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你指的是?”林屿转了转手上的杯子,细小的气泡一串串从杯底冒出,到液体的平面上破碎消散。

秦城顺着他的目光看着玻璃杯散射出的光,低声说:“陈川不是个听话的主,高渊也不是。”

林屿噗地笑出了声:“关你什么事?”

“你说得对…”秦城一口灌完了听装啤酒,顺手把罐子捏了个稀烂,“关我什么事,我能怎么样。”

“你…哎…”林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过就是撤职,调整一下心态啊。”

“哈哈哈哈。”秦城手中扁掉的罐子划破了他的手心,他却像是没有知觉,兀自笑着。

“秦城,”林屿盯着眼前的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我觉得你挺奇怪的。”

秦城松开手,易拉罐掉到地上,金属接触瓷砖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我以前,从来没和自己国家的部队打过仗…我以为,我会永远保护这个国家的人。”

“军人的使命是什么?”林屿看着眼前的人,觉得很像黑夜里躲起来舔伤口的狼。

“守护。”秦城没有抬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林屿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破罐子,将自己用过的杯子也放到了水池里:“没有人可以守护一切。”

秦城的思维还停在这一整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中,久久没有起身。

“别睡空地了,”林屿洗好杯子倒扣在架子上,“书房没给他们,你住下来好了,里面有床。”

“嗯…”秦城缓慢地起身,站直之后定了定身,“谢谢。”

“反正你也是养伤,书架上的书你想看也可以拿。”林屿等对方先出了房间,随后自己关上了门。

秦城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再次向他道谢。

“别笑了,跟野菊1花开了一样。”林屿摆摆手走向自己的卧室,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还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整栋楼沉入完全的静默,而秦城还像是被钉子钉在走廊上那样杵在原地。

直到侧腰的伤口在紧绷的站姿下被扯得隐隐作痛,他才失魂落魄地回了书房。

躺倒在铺开成床的沙发上,整日战斗的疲惫感在这一刻席卷了整个身躯,仿佛在虚空混沌之中不断地下沉。

这种体验很接近濒死的状态,秦城本能地畏惧这种感觉,他陡然坐起,拍了拍发胀的额头。

他现在需要让自己完全地镇静下来,以求获得正常的睡眠。

于是他起身准备在书架上寻找一本一眼望去就让人昏昏欲睡的书,但事与愿违,他的注意力一下就被鲜红色封皮的一本大部头吸引走了。

那是三个世纪前的大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罪与罚》,秦城很久之前便看过这本书的简介,但一向以救世为己任的他,对主角拉斯柯尔尼科夫这样自恋又癫狂的无政1府主1义者一贯是嗤之以鼻的。

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今夜的秦城却很想翻开这本书。

他举起手去够书架的高处,却不慎使它掉了在地上,厚重的书砸在地上,咚的一声。

秦城蹲下身,捡起了书页中掉落的两张活页纸。

礼貌和修养都在克制他的好奇心,但纸张上潦草的字迹中,一眼望去便能看到画着圈的秦城两个大字。

他在心里暗骂了几句吧台上有些失态的自己,拿起两张纸坐回了床上。

凌乱的字体让可以辨认的内容大约只在百分之七十左右,但足以让秦城拿出解读情报的能力将内容分析出大概的脉络。

不到一千字的手稿上分段并不复杂,开头讲虚与委蛇以免打草惊蛇,之后讲获得信任以求避开风险,最后讲确定真相从而做出决定。

林屿所写的真相是什么,秦城毫无头绪,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两页方案针对的目标是谁。

大脑传来疲惫的阵痛,迫使他不得不进入睡眠。

原以为会是噩梦缠身,事实上秦城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没有窗帘的书房被阳光灌满,楼下依稀传来有人走动、交谈的声音。

秦城有些愕然地看了看手表,自从进驻林城以来,这是第一个没有在六点醒来的早上。

咚咚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体现了来人良好的素质,秦城从床上弹起来,将昨夜看过的纸张胡乱地夹进书里。

林屿见没人回应,直接推开了房门,正在将书往架子上塞的秦城回过头,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你在看罪与罚?”林屿面上快速地挂起笑容,但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衣服下摆。

秦城也以爽朗的笑容回应对方,将书放好后走到对方面前:“嗯,你说过可以看的。”

“当然,”林屿有些疑惑,顿了顿说,“对了,我来是告诉你,你们的物资到了。”

“这么快?”秦城的剑眉弯起来,“我去看看。”

林屿把那句关你屁事憋回了肚子里,停在原地抬起头看着那本《罪与罚》。

***

空地上喧闹的人群吵个不停,士兵的人数远远不足以镇压躁动的人们。

几个青年男子举着拳头在喊着什么,少数人围着他们,更多的人则三两成群窃窃私语着。

角落里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拉着站岗士兵的衣服下摆,士兵硬抬着脖子没有低头,那小孩在布满泥点的裙子上擦了擦手,才又战战兢兢地拉着对方。

一个女人在人群里慌张地窜来窜去,直到看到角落里的女孩,才用别扭的姿势快速跑向那边,一把抱住了那个孩子。

“妈妈,”小女孩放开了士兵的衣服,怯生生地说,“我只是来问一下这个哥哥,什么时候有早餐吃。”

“让你昨晚不好好吃饭,”女人将孩子抱得太紧,让小孩有些紧张甚至喘不过气。

“妈妈,”小女孩稚嫩的手轻轻推着母亲的肩膀,“我饿了。”

女人沉默了片刻,对站岗的士兵说了句对不起,抱着孩子走了。

那士兵才终于动了动,看着两人的背影咬住了嘴唇。

秦城站在边上完整地见证了这战争中几乎天天上演但又无法麻木的一幕,上前轻轻锤了一下那站岗士兵的胸膛,转身去了空地中央。

那里放着几个硕大的箱子,是二师八团承诺提供的补给物资,维持秩序的士兵们举着盾牌将箱子团团围住,外围的人群朝着里面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秦城挤进围成圈的地方,士兵们习惯性地像他致意。

“怎么了,怎么不分发下去?”秦城随手抓了个士兵问道。

“团…”那士兵尴尬地咳了两声,“里面装的基本都是土和木屑。”

“团长呢?”秦城蹲下身掀开一个箱子的盖子,盖子下却还有更小的箱子,连续拆了几层,才看到里面的东西,正如他所言,层层包装的最里面尽是木屑和泥土。

“指挥中心。”

秦城不顾自己的身份是否合适,穿过人群跑进了指挥室。

聚集在其中的各排领导齐刷刷地看向闯入其中的不速之客。

“老秦,”高渊皱了皱眉,“你不是在养伤么?”

“这是怎么验收的?”秦城随意地敬了个军礼便走到了对方面前,“送货的人呢?”

“人我扣下来了。”高渊碍于自己的伤势,定定地坐在椅子上,“我借林屿家给战区发了消息,战区说城南早就报告过了,他们也没物资,顺便说了一句,这土可以吃。”

“吃他妈!”秦城朝桌子锤了一拳,“让我带人回去取补给吧,高…团长!”

“我让余渡去了,”高渊抬起头看着眼前暴躁如野兽的人,“你去养伤吧。”

“亲卫队呢?”秦城不依不饶地逼问着,“我也有一套外骨骼,我可以追上他们。”

“你去养伤吧,”高渊又重复了一遍,“这是命令。”

秦城愣了一下,颓丧地低下头,转身出了指挥中心。

“团长,”工兵排排长站起身来,“别墅群里有一栋楼是封锁的,里面有人,但是敲门没开。”

“你怀疑他也是林屿这种仓鼠?”高渊将团长勋章捏在手里不断把玩着。

“感染爆发至今快一个月了,还能在家里足不出户但活着的,多半是所谓的末世论生存者。”一个参谋用手有节奏地扣着桌子,“这种人手里有物资。”

“余渡的夜袭至少要到明天上午才能有效果,”最初提出建议的排长继续说道,“士兵们的随身兵粮不可能分给这么多民众。”

“那帮仓鼠能拿出这么多物资?”高渊有些动摇了。

“如果一个人生活一年,那至少要吃700多餐,即使这个人只有一年的储备,兑点水也能让所有人凑合一顿。”

“行,”高渊将勋章别在胸前,“那就按你说的去吧。事后还给人家就好。”

桌子末尾一直沉默的后勤管理人站起身来:“团长,我认为我们无权分配民众的私人财产,这和土匪有什么区别?”

“他是民众,那些饿肚子的也是民众。”高渊的声音高了几度,“区别就是等物资到了,我们还给他。”

管理人没再接话。

“好了,”高渊低下头让自己平静下来,“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