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云和通讯兵互相看了看，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就我一个人，您说吧。”林屿拉了张凳子坐在大型卫星通讯器面前，“要不要开视频？”
“不了，”叶连山放松状态下的语气比想象中年轻许多，“我昨天去司法部见了秦城。”
“嗯，您说。”林屿的语气淡淡的，人却不由自主地朝前挪了几寸。
叶连山那头有打火机开盖的声音：“他说你可以领导安全区的军民。”
“嗯，您说。”如果不是碍于对方的身份，林屿已经准备将牙膏的绰号送给他了。
“把陈川圈养感染者的视频和安全区现状的视频都给我，我能保秦城的命，也能打开安全网。”叶连山像是有所感应，一口气说完了他的计划。
林屿皱了皱眉，低下头没有说话。
“这帮人的军籍没有一个保得住，让他们自己把芯片取掉吧。”叶连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但在话筒的加成下依然清晰，“政府现在管不了这么多。”
“这不合逻辑。”林屿将话筒抓到面前。
叶连山静了一秒：“军方欠你的物资我会折合成金条给你。”
“这不是重点。”林屿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清理感染者的命令是军部下的，现在遭到大规模谴责引起恐慌却要士兵来承担责任？”
“战争已经开始了，没有人能考虑这些。”叶连山的语速加快了一些，长期的身居高位让他习惯性地使用命令的口吻，“视频发给我，一周之内我让秦城去接你们出安全网。”
林屿看着自己的手心，适才下意识的握拳让手指关节有些泛白：“行，一言为定。”
叶连山挂断了语音，将一个加密地址发了过来。林屿看了看尾缀，是军方内网才能进入的那种。
于是他将储存盘揣在兜里，去了技术排的帐篷。
“兄弟，”技术排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表情比葬礼的时候还严肃。”
林屿头也不回，将肩膀让开：“陈川的重型电磁炮推到半山来了么？”
“昨天就到了。”技术排长看着对方熟练地使用军方的内网单兵通讯器，“我们要做什么？叛国？”
“谁要叛国？”林屿瞥了他一眼，将储存盘放在感应器上，屏幕上的进度条亮起，“万一再有屏蔽卫星，给他轰下来。”
“轰不了那么远，”技术排长一脸严肃，“否则这里早就成盆地了。”
“开个玩笑。”林屿将地址键入，新的进度条亮起，“谁敢和政府作对，不是么？”
“林城应该很快就能解除封锁了…”技术排长侧开头，不去看屏幕上的内容。
林屿点下发送后，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政府提供的能源让安全区终于建上了照明系统，夕阳沉下地平线，整齐的路灯渐次亮起。昏黄的灯光下没过脚腕的厚雪映出细细的光。
林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刻意放缓了步伐，蓬松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与发梢，缓缓地融化，在衣服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林先生，”一名士兵从远处跑过来，踩乱了方才地面上整齐的一串脚印，“有您的回信。”
“什么内容？”林屿盯着那串脚印有些出神。
“排长说不方便看您的邮件。”士兵敬了个礼，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林屿又回到了技术排的帐篷。
“叶师的阅后即焚消息？”技术排长朝屏幕探了探头，又不太好意思地转开。
“嗯。”林屿重重叹了口气，“顺便帮忙发个通讯，召集各排长指挥帐见。”
“啊？”技术排长看着眼前的人将屏幕扣上后扬长而去，在他身后挥着手喊道，“不是上午才开的例会么？”
天黑得很快，林屿走入夜色，没有回答。
众人很快便在帐中聚齐，整日的操劳让许多人开始打起了哈欠。
“叶连山给我发了消息。”林屿将录屏放在桌上，随众人传阅，“让进驻林城的士兵取下芯片。”
恍惚间帐中的空气像是又降了几度。
林屿口鼻处冒起了白气：“然后归入民兵预备役，由他直辖。”
依然无人做声，费云高大的身躯跌进了椅子里。
“我个人猜测，他想养私兵以后应对政敌吧。”林屿搓着手让冻僵的指头暖和一点，“现在外面局势很紧张，把你们放在暗处，对他以后会有好处。”
“你不明白退出军籍的感受。”二排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估计下面的士兵接受不了这种现实。”
“别说士兵了，”费云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接受不了。”
“组织人把芯片拆了吧，叶师说了装备规格不变。”五排长死死盯着屏幕，语气沉重，“我相信他有后手。”
“统一口径就说转成地下部队了吧。”林屿压低声音，“熬到安全区开放之后让秦城来处理。”
“他处理什么？”费云再次开口，“部队的待遇、抚恤和不可替代的使命不是他能弥补的。”
林屿闻言侧过头盯着他的脸正色道：“军人的使命是什么？”
费云愣了愣没有说话。
“是守护。”林屿走到他身前，按住了他的肩膀，“所以现在的使命就是守护安全区这几千号民众，活到解除封锁的时候。”
“可付出没有回报、反而变成惩罚的话…”二排长一拳砸在桌子上，“不管什么样的信仰都会崩塌的。”
“芯片可以暂时屏蔽么？”林屿想了想，换了一种思路。
技术排长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站起身来：“可以切换芯片模式，暂时让军方扫描不到这部分人。”
“那就先切换吧。”费云下意识咬掉了一块手指甲，“到时候真要遣散或者怎么样，再说。”
“这就交给你们了，真实的信息暂时不要外泄。”林屿说完学着秦城的样子锤了一下二排长的肩窝，“别这么颓，我们甚至还可以开个party。”
五排长闻言蓦地站了起来，喜形于色道：“有酒么？”
“当然有。”林屿勾起嘴角，“小范围喝点问题还是不大的。”
“团长要是知道你们还有心情喝酒…啧啧…”二排长瞪了五排长一眼，“估计万箭穿心了。”
“他自己也在我家喝过酒。”林屿摆了摆手，“现在也不存在物资匮乏的问题了，就今晚吧，一起玩会。”
“又没有女孩子，玩什么？”角落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林屿伸了个懒腰：“随便你们咯，我先回去翻一翻库存。”
嘴上说这时候喝酒不合适的二排长却第一个跟到了林屿家里。
如同秦城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他环视房间一圈，一应俱全的酒架和吧台让他有些傻了眼。
“您——”二排长拖了个长音，转过头来笑着说，“挺有生活情趣啊？”
林屿从酒柜里翻了一整箱伏特加抱到长条形的钢化玻璃吧台上：“我不喝酒。”
“男人嘛，喝点没关系。”二排长帮着把杯子一字排开，“尤其是这种时候。”
“哪种时候？”林屿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拆了几罐坚果倒出来。
费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完全挡住了门外的光线：“战争时期不就是血和酒吗？”
“我也没见你们之前喝酒？”林屿摆好桌子后挑了个位置坐下。
“兑酒精喝的都有，你没和民众住在一起而已。”五排长一脸酒鬼滴口水的样子把门口的费云挤开，凑到桌前挨个闻了闻瓶子。
林屿将其中一瓶酒打开：“你爱喝什么酒自己拿。”
假使五排长的屁股上长着尾巴，这时候应该已经摇成圆形了。他箭步冲到酒柜前，逐个打量着色泽各异的酒瓶。
“有人喝杨梅酒么？”最终他在角落里看到一坛自酿，回头正对上挨个进门的众人。
其余排长各自挑了位置坐下，没人回应他。
“不管怎么说，林城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林屿率先端起杯子，里面装的是军部新运进来的果汁，“作为既没有被感染也没有被核平的普通民众，敬各位兵哥哥。”
“过了明天，就不是兵哥哥了。”费云叹了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脸，将只倒了小半的杯子凑上来，“代表八团剩余士兵，感谢您和秦团的信任。”
“我始终相信，”工兵排长难得地开了口，“我团，军魂不灭。”
“军魂不灭。”众人齐声，将杯子碰成一圈。
这难得的片刻闲暇和放松对于在座的所有人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他们释放着自己月余来压抑在心中的情绪。
有的伴着音乐跳起舞，有的眼泪纵横，角落里有人跟着轻轻唱了起来。
林屿淡淡地看着这些人，猛然间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正在这时，五排长拎着酒瓶砰地一下坐在了他的身边。
这个一向沉稳缜密的青年男人眼里爬满了红色的血丝，分不出是疲惫还是悲伤。
“别哭。”林屿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更适合的言语，只得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没有。”五排长仰起脸，挂出一个苦涩的笑，“林屿，你说团长真的会回来吗？”
“会的。”林屿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安慰的意味。
五排长却突然吸了吸鼻子：“可是七团不在了。”
“你们在，七团就在。”林屿将杯中的果汁一口气倒进嘴里，“我也会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