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许景严这样一位大哥哥之后, 小顾北的生活明显变得更加快乐了。
爸爸忙武馆的时候,哥哥可以和他玩;在外面做游戏的时候, 有哥哥在他总能赢;不光如此,哥哥还时常能带他们这群小朋友去周围的山上探险。钻过地洞,救过田野间的小兔子, 连附近的小朋友都跟着崇拜起他的哥哥来,这对小顾北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荣耀。
那一段时间,几乎一提起许景严,小顾北的眼睛都会亮上好几分。
足以见他对这名大哥哥的喜欢。
而对许景严来说, 生活中多了个小肉团,感觉也是……很不一样的。
首先,这个小肉团经常会给他招惹一些麻烦。
譬如说他在进行固定晨跑的时候, 非得穿着自己的小鞋子一边打瞌睡一边拽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跑,以至于许景严不得不将他扛在身上,把长跑改为负重跑。
酣睡了一路的小家伙睁眼看见他满头大汗, 还会特别没心没肺地笑。
再譬如说他给自己进行山林探险特训时,这小孩不知上哪找来了一大帮的孩子, 生生把他的特训扭转成了野炊,还是附带群体奶爸属性的那种, 从被一个孩子哥哥长哥哥短到被一堆孩子哥哥长哥哥短, 将他当神一样看待。
耳膜都快要被吵穿, 但偏偏许景严却没有很反感。
这种相比他的过去,有些过分悠闲的生活,给他带去了很多不一样的认知。
原来每天起床, 神经可以不需要那么紧绷,在床上多睡一会也是没有关系的;原来吃饭的时候,觉得某一种菜味道不错,多夹两次也是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去看你的,甚至旁边的小肉团会主动给你捧上一大碗,隔一天这道菜还会再出现在桌上;原来每个周末,当家里人都聚齐了之后,是不会开什么检讨大会的,而是会坐在温馨的客厅里看上一部轻松愉快的电影,然后商量着下一次家庭聚会是要去野炊还是旅游。
因为秦谨的工作缘故,他们大多是野炊,或者去邻近的市里逛逛,远游的机会少之又少。
这听上去似乎很可惜,但对许景严来说真的已经非常足够了。
他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秦谨几乎什么任务和训练都没有给他布置过,好像像现在这样享受生活,就是她对他这个新徒弟的唯一要求一般。
这样的生活还能进行多久呢?
某天夜晚,许景严靠在自己的床上,透过窗外看着黑夜里的星辰,这么淡淡地想着。
虽然秦谨没有给他任何压力,但以许景严的敏锐程度,还是可以察觉到除秦谨之外的压力的。
比如说每次送她回来的军务车里的其他人,再比如说时不时会在家门口停上一阵的神秘车,以及偶尔会出现在他们小院外,不属于这一片居民区的人等等。
就在许景严脑海中一遍遍过着那些悬浮车的牌照,以及他捕捉到的那些生人的脸时,旁边的被子突然一动。
一个小肉团偷偷钻了进来。
许景严偏过头去,就见被窝里一双大大的,亮晶晶的眼睛在盯着他看。
“哥哥,我今天想和你睡。”小孩说着,眨了眨眼睛:“可不可以呀?”
最近的小顾北每天都热衷于假装大胆地去听嘟嘟噜噜他们讲鬼故事,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上慌得一批,晚上不钻别人的被窝睡不着觉的那种。
之前那一阵秦谨在家,顾朗不让他钻,小顾北就想到了许景严。
钻着钻着,就成习惯了。
许景严没什么不允许的,伸手将他身后的被子撵了撵:“嗯。”
小孩儿于是笑起来往他怀里蹭。
他刚刚才洗过澡,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格外好闻。软乎乎的身体像是具有迷惑性一般,没多久就将许景严也带着困了起来,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旋即跟着消失。
半夜,顾朗在小顾北房间里没找到儿子,到许景严房间一看,了然地笑笑,给两个小孩调了调室温,撵了撵被角,然后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
快乐的日子过起来总是转瞬即逝的。
许景严到家大概三个多月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拨人。
那些人来势汹汹,将家里的氛围带得特别紧张。
温室里长大的小顾北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阵仗,刚开始只是好奇而已,毕竟在他的观念里,没有谁打架是能打过他爸爸妈妈的,但当他发现那群人好像是冲着许景严去的之后,就不自觉变得慌了起来。
……他们不会是想把哥哥带走吧?
爸爸和妈妈看上去都很严肃,就连向来笑嘻嘻的迪比叔叔表情也很冷淡,甚至带着几分愤怒,说出来的话虽然小顾北很多都听不懂意思,但他能从语气里听出那些不友好的调调。
……哥哥,不会走吧?
那时候的小顾北缩在小角落里,一边偷看,一边担忧地想着。
最后还是人群中的许景严看见了他,走上楼来把小顾北往房间里带,让他不要听。
“哥哥。”这个年纪的孩子泪腺发达,也不会去刻意抑制自己的情绪,小顾北拉着许景严的手,眼泪突然就这么掉了下来:“你不会走吧?”
许景严看着他没说话,半晌,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给不了什么回复,在这个阶段,他的人生根本完全无法自主。
他那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楼上陪着小顾北,然后把楼下的事情交给家里的大人,也就是顾朗和秦谨。
等小顾北哭着睡着,又哭着醒来一番折腾之后,楼下出了结果。
许景严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但前提是,秦谨必须得给他布置不亚于以前许景严留在重地时的任务量。
从下午开始。
·
当天下午,许景严在秦谨面前展现了他过去在军营内两年的训练成果,几乎每一个都非常人可轻易达成。
好几个动作看得小顾北在旁边直呼危险,哇哇哇地哭说不想哥哥再练了。
秦谨命令雪娜将顾北带走,然后继续沉着眉眼看着院落中心的许景严。
那天下午,全方面看完许景严展现的军部特训结果之后,秦谨突然没头脑地说了句:“我可以放你走。”
那时许景严正在收拾东西,训练后将所有东西摆回原位是军队的规矩。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了,上面还有一些在训练时不小心拉扯出的小口子,透过那些口子,能看到里面大大小小的伤痕。
秦谨知道那些伤痕不会留下来太久,这是他们的体质特性,也正是如此,旁人其实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接受的训练到底有多么多么痛苦。
“我可以替你拖住他们大概一个月左右,以你的能力,在边疆想要存活下去不算太难。”秦谨平视着许景严,这么说着:“但我有条件。”
许景严将最后一个器材放好,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永远都不能站在联邦的对立面。”秦谨说。
军营内部有好有坏,有些事情秦谨知道了都会觉得愤怒,却也无能为力。身而为人,本身就有很多办不到的地方,何况偌大一个军部,根本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得到改善的。
她没办法从军部整个反对方的手里把许景严名正言顺地保下来,也没有办法看到许景严经历她经历过,并且完全不希望顾北经历的这条路上继续往下走而无动于衷。
让许景严从她手上消失,是秦谨能给出的唯一道路。
前提是,许景严没有从此走向异军。
在其位谋其政,秦谨也有底线。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晚霞在天空中普照,许景严盯着秦谨看了半晌,却说:“不要。”
秦谨蹙眉看着他。
“我不会走。”许景严在说完那两个字后,又淡淡地抛出了一句。
军部的生活虽然苛刻且黑暗,但却比他过去在福利院里食不果腹日夜受虐的日子要来得舒坦得多。
诚然前者也没好到哪去,但对许景严来说,却的的确确是一份恩情。
忠义二字似乎天生就被刻进了他的基因里。
尤其是他在军部里,也并非是一个好人都没有遇见的。
比如说过去在重地里训练,知道他喜欢吃鸡腿肉之后,食堂的老大爷总是偷偷给他多做,私底下加了好几顿餐。
这种加餐对许景严的身体倒没有什么不好,却违反了他的主教官制定的“克己”法则,被发现后下场惨重。
许景严果断揽为自己偷吃,事后被罚了不少训练,把老大爷看得心疼的要命,想尽一切办法,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给秦谨递上消息,于是便有了后来秦谨借故进入那片重地,强行发现许景严并收为徒的事。
没有老大爷的帮忙,大概也没有许景严这前所未有的三个月生活。
由此可见,事物通常都是具有两面性的,就像军部内,有秦谨这样的一方,也有重地那样的一方。
错不在军部本身,而在里面各色各样的人物。
恩情是一定要报的,只是未必会报给重地军就是了。
他会留在军部内成长,只是最后的成长结果也未必如所有人所愿就是了。
夕阳西下,许景严冲秦谨礼貌颔首,说谢谢您,然后略过她,前往另一片院落。
在那里,被下了命令的雪娜艰难地哄着主人的孩子,把身体变成各种各样的搞怪pose,跳舞耍宝样样精通。
小顾北偶尔会给面子的笑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饱含期待盯着许景严训练的方向的。
而当他看见后者结束训练走过来时,立刻兴奋着脸色往许景严身上扑。
“哥哥!”小团子亲切地叫道:“你还能陪我玩吗?”
许景严将软乎乎的团子接住,对上他那双迫切的眼神,唇角不自觉勾起了点弧度,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能。”
那是顾北记忆里,许景严第一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