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四星的声音快速变得清醒，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这个请求。
林屿换了个无线耳机，坐到阳台的躺椅上准备长篇大论地和对方讲条件：“你帮我一次，下次有什么事情我帮你呗。”
“我拒绝。”四星不为所动，“除非你一个人搬到我说的储藏点去。”
“哎…”林屿有些无奈了，“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让我搬到你的地方？”
四星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因为安全，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
“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识好歹、得寸进尺的。”林屿决定切换无赖模式，“你不帮我，我把你的储藏点给军方说，让他们去搬空算了。”
“你愿意就去搬吧，”四星叹了口气，“反正都是送给你的。”
“那你报个数，不然我不知道带多少人去。”林屿说到做到开始蹬鼻子上脸。
“是你家的十倍。”四星认命地回答。
林屿嗖地一下直起身来，又在下一个瞬间恢复了：“你知不知道我家有多少东西啊？”
“我看了你的帖子。”
“家里那些？”林屿躺回椅子里，“那是发帖用的摆拍而已。”
“你自己有后手？”四星的语气上扬了一些。
林屿隔空点了点头：“当然啊，我又不傻。算了，不和你说这个了，帮我发个全息呗。”
“我拒绝。”
“你…”林屿有些牙痒痒，“等地鼠狂魔把你揪出来，你也一样活不成。”
“地鼠狂魔？”
“陈川啊，你在他的领地上，帮城北驻军扳倒他，对你没有任何坏处吧。”林屿死缠烂打地劝说着。
四星却十分执拗：“我不喜欢当兵的，无论是陈川，还是你那边的驻军…是叫秦城吧？”
“嗯，不过秦城现在已经是个兵蛋子了。”林屿抬眼看着书房的阳台，有些感慨，“他们现在有新的团长了。”
“这和我无关。”四星像一头倔强的水牛，“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但是如果你自己不愿意活着，我没有任何意见。”
“行行行，”林屿觉得自己实在是词穷了，无论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在四星的面前都没有太大的作用，“谁也勉强不了谁，你送的东西我也不想要，就这样吧。”
“我不会再去了，你一把火烧了都行。”四星说完抢先挂断了语音。
林屿有些气馁地倒在椅子里看着阳台外的天空，适才的紧张情绪还没有完全消散，他很想独处一会，用习惯的方式消化心里的恐慌，但心里却莫名牵挂那个受到更大伤害的人。
于是他小坐了一支烟的时间，还是决定去书房看看秦城。
见林屿回到书房，秦城第一时间站起身来：“你朋友可以给战区发全息吗？”
“不，”林屿迟疑了一下，“他不能。”
“喔…”秦城坐回了沙发里，头深深地垂下，“但还是…没事了。”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但还是谢谢你？”林屿挑了挑眉看着这头受伤的猛兽。
“嗯，”秦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高渊说下午过来看视频，麻烦你了。”
“以后，”林屿拉长了尾音，“麻烦你了这四个字我也不想听到。”
秦城砸了咂嘴抬起头来：“你怎么这么多要求？”
“所以我没有朋友。”林屿理直气壮地摊了摊手，还吐了吐舌头。
“你刚才找的不是你朋友？”秦城起身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吐出一口长长的灰白色烟雾，顷刻之间便消散在空气中。
林屿跟着走上阳台也点了一支：“网友而已…”
“我不信你敢把这种东西发给网友。”秦城双手撑在栏杆上。
林屿背靠在栏杆上和他看向相反的方向：“认识很多年的网友。”
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过了许久，秦城将抽到末尾的烟头弹出窗外：“我想下楼走走。”
“一起。”林屿把烟头按进了烟灰缸里，看了一眼窗外，才跟着对方走出房间。
林屿一向是一个共情能力较强的人，这种敏感对他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他能想象到秦城看视频时候的心情。将心比心，这无疑是一个令人崩溃的暴击。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问余渡跟了秦城多久，更不想去了解那些亲卫脱下军装之后都是什么样子的男人，是否也有至亲所爱，是否也会脆弱无助。
这些想法让林屿看着眼前身着破烂军装的背影喉头一紧。
秦城见他没有走到身边，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林屿暗暗平复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暗涌，客气地笑了笑：“没事，你要不换身衣服吧。”
“你的衣服小了，”秦城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而且我欠你很多人情了。”
“几件衣服而已，算什么人情。”林屿指了指对方衬衫上的破洞和外套上成片的血污，“我买衣服一向大一码，免得长高了或者万一哪天长胖了。”
“行吧。”秦城说完将嘴抿成一条直线，跟着对方去换了一身便装。
***
空地上的士兵们正在分发林屿提供的餐食，民众们排成长龙，伸长脖子望向冒出炊烟的供应帐篷。
“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吃不上一口热米饭了…”一名青年男子拽着身边伴侣模样的年轻女子，说着还激动地把对方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放开我。”女子娇嗔地锤了几下他的肩膀，在脚得以落地之后跟着望向队列的前方，“刚刚有兵哥哥来说，让我们年轻人下午去报名编队开始种地。”
“我们一起去！”男子握紧了她的手，破旧不堪的衣服掩不住两人极富生命力的身躯，这是青年人特有的朝气。
女子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那里闪烁着连日逃亡的疲惫都无法遮盖的光芒：“七团会带我们活下去，兵哥哥答应过的。”
“如果能活到解除危机的那一天，”男子贪婪地将对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我一定要去参加征兵。”
秦城和林屿并肩站在人群侧面，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他们清楚地听到了整段对话。
身上毫无血迹污渍的两人和空地上的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高渊要带人种地？”秦城侧过头看向林屿，对方比自己矮了半个头，正好能看到头顶柔软的发丝。
林屿也偏过头来，稍稍扬起一点角度：“我把给蔬菜棚准备的种子也给他们了。”
“除了土豆有别的主食么？”秦城不太习惯这样近距离的对视，正过脸去望向另一侧的老弱病残优先通道，那头排队的人大多坐在地上，士兵们将准备好的餐食一个个递到他们面前，每个接过碗的人都不断地朝着士兵点头致谢。
“小麦、水稻种子都有，不过化肥很少，我之前计划自制化粪池，还没造好林城就崩了。”林屿也跟着看向远处。
秦城迈步向着中心区域走去：“不过土豆都得种两个来月吧，你早上说现成的食物够吃三天？”
“嗯，”林屿开始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人明显不是那种受到巨大打击就会消沉得无法自拔的类型，“看他们煮的方式应该还能多一两天吧，再说了，这不是你们团长应该考虑的事情么？”
“是。”秦城一时无言，思索片刻才继续说道，“以我对高渊的了解，他看了视频以后只会跑去和战区发语音吵架。”
“然后继续在这等陈川来把我们轰成渣渣？”林屿略带揶揄地笑了一声，口气轻慢。
秦城渐渐习惯了这种交谈方式，淡淡地说：“如果战区给陈川施压，他是不敢给他主子找这种麻烦的。之前在安全区他之所以敢动手，是因为我无法和战区联络。现在大家明面上都是保护林城的驻军，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是不会来的。”
“行吧，那我大概知道他发这个视频的目的了。”林屿叹了口气，“权谋这种东西，令人作呕。”
“作呕？”秦城毫不吝惜对他的溢美之词，“我倒是觉得你非常有天赋。”
“我不需要这种天赋。”林屿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说。
秦城愣了一下回过头，他觉得面前的青年属实喜怒无常，但又不至于不可理喻，于是让了一步说道：“好的，下次不说这个。”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把空地逛了个遍，沿途有少数人看着他们指指点点，更多的人选择了无视他们的存在。
这些在灾难中看见了一丝曙光的人们甚至开始自娱自乐起来，角落先吃完饭的人聚集在一起，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子，像和平时代的篝火晚会那样轮流在中间表演才艺。
林屿走到人圈外侧，伸头朝里面看了看，一个长发的中年男人抱着一把破旧斑驳的吉他，指法娴熟地弹着时下流行的歌，略带沧桑的嗓音伴着有些低沉的调子，在秋日正午并不热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凄凉。
围着的听众们有年轻的跟着和唱了起来：
让我们拥着风儿起舞吧
让我们伴着彩云腾空吧
未来永远存在，而现下才是真实
雨不会一直下，可彩虹也会消散
每一刻都是最初的起点也是最后的终点
但没有哪一刻会是阳光的葬礼
红日每日如新
只是不知道被洒满的大地上
是否还有我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