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完自己的喜悦, 太子殿下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别说是祈福艾草了,连一片艾草叶子都没给昌平帝留下。
昌平帝神色落寞的对着满桌食物,食之无味, 食难下咽。
“王福来, 你说, 朕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长辈?”
昌平帝有些自怜自叹的道。
王福来也发自内心同情可怜的陛下, 忙劝慰道:“陛下怎能这般想,全天下的百姓可都仰仗着陛下的恩泽和庇护呢,陛下以一己之力护佑着整个国家和江山社稷,何其无私, 何其伟大, 如今走在街上, 谁不称赞陛下的仁德和圣明。”
“可朕并不是真的无私。”
昌平帝惆怅的叹了口气,脑中浮现的全是他的太子像他炫耀香包时, 那幸福的小表情和晶亮的小眼神。
“朕也希望能像普通百姓那样, 享受儿孙绕膝的欢乐。可是, 朕整日忙于国事,却连送晚辈一个香包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反而要臣子替朕去送。朕何其失败。”
他的太子说,那是他今年第一次收到长辈送的祈福香包。
他能瞧出来,那孩子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高兴,才会四处与人炫耀,“分享自己的喜悦”。
如果那个香包不是卫昭送的, 而是自己这个父皇送的,他的太子,一定会更开心更高兴的吧。
可惜,他这个父皇实在太不称职了。
昌平帝深深懊悔。宫中过节,向来都有礼部操持,给儿子们的赏赐,也是由礼部拟好之后再由他过目。昌平帝第一次发现,他似乎错过了很多本不应该错过的细节。
譬如为端午宴忙得焦头烂额的皇帝陛下终于发现,今日承清殿的宫人们几乎人人腰间都佩戴着香包,连殿门口的侍卫也不例外。
今早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来给自己请安时,腰间似乎也是挂着香包的,尤其是老二的香包,缝得格外的大格外的扎眼,他还不小心被闪了下眼。
其他皇子都有自己的母亲甚至是外祖家人为他们缝制香包,太子呢,太子的香包,竟然是卫昭送的。这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连跟长辈俩字根本不沾边的卫昭都知道送太子香包,他们这群真正的长辈却无一例外的忽略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何其冷漠,何其无情,何其教人心寒。
今年幸好有卫昭在,往年呢,往年他的太子是如何过节的。在其他皇子都佩戴着长辈亲手缝制的香包,互相炫耀谁的香包更漂亮时,他的太子,是不是正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宴席上,看着别人炫耀,看着别人热闹。
“王福来。”
昌平帝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你去把皇后叫来,就说朕有事问她!”
望着陛下泛着铁青色的脸,王福来小心答道:“是。”
……
这个时辰,纪皇后正在凤仪宫与各宫妃嫔训话。
突听皇帝召唤,纪皇后极惊讶。要知道,自打上次因为儿子拜师的事与皇帝闹了次不快之后,皇帝已经很久不来凤仪宫,也很久不召她了。
平日依附于纪皇后的张妃立刻笑道:“听说陛下这阵子忙着端午宫宴的事,已经很久不翻嫔妃的牌子了,今日这么早就独召姐姐一人过去说话,可见陛下待姐姐终是不一般的。”
纪皇后优雅一笑,算是默认了张妃的话,便随王福来赶至承清殿。
“臣妾恭请陛下圣安,不知陛下唤臣妾来是为……”
纪皇后行至殿中,恭敬伏跪行礼。
在丈夫面前,即使再渴望得到怜爱,纪皇后也永远是端庄而优雅的,以维持她身为皇后的威仪。
“皇后,你干的好事!”
纪皇后的礼还没行完,就听到了来自上方皇帝的厉声呵斥。
纪皇后心尖一颤,抬头,惶然道:“陛下……”
昌平帝失望的望着自己的皇后,这个曾经他以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结发妻子:“皇后,朕问你,端午香包,为何独独落下太子的?别告诉朕你忘了,朕可听说,为了彰显你作为皇后的仁德,连很多宗亲家的孩子,你都特意吩咐司衣局的人连夜赶制了香包送去。”
“这……”
纪皇后万万没料到皇帝竟是因为此事问责于她,玉容颤了颤,道:“陛下实在误会臣妾了。”
“并非臣妾有意忽略太子,而是太子的赏赐,向来都是由陛下直接下达礼部执行,从未经过臣妾的手。臣妾实不敢擅自做主。”
“哼。”
昌平帝毫不留情的冷笑:“皇后,你分明知道,端午节的祈福香包,根本算不得正式的赏赐,而仅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祝福。”
“朕早说过,太子孤零零一个人不容易,让你多看顾他些,你就是这么替朕看顾的?”
“如果换做是你,眼睁睁看着同龄人都得到了长辈的祈福香包,你自己却没有,你心里会好受么?”
“皇后,好好反思一下你的行为吧!你真是越来越让朕失望了!”
纪皇后指甲深深抠进肉里,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臣妾知错,臣妾这就回去给太子缝制香包……”
“不必了!”昌平帝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看多少:“祈福香包,最重要的是真心实意,你对太子根本没有那份心,又何必浪费那针线。”
“朕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把雨润交给你来教导。”
“有你这样心胸狭隘又功利心强的母亲,也难怪雨润会养成那样敏感的心思,非要不顾身体去练习什么骑术。你若真有悔悟之心,就去好好关心一下雨润吧。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时时督促他上进的母亲,而是一个知他冷知他热全心全意爱护他的母亲。”
从承清殿出来,庆嬷嬷担忧的望着脸色惨白的纪皇后:“娘娘,陛下他定也是顾忌百姓们的风言风语,才迁怒到了娘娘身上。”
纪皇后却不明意味的一笑:“阿嬷,你不觉得,陛下有时候对太子过分的好了么?”
“这……”
庆嬷嬷一时不解纪皇后何意。陛下对小太子好,不都是因为那封武帝遗诏么。
纪皇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眼底划过一丝恨意,道:“罢了,本宫也是近日刚听到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待本宫找到答案,一切自有定论。”
“本宫,绝不会让任何人挡了雨润的路。”
……
在承清殿溜达了一圈之后,太子殿下仍觉意犹未尽,于是……就顺道去了内阁。
还未到正式办公时间,内阁众臣都正聚在阁内,进行每日清早必进行的活动——炫香包。由于炫得太投入,连阁内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说了半日,你们的香包都是你们夫人绣的啊,那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
“你们难道不知道,端午节,只有收到长辈赠送的香包,才有辟邪的作用么?”
“孤收到的就是长辈赠送的香包。”
“你们真是太可怜了,为什么就没有长辈愿意给你们缝制香包呢?”
在少年人一声声遗憾的叹息中,一干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内阁老臣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等疑惑抬头,看见不知何时混迹在他们中间的雪袍少年时,老臣们几乎齐齐在心里卧槽了一下。
“太子?”
一白发老臣狠狠皱了下眉。
内阁这样庄严肃穆的地方,小太子过来作甚。
“嗯!”
少年点头,不大满意的盯着白发老臣腰间的香囊:“你那香包上绣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喇叭吗?祈福香包上为何要绣喇叭呢?难道是为了把妖魔鬼怪都吼走?”
白发老臣面皮扭曲了一下:“殿下慎言。那不是喇叭,是百合花,代表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哦。”
少年略嫌弃的摇头:“那你老伴的女红做的也忒差了些,好好的百合花,怎能绣的跟喇叭似的。你看孤的香包,上面这条五爪金龙就绣得十分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香包上飞下来一般。”
“你的呢,你的香包上绣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怎跟蚂蚁上树一样?”
点评完一个,少年又开始点评下一个。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另一老臣重重咳了声,板着脸道:“殿下慎言,那是紫藤,代表忠贞不二的紫藤,并非什么蚂蚁上树。”
“哦。”
少年嫌弃之情越发明显:“你们的香包上怎么尽绣些花花草草,实在是太俗气太没有新意了。你们看孤的香包,就绣了一只十分威风的金龙,和孤的气质特别符合。”
“所以祈福香包,还是长辈送的最好。”
一群爷爷辈太爷爷辈的老臣们齐齐默然,已经完全不想搭理这个前朝小太子。
然而还没有尽情分享完自己喜悦的太子殿下却不打算放过他们。
少年环顾一圈,兴致勃勃的道:“那么孤的问题来了,身为长辈,各位阁老可有给晚辈缝制香包?”
一个脾气暴躁的老臣终于忍不住道:“真是笑话,那是闺中妇人才会做的事,吾等身为朝廷栋梁,岂会做那等事。”
“那等事怎么了,不会做女红是你们的无能,怎能推到妇人身上。”
少年长眉一挑,满是小得意:“送孤香包的长辈,就在这内阁里,他女红就做的极好。”
那老臣不屑的笑了声,嗤之以鼻:“一派胡言!这内阁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有人会做女红?”
“当然有了。”少年伸手指向里面尚空着的一张长案:“就是卫侯。”
“孤的香包,就是卫侯亲手缝制的。”
“卫侯的女红,真是做的天下第一好,比他的枪法还好。”
卫昭昨夜被折腾的一夜未眠,还有些头疼,结果刚走到内阁门口,就恰听到了这么一句,面部一下子就扭曲了起来。
卫闳恰也这时候到了,见侄儿突然停在阶上不走了,不由皱眉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