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余渡盯着房间墙壁上的挂钟，看着分针爬过一圈又一圈。
战区依然没有回复，他暗自捏紧了拳头。
“吃饭。”林屿端着盘子，用脚踹开了房门，“愣着干嘛，过来接一下啊。”
两名士兵回过神来，上前接过装在餐具里的红烧肉和酸菜鱼，虽然明显是罐装食品倒出来的，但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近期来驻地物资匮乏，秦城把稍微有点口感，正常人可以接受的罐头和生鲜食物全都发给了保护区的民众，留给部队的尽是高热量干粮。
突然又有了罐头可以吃，余渡几乎是热泪盈眶地看着林屿。
“怎么了，你们团长不给你们饭吃？”林屿笑了笑，觉得自己从生存者成了开收容所的。
四人迅速摇头，通讯员快速地吞下一块鱼片说：“咱们是当兵的，吃什么都可以，只要能保证体力就行了。保护区里很多老人小孩，他们得吃菜吃肉啊，不然他们活不了。”
“牛奶全给了那几十个孕妇，她们是真的悲惨。”亲卫队的一名士兵跟着说，“我们大老爷们都害怕，不知道她们心里得多慌。”
“城南的普通民众死完了吧？”余渡被一块肉呛了一下，“听说他们陈团长是个疯子。”
林屿听到这句，心里咯噔一下，却没有做出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淡淡地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怎么做？”余渡咳了几声，抬起头看着站着的对方，“你是说当兵么？”
林屿点了点头。
“总有人要保护脚下的土地。”余渡笑了一下，年轻的面庞上带着血腥无法掩盖的稚气。
林屿怔了一秒，也回了个笑容：“真有觉悟。”
余渡摆了摆手：“不不不，这是我们团长说的。”
“你们团长啊…”林屿抬头看了看窗外，“一个全是獠牙的男人吧。”
“哪有，团长的獠牙都是给敌人的。”余渡发自内心地崇拜自己的上司，一说到这个话题便开始滔滔不绝，“刚进城的时候，团长为了调查感染者的特性，亲自带着护具在封闭空间里做测试呢，我们当时在钢化玻璃外面看着，都快吓死了。”
“秦团长真是大义凛然。”林屿也搬了张椅子坐在设备室里，“那城南的领导为什么是疯子？”
“可以给我一支烟么？”余渡朝着林屿投去了恳切的目光，“陈川团长好像是鹰派的人吧，具体他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
林屿递了几支烟给每一个人，只有通讯员摇了摇手拒绝了。
“昨晚夜袭被抓的人说，陈川给他们承诺了，扫平林城，带他们活着出去。”一直沉默的那个亲卫低着头，没有看房间里的任何人。
余渡愣了愣，有些激动地抓着对方的肩膀：“他们没有保护城南的民众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城北的人也跟他们一起死？”
“也许所有人都死完了，才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吧。”林屿深深地向后靠进椅子里，语气淡漠，也有些惋惜。
“部队还有这种人。”余渡恶狠狠地萃了一口。
“你身上不是感染者的血吧？”林屿看着余渡说，“我听说这玩意血液传播的。”
余渡张了张嘴，低下了头：“不是，是战友的。”
“来的路上遇袭了？”林屿不紧不慢地问。
“不是，保护区外现在很多感染者，我们团派了很多人做夜间清理，根本清理不过来。”余渡叹了口气，将烟头丢进喝完的易拉罐里，“感染者除了不能连接外骨骼这种智能设备以外，运用武器的能力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还好他们生前没受过训练。”通讯兵走到设备前，伸手摸了摸指示灯，像是等不及它的提示，“不然我们可能没法到达林先生家里了。”
“你们还有很多士兵在外面清理，那城南的部队岂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攻破你们的驻地？”林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余渡扯了个勉强的笑容：“没事的，我们是特战部队，本来就人少，他们是重火力师的，通常不打接触战。再说了，有团长在的地方，没有陷落这个词。”
林屿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气，轻声感叹了一句：“小迷弟…”
哔，哔哔——
提示音还没响完一轮，通讯兵便一把按下了接通键，没有想象中的语音通讯，传真机里又打出一张图画。
几人围着通讯兵面面相觑。
“你方坐标和驻地坐标不符，局座有权怀疑你方泄露军部联络秘钥…”通讯员咽了口唾沫，才继续念到，“战区要求你方三日内向军部发送情况说明以及由秦城本人在场的自证视频，否则后果自负。”
余渡一把扯烂了那张纸，颓丧地靠着一台大型设备坐到了地上。
“你们领导脑子真的有点问题。”林屿随着他们的情绪叹了口气，“卫星监控看不出地面信息了？”
“卫星里很难区分感染者和普通拿着武器的士兵，防护网大幅影响了监控的精度。”通讯员也像脱了水的鱼一样坐在了地上。
房间里近乎结冰的沉默，两名被留下来的亲卫互相看了一眼。
其中一个亲卫起身朝着余渡说：“我俩先回驻地吧，我不放心团长。”
“我也不放心团长啊，可是…”余渡跟着起身，“就我们几个都未必能活着回到驻地。”
“我团一共80套外骨骼，这是接触战中最关键的制胜设备，我俩穿着全套的外骨骼在一个市民家里坐着吃罐头，你让我怎么能安心。”
“不管怎么样，你们不应该先给秦城发联络？”林屿看着几人摇了摇头，“哦，不，抱歉，应该称呼为秦团长。”
“别取笑我们了，林先生。”通讯员起身拨通了指挥中心，“是我们当兵的不够冷静，让您见笑了。”
林屿闭口不言，跟他们一起等待着那头的回复。
过了许久，余渡握紧的拳头几乎失去了血色，终端里才终于传来指挥中心的声音：“是我，说。”
“团长…”余渡强迫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战区要求我们三天之内发自证视频。”
语音那头有短暂的沉默：“好，我知道了。”
“团长…”
“你们就在那边待着，我会想办法录个视频发给你们。”秦城迅速地下达命令，“现在没办法分人去接你们，所有人都召回驻地了。”
“团长…”余渡有些犹豫。
“有屁放！”秦城那头有些急躁了。
“按照要求军方的自证视频是全息的…”余渡不再犹豫，一股脑说着其中的难处，“林先生家的设备不支持这种格式。”
“那就等我来给总司令发语音。”秦城挂断了语音通信。
余渡默然地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纷乱而不清晰的景象，手指用力地扣着玻璃。
“别扣了。”林屿上前站在他身边，“吵死了。”
“林先生你，害怕死亡吗？”余渡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林屿一时想不到怎么回答，害怕，当然害怕了，末世论生存者原本就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存活，才建立安全堡垒的，但是林屿自己呢，他只是觉得如果不活着，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出路，难不成主动去死么，这不是他的风格。
“还好吧。”林屿只得淡淡地说了一句，作为回复。
在余渡眼里，这回复有些敷衍了，他本能地觉得林屿大约是不想和自己探讨这个问题，关上了嘴。
林屿也不去延伸这个话题，从箱子里翻了个望远镜，看向窗外。
片刻后，一朵小小的蘑菇云从混乱的地区升起，余渡猛然起身整个人扑在玻璃上：“林先生，望远镜可以借我吗？”
林屿将望远镜递给对方，叹了口气。
“别急，是城南驻军的区域。”身后的亲卫看出了余渡的紧张，“团长可能想主动出击了。”
“你怎么能看到的？”林屿回头看着两名亲卫。
“我们的护目镜有望远和夜视很多功能。”那亲卫笑了笑，“很多军事爱好者都知道的，这是公开信息。”
“我不是军事爱好者。”林屿嘟嘟囔囔地说着，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有些汗颜。
***
数十分钟前，城北安全区指挥部，从林屿家赶回来的亲卫队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站在秦城面前。
“到了机动外骨骼发挥真正作用的时候了。”秦城的嗓音依然洪亮，字正腔圆的官话使他的言语中带着强大的使命感，“我需要三名有去无回的队员。”
整个亲卫队向前一步，整齐地喊了一声：“到！”
“我知道你们都是我的亲兵，没有一个怕死的孬种。”秦城环视了一圈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年轻男人，“没结婚的向前一步走！”
二十几名士兵站了出来。
“父母不在了的，向前一步走！”秦城再次更改了标准。
五名士兵走到了队列的最前面。
“黄强！马文！”秦城点了两个名字。
被点到的两名士兵挺起胸膛，敬了个军礼：“到！”
“你俩留下。”秦城的声音低了下来，“我记得你们还有兄弟姐妹。”
两名士兵不甘心地咬着牙看着自己的团长，可军人的服从性不允许他们反驳。
“你们三个，跟我来。”秦城果决地转过身，只留下一个肩负一切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