以去吧。”
“换个城市,找个工作,继续生活不好么?”秦城的眸子垂下来,有一瞬的黯淡。
“工作?”林屿轻笑一声,“这里好歹短时间之内还有政府供应的物资,战争年代出去找工作,你指的是当雇佣兵么?”
秦城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当兵的时间太长了,已经不那么了解普通人了,便自认理亏不再开口。
两人一直坐在天台的边缘,直到太阳从头顶一直落到身后。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很多话。
从儿时的经历到年少时的梦想,从喜欢过的人到理想中的生活,再从一起经历过的事到自己眼中的未来。
这是一个多月以来,即使已经经历过同生共死的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聊天。
“你别掉下去了。”秦城将低下头的对方往后拉了拉。
林屿闻言干脆起身回到了平台上:“坐久了不舒服,起来动一动吧。”
“你说,你其实不喜欢一个人。”秦城也跟着站在天台,反身靠着刚刚坐的栏杆,“那战争之前那么久,你为什么都不交朋友。”
“交的啊,”林屿的目光突然沉了下去,“但是他不是死了么。”
“小川…”秦城也感受到了一瞬地刺痛,“他家就是林城的。”
“换个话题。”林屿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你总是不愿意面对陈川就是四星的现实。”秦城不依不饶地看着他的眼睛。
林屿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关上,你的——狗嘴。”
秦城本能地站直了身子,紧绷的肌肉和严肃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和在前线上一样带着凶狠与残暴的味道。
“你看,”林屿还是先做出了退让,“所以我交不到朋友。”
“我……”秦城愣了愣,“是我多言了。”
林屿不再看他,转身走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