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满门忠烈,自西南时便效忠于今上,卫老夫人的丈夫和长子长媳都是为了保护今上而死在了沙场上。因为这层原因,昌平帝登基后对卫家格外抚重,大赏功臣时,第一个追封的就是卫家父子,并封卫老夫人为一品诰命,年节赏赐按命妇最高规格,地位尊荣如太后,年仅弱冠的卫昭也因此成为本朝最年轻的超品侯爷。
后来朝局逐渐稳定,即使卫昭手握数十万兵权,常驻北疆,昌平帝也准其便宜用兵之权,从不插手北疆事务,一手将卫昭推到了权利巅峰。虽然经常会有朝臣上书弹劾卫昭拥兵自大,行事过于嚣张跋扈,昌平帝皆是一笑置之。这份信任和倚重,是其他朝臣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连昌平帝见了卫老夫人都要礼敬三分,何况是这些皇子们呢。因而一见卫老夫人出现,全部一窝蜂的涌了上去。苏玉麟也混在其中,他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尊老爱幼,而是觉得讨好了卫老夫人就等于讨好了卫昭,说不准将来卫老夫人替他美言几句,卫昭就将陈年旧账给他一笔勾销了呢!
划算!
可卫老夫人显然不这么想,那么多人一起围过来,在她耳边嗡嗡嗡的,别提多吵了,关键没一个长得顺眼的,尤其是她那个二儿子卫闳,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总黑着张脸,锅底似的,不知要把霉运传到谁身上,实在太煞风景。
“小允呢?小允跑哪儿去了?”
卫老夫人在人群中无助的呼喊。
众人:“……”
这场面,怎么搞得他们像是欺压老人的恶霸一样。
穆允及时搀住卫老夫人,乖巧笑道:“我在这儿,老夫人别怕。”
众人:“………………”
别、别怕??
老太太,您是不是忘了三年前是谁差点一刀捅死您孙子卫昭的?
他们非常相当极度想提醒这个糊涂的老太太两句,卫老夫人却一副受惊过度随时可能晕倒的凄惨模样,任由穆允将她扶到座位上,并笑眯眯的十分不见外的指使当朝太子替她端茶倒水拍背顺气好一阵,才依依不舍的把人放走。
被亲娘干晾在一边的卫阁老:“……”
他老子娘那身子骨,单手扛大鼎都不成问题,啥时候变得这般娇弱了?
穆允让人将礼品呈上,只略略一抬眼皮,十分敷衍的道了声“恭喜大哥生辰之喜”,便自行入席,倒是卫老夫人热情的解释:“大皇子啊,是老身的马车在半道坏了,小允不放心,非要亲自护送我过来,这才晚了一刻,你可千万别怪他。”
穆珏温润一笑:“老夫人说的哪里话。父皇常教导我们,要视老夫人为自己的亲祖母,尊敬您,孝顺您。因为我的生日宴,险些牵累老夫人,雨润心中已经十分愧疚,幸而殿下及时出手相助,才没酿成大错。雨润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责怪殿下?”
“好,那就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卫老夫人乐呵呵的道。
穆骁眼里火苗蹭蹭蹭直往外冒,同苏玉麟使了个眼色,苏玉麟会意,立刻捧着一盘糕点颠颠的跑到卫老夫人跟前,哄着老人家吃了两口,趁机道:“老夫人,您可别忘了,三年前就是太子一刀捅进定北侯左胸,险些要了侯爷性命。太子现在故意接近您,定是另有企图,您可千万别被他外表欺骗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卫老夫人把手搭在耳上,一脸困惑。
苏玉麟:“……”
自己的嗓门有那么小吗?难道是宴会厅太吵了?
本着毕其功于一役的坚强决心,苏玉麟只能将声调抬高两分,并带着浓浓的悲愤与心痛,将方才的话又添油加醋重复了一遍。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哦,你说我孙子啊。”然而,卫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他身体好得很,胳膊腿比牛还壮,一顿能吃八碗饭呢。这个凤梨糕不错,来,你也吃。”
苏玉麟:“……”
这老太太该不会是耳背吧!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长一串,她就记住了这个?
依照常理,老太太不该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直接扑上去和太子干架吗?这样他们才好浑水摸鱼,让老太太磕一下或摔一下,彻底挑起太子府和定北侯府的矛盾啊。
宾客已然到齐,丝竹齐响,鼓乐同奏,珍馐美馔次第呈上,宴会正式开始。未免太惹人耳目,苏玉麟只能不甘心的回到了座位上,并和穆骁交换了一个挫败的眼神。
老太太糊涂又耳背,当真不好搞啊!
“今日诸位忙里抽闲来参宴,雨润感激不尽。这杯酒,雨润先干为敬。”
大皇子穆珏这时从主位上站了起来,举杯含笑,与众人致谢。毕竟是大皇子的生日宴,酒酣耳热,众人很快忘记了方才的小风波,纷纷举杯与穆珏道贺。
“第二杯,雨润敬恩师,这些年不嫌雨润愚钝,悉心教导。”
一杯酒下肚,穆珏面上泛起阵阵潮红,朝卫闳感激的笑了笑,便擎起酒盏,起身离案,朝卫闳所在的方向走去。
卫闳微有动容,刚要举杯起身,就听耳边炸开一声惊呼:“大皇子!”
睁眼一看,大皇子穆珏竟在他跟前不远处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大皇子!”
管事吓得大呼一声,扑上前,卫闳亦脸色遽变,丢了酒盏呼道:“快传太医!”
小厮得令立刻撒腿往外间跑,卫闳则指挥众人将穆珏移至后堂软榻上。穆珏双目紧闭,手臂软垂,显然已陷入昏迷,情况危急。
厅中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余下人都有些惶惶不知所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跟去后堂,又惧怕卫闳那吃人一般的脸色。
太医很快赶到,气还没喘匀便被拖入后堂。不多时,卫闳黑着脸从后堂步出,冷冷扫视一圈,愤然道:“大皇子中了毒。”
“什么!”
仿佛一记炸弹落下,众人哗然变色。大皇子在自己的生日宴上中了毒,而他们这些参宴的人……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果然,卫闳紧接着道:“今日诸位恐怕都不能走了,本阁已让人关闭府门,并传消息与陛下知晓。”
二皇子穆骁的心情很恶劣。
他原本可以好好呆在府里禁他的足的,今日特意求了恩旨出门参宴,主要是为了寻机坑一把卫老夫人,并把锅扣到穆允身上。结果正事没办成,还平白惹了这么一身骚。
穆骁恼火:“卫阁老,大皇子在酒宴上中毒,理应从他府中负责酒水的下人查起,怎就攀扯到我们头上了?这等罪名,本皇子可担待不起。”
“是啊是啊。”旁边大理寺几个结伴来参宴的倒霉蛋发自内心的附和。
卫闳板着面孔直视前方:“清者自清,二皇子既然问心无愧,留下来自证清白又有何妨?此刻陛下想必已经接到了消息,我们只等陛下裁夺便是。二皇子如此气急败坏,莫非心虚?”
“你……”穆骁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未免其他人真被卫闳带偏,只得愤愤坐了回去。
原本喧闹的大厅安静的几乎落针可闻。恐惧与不安渐织成的密密麻麻的网,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直到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将众人从那片压抑的窒息中惊醒。
厅门被残暴的撞开,两队手执火杖、身穿银甲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内廷总管王福来亲自携旨前来:“陛下有旨,着定北侯卫昭全权调查大皇子中毒之事,涉案者无论职位高低,皆要无条件配合定北侯查案。钦此。”
众人一片哗然,还没回过神,就见一人轻裘缓带,负手步入厅中,幽冷双目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冽洌寒光,深得看不见底,正是刚刚回京的定北侯卫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