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刁民

卫昭明显感觉到,触到穆珏臂时,指下肌肤轻轻战栗了下。

虽然很微弱,但怎能逃过内力高深、五感灵敏的卫侯视线。

卫昭不由想到和小太子近身接触时,那少年始终温温软软的触感,乖顺的好似对自己没有一点防备。

原来,不是所有皇室子弟都有演戏的天分。狡猾而擅于伪装的小狼崽子,只那一头。

穆珏有些尴尬。

身为皇子,还是众望所归的皇长子,他就算内心再畏惧,又怎能轻易流露出来,让对方轻看了。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和母后做梦都想要拉拢的卫昭。

因为心悸之症,这些年,他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所有喜怒哀乐,拼了命的微笑、谦卑、恭敬,才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位礼贤下士、品行高洁、足以垂范天下的皇长子。

所有治世明君应有的美好品质,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那些文官,无论武帝朝的老臣,还是新朝的新贵们,果然很看好他,恨不能明日就把他推上储君宝座。

如果他成为储君,他的母后不必日日黯然神伤,受其他妃子的冷嘲热讽。他的父皇,想必也会真正高看他一眼,而不仅仅是怜惜他。

然而有代表武将势力、支持他二弟穆骁的苏家在,他这个愿望注定要变得漫长而无望。

太子穆允那个武帝血脉注定要被踢出局的。文官与武将,一个支持皇长子,一个支持二皇子,双方在暗流汹涌的拉锯战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是卫昭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如果能将手握三十万北疆大军的卫昭收归己有,朝中势力将彻底倾向于中宫这边,他的储君之梦,也将变得清晰而可见。

因而,见卫昭要收回扶在他臂间的手,穆珏心里慌乱了一瞬,几乎是有些失态的反抓住卫昭的手,仓皇起身。

“多、多谢侯爷。”

穆珏声音极力维持淡定,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大皇子客气。”

卫昭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挥手让人将病中的大皇子重新扶回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的一把檀木椅上,温声道:“麟胆之事,还请大皇子细说。”

穆珏点头,娓娓道了一遍,语调里掺杂各种愧疚不安,末了,又命管事将那名仆人叫来。

仆人入内便磕头请罪,哆哆嗦嗦的把自己误把麟胆粉撒入酒水里的过程叙述了一遍,与穆珏所言一般无二。

卫昭吩咐将人看押起来,又温声问:“大皇子可知自己也误服了一种对心悸者极危险的迷药?”

“已闻章太医说了,是文殊兰,可霍乱心脉,使人窒息。”

“对于此事,大皇子怎么看?”

“这……”穆珏迟疑许久,终是摇头:“酒宴上人多手杂,实在不好说。再者,文殊兰虽对心悸症者有害,普通人服了并无太大伤害,至多昏迷片刻而已。许是谁随意带在身上另有他用,不小心撒入了酒水里。”

卫昭静望着他:“皇子就没怀疑过,是有人故意将文殊兰放到酒水里,毒害您么?”

“这——”穆珏笑着摇头:“不可能。来参加生日宴的都是自家兄弟和朝中诸位大人,谁会给雨润投毒呢?侯爷真是说笑了。莫非……侯爷还在其他人身上发现了文殊兰?”

“是呀,太子身上也有。”

穆珏露出极吃惊之色,吃惊的同时,面色又肉眼可见的惨白了许多,他道:“不……不可能的。殿下平日里虽喜欢和雨润开些玩笑,但绝不会要毒害……”

“没错。”卫昭及时道:“太子亦说,他并不识文殊兰。”

穆珏的脸腾一下红了。

“是……”他语气有些不自然:“很可能是仆人粗笨,将混了文殊兰的酒水端给了殿下。”

作为品行高尚的皇长子,他必须要用爱和善意来揣度这个世界,他怎能有那样肮脏龌龊的心思,就算真有证据指向太子,他首先要做的也是怀疑那证据的真实性。

卫昭又安抚了穆珏两句,起身要走,快步出后堂时,忽听穆珏在后面道:“听章太医说,那解药的药引极难寻找,不知……侯爷是如何找到的?”

卫昭轻一勾唇,转头,仍是素日清冷面色:“是我麾下一军医,恰有此物。”

“原、原如此。”

目送那道修长身影消失在帘幕后,穆珏紧紧攥住了被面。

……

“殿下可知自己误服了一种对血热者极危险的药粉?”

定北侯府,卫昭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床前,垂目盯着刚“醒来”的小太子。

少年还有些虚弱的样子,撑着坐起来,有气无力的道:“孤听说了,是麟胆粉,会令人血气逆冲,经脉爆裂。”

“嗯。”卫昭例行询问:“对于此事,殿下怎么看?”

“这……”

少年迟疑片刻,握了握拳头,十分坚决的道:“一定是有刁民想要害孤!”

卫昭:“……”

卫昭:“据大皇子所言……”

“孤知道。”

少年双眸雪亮,沉着的摇头:“大哥有心悸之症,心脉供血不足,时常要服食麟胆粉补充血气。可麟胆粉金贵的很,除了偶尔有海外小国进贡,其余时候都是太医院花天价从胡人手里购买。为此,皇后特意派了宫中女官到大哥府里看管那玩意儿,不准闲杂人触碰,大哥平日里服药也是由专人伺候。”

“所以,一定不会出现有仆人擅自动了麟胆粉、并误撒入酒水里这种乌龙事件。”

“所以,大哥虽有麟胆粉,也一定是无辜的。”

卫昭眼角抽了抽。

“哦?那依殿下看,凶手会是谁?”

穆允道:“孤想过了。一定是有刁民看不得孤与大哥兄弟情深,所以才用这等下作伎俩来挑拨孤与大哥的关系。哼,好阴险好可恶的刁民。”

“……”

卫昭嘴角也跟着抽了抽:“那文殊兰之事,殿下又如何解释?”

“孤如何知晓。”

太子殿下特别理直气壮:“孤平日又不服食文殊兰,父皇给孤打的那只龙血木浴桶足以安眠。一定是刁民捣的鬼。”

……

早朝上,二皇子穆骁右眼皮狠狠跳了两下。

“殿、殿下还好吧?”

兵部侍郎何文章有些担忧的望着亲爱的二皇子发黑的印堂。

穆珏回之一个扭曲的眼神。

好,好你个头啊!

这两天老子快特么被逼疯了好吗!

为什么自从他大哥和穆允那个小混蛋中毒之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连他外祖父苏贵都突然没头没脑的把他拽进书房,讲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谁特么小不忍了,谁特么乱大谋了!

昌平帝还没驾到,两个礼部官员正兴奋的讨论早餐到底是吃油条好还是喝豆浆好,一个户部的插话:“为何一定要二选一呢,一边吃油条,一边喝豆浆,让两种美味同时在舌尖碰撞,岂不快哉。”

这个想法实在……太特么美妙了。

三人一起畅怀大笑。笑着笑着,忽闻耳边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你们,在取笑谁?”

“……”

“你、们,在、取、笑、谁?”

穆骁阴沉着脸,一字一字重复。

“臣臣臣……”

对着二皇子幽灵般的身影,魔鬼般的声线,三人一起在心里大哭,臣、臣真的没有哇!

散朝后,穆骁迫不及待的赶到清嘉宫,试图从亲爱的母妃那里寻找安慰。

不都说母亲是孩儿的避风港么,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和苦难,在母亲那里,总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为你敞开。

“避风港”苏贵妃正有气无力的靠在贵妃榻上,由太监喂葡萄吃,眼底两抹乌青,一副两天两夜没睡觉的样子。

“母妃!”

穆骁归心似箭的进殿,往椅子上一坐,等着他母妃近前嘘寒问暖,等着他母妃吩咐宫人摆上他最爱吃的糕点。

然而他的母妃没有。

他的母妃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望他一眼,把所有宫女太监都遣了出去,关上门,满目凄怨的握着他手问:“儿啊,你给为娘交句实话,太子和大皇子中毒的事……”

苏贵妃哽咽两声,有些说不下去:“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冲动?为娘就你一个孩儿,你要是出个什么事,为娘的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穆骁:“……”

他特么真是要疯了。

……

“侯爷,属下等已锁定那道士踪迹,就在城郊紫霞观附近,可要立刻将人拿下?”

卫昭却摇头:“再等一等。”

亲卫不解,眼瞧着就要拔出萝卜带出泥,侯爷怎么反倒不急了。正困惑,就见另一亲卫奔来禀道:“侯爷,王总管来了。”

卫昭眉梢一动:“快请。”

王福来披着黑色斗篷,通身遮得严严实实,显然是秘密出宫,进厅后屏退众人,只留两个心腹太监在外守着,便开门见山的道:“陛下已知晓所有情况,特遣老奴来告诉卫侯一声,可以结案了。”

卫昭等的就是这道旨,此刻却表现的不露声色:“恕佑安愚钝,投毒的元凶尚未落网,如何结案?”

王福来笑道:“侯爷真是糊涂,什么投毒不投毒的,这次的事儿全是大皇子和太子御下不严弄出的乱子,陛下很生气,已降下责罚,待太子和大皇子病好后到承清殿前罚跪三日,好好反思一下御下之道。”

果然如此。

他已隐隐察觉到,此案再深查下去,必是查出一桩极损皇室颜面的皇室丑闻。昌平帝这么做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

大皇子穆珏也就罢了,他是自己承认了仆人误撒麟胆粉之事。

昌平帝的意思,无论小太子承不承认,都得认了文殊兰之事?

小太子那一副欲擒故纵口口声声要抓刁民的模样,干?

承清殿里,昌平帝也很心累,不让他们互相给对方背锅,难道还要昭告天下,他的两个皇子为了陷害对方,不惜拿性命儿戏,自己给自己下毒磕?

允儿也就罢了,雨润何时也变得这么不择手段了!

连最听话的雨润都变成了这样,其他儿子可想而知。

盛怒之下,昌平帝大手一挥,直接下令让所有皇子都去承清殿前陪跪。

作者有话要说:二皇子:纳尼?

晚上十二点左右应该还有一更,大家睡得早可以明早看~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