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号先生依然脾气有点暴躁——安明晦如是想着。
“你快点出去!”
靠着门板站着,安明晦无奈地低头看着那个坐在地上讲话带哭腔还不忘了赶自己出去的人。
“我自认为好像没有做什么惹人生气的事情, 如果说是觉得被我看见哭哭啼啼的样子很丢人的话, 其实也没必要?”一是戴着面具他根本看不见脸, 二是该丢的脸之前的几位已经丢过了, 到了这里也不差什么了。
“不是我在哭!”08号凶狠地反驳了他的话, 但是从那底气不太充足的语气中就可以判断他说的这话显然掺了水分。
“我倒是没打算追究这个。”他也不觉得这种情况下哭出来是什么很丢人的事,“只不过……你是真的不想看到我吗?如果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08号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这样想了:明明这人也不算话特别多的,但怎么就是一张嘴就能让自己没辙。
“我说你到底懂不懂啊?”一边气得要死, 一边又阻止不了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他几乎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在这,只能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再不走, 我就要把你关在这了, 你再也别想去下一个屋, 只能永远留在这陪我!”
“嗯……好的,那我先走了。”
经过大约五秒钟的思考,说完这句话之后安明晦就干脆地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其动作之流畅气得08号几乎想要立刻把人抓回来,同时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发酸:这小混蛋, 再见到我就真的一点特别的感觉都没有?
“对了,”重新从还没关上的门外探进半个脑袋,安明晦笑盈盈地看着浑身都散发着不高兴的气息的囚徒先生,“我确实得先去跟下一位先生谈些事情, 而且看你哭得这么难过,我就不检查你身上有没有伤口了,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之后也不会有惩罚了,就当是不能陪你多待一会儿的补偿,好不好?”
“好了,我这次真的要走了,趁我不在的时候哭也就算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如果还哭,我就真的生气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在08号反应过来之前,安明晦就关上了门,转身向着最后一个目的地走去——现在要去听听罪魁祸首的“呈堂供词”了。
这一次,他连敲门的步骤都省去了,一路小跑着来到09号房间门前之后径自抬手打开了门,然后看向了屋子里被锁链绑得结结实实的人。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总觉得你好像被绑得格外严实?”他走进门,先是打量了一圈那足有手腕粗细,来来回回一直缠到09号手肘的锁链,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你猜是为什么?”09号阴沉地反问。
“让我猜吗?”歪了歪脑袋,安明晦走上前,一抬手就轻巧地摘下了09号脸上的面具,然后蹲下来笑着直视那张万分熟悉、只不过表情不太愉快的脸,“我猜是因为你总是搞破坏,对不对?才过了这么几天,现在说好久不见是不是不太合适?”
在面具被取掉之后,所有的伪装也就跟着消失,这人身上不再是这里统一的灰白色衣服,而是安明晦不久之前还经常能看见的居家服,头发也从毫无特色的黑色短发变回了原本的浅金色,那张俊美而带有侵略性的面容也再熟悉不过了。
“那么,我该叫你什么比较好呢,09号先生?莱尔?还是该叫你开发者先生?”
“别又来诈我,”莱尔神色不虞地轻哼一声,“你在那个皇帝的世界的时候糊弄我的账还没跟你算。”
突然提起这个,安明晦还真的愣了半晌才回忆起莱尔指的是什么——应该是他那时候从开发者口中套出了皇帝陛下确实是当时的主角这件事。
“那可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而且气了十年还不够?”恶人先告状也不过如此。
“先不说那些,”安明晦坐下来,难得地露出了认真而严肃的表情,“现在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开了吗?”
这人脸上总是带着柔软的笑容,现在突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让莱尔不习惯的同时也下意识地有种背后发毛的感觉——像是犯了错被家长抓住的孩子那样。
于是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莱尔连语气都一下子弱了下来:“那你问就是了,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不过话说在前头,你前面几次死的时候确实是我的主意,后面的跟我没关系……”
最开始也不过是当个乐子瞧,谁能想到自己真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而且还喜欢得要死要活的。
“跟你没关系吗?”
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又让莱尔一个激灵,本就所剩无几的气势更是几乎跌倒了土里,只能小声回答:“倒也不是完全没关系……”
这一切真要说的话,谁都没法从中干干净净地摘出去,因为说到底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同一个存在而已——即使他们彼此都不太乐意承认这一点。
“我……不是人类。”
以这样一句并不出乎安明晦预料的话为开头,通过叙述和问答相结合的形式,这一系列颇为荒诞的事情终于在他面前被一点点地铺展了开来。
就像莱尔说的那样,他、或者说他们,并不是人类,但就连他自己也没法说明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人类也好,妖怪神仙也罢,不论强大还是弱小,其实在莱尔看来他们都生活得很简单,就算是有再多的事要做,有再多的愿望没有完成,但那终归是着眼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哪怕有谁的夙愿是毁掉整个世界,那也不过就是到此为止了。
但是像他们这样的存在是被排除在世界之外的,他们更像是管理者,手下管束着数不胜数的一个个世界,那些世界或者彼此独立,或者有所交融之处,但不过再怎么复杂,在他们看来也不过就像是缠在一起的毛线团一样,没什么稀奇的。
每一刻都有无数个新的世界诞生,也会有无数个世界就此毁灭消失,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每个世界中似乎都上演着精彩的戏码,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存在都各自忙碌着,可是作为管理者,他们一直都过着乏味的生活——毛线团的数量再多、色彩再多变、花样再繁复,那说到底也还是毛线球而已。
而且不止如此,他每天还要吸收很多来自各个毛线球溢出的情绪,其中以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为主,贪婪、暴戾、色.欲……数之不尽的情绪被吸收进来,但他不像同僚那样勤快,不想而且也觉得没必要去整理这些东西,就放任这些情绪自己形成一个又一个碎片。
这些碎片每一个都不是真正的他,但也每个都是真正的他。说白了也只是一个找不出源头的存在而已,从毛线球中来的碎片多了自然也就变成了他这个完整的管理者,像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好像也根本还不配拥有什么“真正的人格”,毕竟这听起来就太奢侈了。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打发时间的办法,那就是把组成自己的这些碎片打散开,扔进一个单独的小世界,让它们自相残杀——其实自己跟自己打架也挺无聊的,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一点,而且反正总会有源源不断的碎片补充进来,再怎么消耗也无所谓。
那个小世界,也就是现在作为游戏场地被送给了安明晦的这个地方。
后来有一天,向来兢兢业业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同僚把自己投进了手下的其中一个世界内,因为那个家伙更喜欢各种正面的情绪,而在吸收情绪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混入负面的情绪,所以同僚是打算通过这种形式把不好的那一部分剔除掉的——大概其中还藏了想要顺便去玩一玩的私心。
一开始莱尔也没多理会,谁想到那家伙回来之后整个变了个样。以前还会经常观察各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像个傻子一样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喜欢那些善良的英雄,结果从世界脱离之后整日就阴沉着脸,原本想剔除的那一部分不但没剔除,反而还比之前更加势盛了。那家伙偶尔念叨着“好人就该去死”,却把一个脆弱渺小得几乎难以发觉的灵魂捧在手心里当个宝,在等待适合投入灵魂的新世界成长好的时候,有时还会盯着那一簇灵魂笑得怪恶心的。
总的来说,挺吓人的,像是失心疯。
那时候正好赶上莱尔觉得无聊,觉得同僚的这种表现有点意思,于是就没有再把自己的碎片投入原本的那个小世界打打杀杀,而是分散开来投入到了不同的完整世界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他是完全抹除了自己原本的所有意识的,只打算等着自己的碎片在不同的毛线球中自己“醒”过来,或者直接死在那里面,以这样的形式脱离这个新游戏。
莱尔也坦白地承认,即使看起来是完整的个体,但自己也确实只是一块碎片而已,充其量只能说是比较倒霉的一片,因为在他从自己的“毛线团”中恢复原本的意识并脱离时,发现其他的碎片一个个都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出来的打算。
看着就让人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