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宫宴要持续进行两日, 第一天是吃宴, 第二天则是在皇家猎苑举行的各种游乐活动。有蹴鞠,有投壶,有狩猎, 只要是年满十三岁的贵族子弟都可以参加。
上午要进行的是投壶比赛。昌平帝只在场中意思性的投了两下, 就带着纪皇后、各宫妃嫔和百官们坐到观景台上一边吃宴, 一边观赛了。
这是一个难得可以在皇帝陛下和手握军政大权的定北侯卫昭面前同时刷存在感、展示实力的机会, 如果成绩优异,说不定就能一步登天,在朝中谋一个不错的职位。
而且于某种意义上来说,讨好卫昭其实比讨好昌平帝更管用, 因为昌平帝的无条件信任, 定北侯卫昭现在几乎掌握着朝中所有涉及军政方面的官员任免权, 而卫昭本人又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回京这么久, 每日不知有多少人费尽心思的想攀结上这位卫侯, 结果却连定北侯府的大门都没摸到过。如果能趁此机会得到卫昭赏识,还愁仕途无望?
因而京中但凡是符合条件的勋贵子弟, 几乎都是早在数月前就开始暗戳戳为这日的比赛做准备了。二皇子穆骁更是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他终于有机会在偶像战神面前一展身手,他终于有机会依靠实力向父皇证明, 他根本不是话本里的恶毒皇子,而是一个唯一遗传了他脑子和智慧的,文武双全的皇子。
只有两个人除外。
一个是体弱多病的大皇子穆珏,因为不能习武,所以注定与这种比赛无缘。
二是穆允。
和便宜大哥不同,穆允不参加这类活动,只是单纯觉得没意思没兴趣。和满头大汗的站在太阳底下投壶相比,他还是更喜欢待在阴凉的地方,闲坐发呆,顺便欣赏一下坐在对面席上的便宜师父。
所以当以二皇子穆骁为首的众皇子们一身劲装活力四射的出现在赛场,要为个人荣誉及皇室荣誉而战时,同为皇子,穆允则十分咸鱼的坐在宴席上喝鲜榨果汁。
“这个葡萄瞧着也不错,要不老奴给殿下剥两颗?”
由于今日是露天宴会,场地大,对人数没有严格限制,高吉利有幸能陪同乖乖小殿下一起来赴宴。在高吉利看来,身为一个称职的管家,在参加这种宴会时,他主要任务就俩:一是把乖乖小殿下打扮得漂漂亮亮,二就是把乖乖小殿下给喂饱。
穆允低头看了眼,见那碟葡萄又大又紫,一副熟透了很好吃的样子,便点了点头。
大皇子穆珏就坐在旁边席上。同是参宴,眼瞧着小太子又是喝果汁又是吃葡萄,美得不行,自家大皇子却只一杯一杯的喝茶水,清心寡欲的仿佛一个神仙,大皇子府的管事忍不住道:“主子,要不奴才也给您剥个葡萄吃?”
穆珏摇头,双目紧紧的盯着赛场中英姿勃发的其他皇子,握着茶杯的手指隐隐泛着青筋。这么多年,虽然早就习惯了此类场景,可每一次看到,那些深埋在心底的遗憾和不甘总会不受控制的翻涌上来,绞得他的心一阵阵抽疼。.
穆珏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此刻他的父皇,是如何骄傲而欣慰的望着他那群弟弟们,而他的母后,心中又是何等失望落寞。
“大哥有什么心事?大哥为何如此郁郁寡欢?大哥总这样忧愁,何时才能把病养好啊,孤可真是担心大哥。”
无聊的太子殿下决定和便宜大哥聊会儿天解闷。
经历过两次噩梦般的记忆,穆珏已经完全不想搭理这个前朝小太子,他只想安安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穆珏十分冷淡的道:“无事。臣只是听闻今日参赛的贵族子弟中有很多高手,有些担心二弟他们而已。”
“他们毕竟代表皇室颜面。”
“哦。”
作为一名咸鱼太子,穆允一点都不关心便宜兄长们是输是赢,也一点都不介意有人把皇室脸面踩在脚底下,甚至对后者还有点小期待。穆允喝了口果汁,淡定道:“和大哥相比,孤真是太不上进了。”
穆珏在心里嗤笑一声,心道,原来你也知道啊。
刚腹诽完,就听旁边少年悠悠道:“其实有时候,孤真的很羡慕大哥。”
穆珏:“……”
品行高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皇子感觉自己最近越来越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穆珏搁下茶盏,强按了按额角,让自己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狰狞:“殿下说笑了。”
“孤说的是真的。”少年满脸认真:“孤时常想,如果孤像大哥一样,是一个病弱的美男子,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个不上进的储君?”
“做储君,实在是太累了。大哥不必做储君,真的好幸福。”
穆珏:“……”
穆珏:“……”
穆珏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绝不能失态。
“殿下说完了么?”
穆珏感觉自己再和这个前朝小太子多呆一刻,会疯。
“唉,孤看大哥郁郁不乐,好心想劝解大哥,让大哥的病快点好起来,大哥却总是拒孤于千里之外,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如,孤给大哥剥一颗葡萄吃吧。”
“孤听太医说,多吃甜食,人的心情也会变好。”
穆珏心累:“不敢劳烦殿下,臣自己来就是了。”
少年从善如流点头:“也是,孤毕竟是储君,身份要比大哥尊贵一些,给大哥剥葡萄是有一些不合适。那大哥能不能给孤剥一颗葡萄,孤最近丢了样很重要的东西,心情也不是很好。”
穆珏:“……”
穆珏:“……”
他特么真是要疯了,谁能过来把这个前朝小太子给他弄走吗!
“娘娘,您快看,咱们大皇子那是在做什么!”
庆嬷嬷忽在纪皇后耳边惊呼一声,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纪皇后正因儿子无法上赛场风头全被其他皇子抢走了而心烦意乱,待往儿子席位上一看,端庄的面容,也狠狠扭曲了下。
她的雨润,竟、竟然在给那个前朝小太子剥葡萄?!
而此刻,坐在观赛台最高处的昌平帝,更多的心思其实是放在自己那个居心不良的同胞弟弟敬王身上。
昌平帝担心敬王昨日一计不成,今日又会耍花招去蛊惑他的太子。幸好,从开宴到现在,敬王的表现还算老实。
半个时辰后,第一场投壶比赛结束。
敬王世子穆肇一身白色劲装,英姿飒爽精神抖擞的从场上下来。
紧随其后的二皇子穆骁,则脸色很臭。
没错,昨夜激动的睡不着觉的穆骁有多激动,现在脸就有多疼。
围在穆骁身边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和其他勋贵子弟脸色也很臭。因为在刚刚结束的投壶比赛中,他们连输三局,输得一塌糊涂,几乎是被穆肇和穆肇带来的敬王府高手按在地上打。
穆肇一人技压全场,抢光了所有的风头和彩头,而且这位孤高自负的敬王世子在获胜之后,往往还喜欢在言语上将对手狠狠羞辱一番。一个内心不够强大的尚书公子当场就哭了。
这让同样爱出风头爱抢彩头的穆骁气炸了肺。这条蜀中来的小巴蛇,竟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要知道,在穆肇没出现之前,他才是投壶场上最靓的那个仔,风头是他的,彩头也是他的,父皇充满爱与鼓励的小眼神也是他的。要知道,像这类为了烘托节日气氛而进行的娱乐活动,虽然成绩不重要,可面子重要啊。现在的事实就是,他们满帝京的贵族子弟加起来,竟然干不过一个穆肇。
他们丢的不仅是自己的颜面,更是整个帝京城贵族子弟圈的颜面,以及父皇的颜面。
穆骁闷着一肚子火气坐回席上,简直不敢抬头去看父皇的脸。怎么办,从今以后,父皇恐怕要认定他就是话本里不思上进还心如蛇蝎的恶毒皇子了。
一腔斗志来参赛的勋贵子弟全部变成了蔫掉的大白菜。亏得他们还想彼此一争高低,得到卫昭赏识,结果到头来都是炮灰。
本来还只是嘻嘻哈哈观赛的文武百官们神色也一下变得凝重起来。啥?满京的勋贵子弟,竟然全部输给了敬王世子?这让陛下的脸往哪儿搁啊,这让他们这群当爹当爷爷的脸往哪儿搁啊。他们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下一代,竟然还比不过一个敬王世子?
敬王歉意的朝昌平帝道:“都是臣弟的错,平日把肇儿骄纵得无法无天,以致于他连最基本的礼让都不懂。”
昌平帝淡淡斜了这个胞弟一眼:“赛场如战场,本就没有礼让一说,敬王不必如此自责。再说,肇儿也是皇室中人,肇儿赢了,我这个皇伯父面上也有光。”
“皇伯父!”
这时,穆肇神色倨傲的来到了观景台上,道:“肇儿打败了您的皇子们,您不会生气吧?”
昌平帝一笑:“当然不会。朕不仅不会责怪肇儿,还会厚赏肇儿。”
“多谢皇伯父。”
穆肇扬眉扫视一圈,道:“皇伯父,下一轮比赛,肇儿是不是可以自己挑选对手?方才上场的那些人,实在都太弱了,他们实在不配做肇儿的对手。”
穆骁:!!!!!!
在场所有人:!!!!!!
一名老臣忍不住怒道:“这个敬王世子,也太嚣张了!”
敬王适时斥道:“肇儿,不得无礼。”
“无妨。”
昌平帝面上竟还维持得住笑意,问:“不知肇儿想选谁做对手?”
穆肇道:“肇儿想,整个帝京城,有资格与肇儿一战的恐怕只有卫侯。不过肇儿想把卫侯放在最后一轮。”
“第二轮,肇儿要选他——”
穆肇蓦得转身,伸手指向左首席方向:“您的太子。”
只想安安静静当一条咸鱼、也并不介意便宜父皇丢脸丢到爪哇国的穆允:“??”
这下,昌平帝终于皱了皱眉。
穆肇却已大步走到左首席前,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个格外得他父王青眼的前朝太子。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太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的父王,为何独待他不同,还要特意给他从蜀中带礼物过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左首席的雪袍少年身上。
“咳。”
死一般的寂静中,少年无辜与穆肇对望片刻,忽捂着胸口咳了声,道:“孤素来体弱,也不懂功夫,就不与世子比了吧?”
这下,所有人又齐齐在心里摇了下头。
就说嘛,除了当年刺进卫昭胸口那一刀,从没听说小太子在武功修为方面有什么出众之处啊。
连昌平帝也悄悄松了口气。
除了穆骁。
穆骁现在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挫败,自己可怜了,他忽然有点同情穆肇。
去年西山秋狝,他与穆允狭路相逢,穆允这个小混蛋,也是作出这副柔弱可怜又无辜的样子,说自己不懂武功,不懂箭术,绝不会与他争夺猎物,然后这个小混蛋,趁他走神,转眼就一箭双雕抢了他的第一名。事后小混蛋还厚颜无耻的说是那两只雕眼神不好,非要往他箭上撞。呵呵,他辛辛苦苦拿着雕饵在那里蹲守了一下午,才把雕给引来,那雕怎就不往他箭上撞?
男人的第六感告诉穆骁,今日穆肇的下场,绝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