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剑, 怎么可能会有活人的阳气呢?
贺屿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再明显不过,只不过他目前饲养的那个人似乎有点傻,总也没想起来问他。
他真的很讨厌被弄脏,可能是从被铸造出来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的毛病。
毕竟他的诞生说起来也不那么光彩。
再次醒来后,贺屿也曾查阅过一些现代的史料记录, 发现那些记载大多不清不楚, 只说他是一把堪称奇迹的宝剑, 却没有说这样的宝剑是怎样被铸造出来的。
以千万人的生魂为剑炉燃料, 以可成江河的鲜血淬炼,正是这样一把用活人性命堆砌而成的剑, 成了后代饱受赞誉的名器,孕育出了灵智, 而且天然便可吸取活人阳气。
对于这些贺屿其实不太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在铸造的过程中, 那全身上下都被鲜血浸没的感觉实在很不舒服, 粘稠、腥臭、脏污,令他根本不想去回忆。
可惜就算是后来,他曾到过许多个人手中, 但无一例外的是总要经常被弄得满身是血。
其实在博物馆里一直睡着也挺不错的, 贺屿也只是时隔了许多年才一时兴起出去走走,在刚刚进入现代的人类社会时实在是弄出了很多麻烦,但还好普通的人类还是很容易搞定的。而最让他烦躁的还是现代社会不允许随便杀人,不像是以前那样,看见哪个杂碎觉得心烦了, 可以随心所欲地把人弄死而不需要考虑毁尸灭迹的问题。
在离开博物馆后,贺屿也曾回去看过昔日的一些“同僚”,发现那些曾经有过灵识的兵器如今已经尽数变作平凡无奇的寻常器物,大概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被磨尽了灵气。
这些他都不关心,也觉得无所谓,只不过现在终于发现要养一个活死人真是件麻烦的事,才觉得以前见过的那些养鬼的天师也真算是有心了。
所幸运气还不算太差,在那样的境况里,他只要出去溜达一圈,就能碰到自己送上来找死的家伙,或者顺手捡几个刚刚被这里的小鬼弄死的人补充一下阳气。
为什么要养着一个活死人?贺屿想不出理由,就姑且当做是因为伞还没有还回去吧。
结果这天安明晦还是没有拿到自己的伞,因为贺屿没带钥匙。
“是真的没带钥匙吗?”安明晦当时笑着问道,但贺屿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追问。
两个人大晚上的在宿舍区的长椅上坐了几个小时,一直到快要门禁的时间,安明晦才主动告别,回了自己在外租的已经一个星期没进过门的公寓。
回去之后他也并没有睡觉,而是打开电脑上网打发了一下时间,因为他知道等到天亮之后就又要回去了,与其睡得迷迷糊糊地回去,还不如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大概是在九点出头的时间,安明晦发现自己突然之间再次回到了贺屿的宿舍,身边坐着的李程岳还在低着头打瞌睡,看起来有点好笑。
像这样看起来安逸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
他抬头,刚好看见窗外有一个缺了一半头颅的鬼魂趴在窗口,仅剩下一个挂在眼眶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好像在看着什么美味佳肴一般。
下一刻,一柄闪烁着幽光的长剑悄然飘至窗前,剑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煞气轻易地吓退了那只小鬼。
安明晦回过头,果然看到贺屿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地看着窗口的方向。
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了打瞌睡的李程岳。
那声音听起来离他们很近,像是附近的宿舍传出来的。也不算奇怪,毕竟除了他们之外也还有很多人选择躲在宿舍里,但并不是每一个屋子里都有贺屿这样的人间杀器坐镇的。
“我们的食物差不多快吃完了。”安明晦撑着下巴,“也不能一直在宿舍里躲着了,昨……今天已经被敲了三次门了。”
“而且我们也的确不能总是不参与游戏。”说着,他抬起手碰了碰长剑那冰冷的刀刃,又看了一眼贺屿和小学弟神情中难以压抑的烦躁,“虽然都瞒着我,但你们两个都已经受到影响了吧?虽然我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但这点东西还是可以观察出来的。”
他这个身体死亡的事情之前就已经告诉过李程岳了,毕竟正常的活人是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需要进食的,贺屿还可以用天师世家的传人来忽悠过去,但他可就不太好穿这个马甲了。他没详细说理由,小学弟看起来除了震惊也没有反感的意思,而且看那时不时流露出的同情眼神,大概已经自己在脑子里给他补充上了什么合理的理由吧……
虽然说起来不太好,但有的时候杀戮反而是一种发泄,尤其是在这种地方本就会受到精神上的影响,如果一直都只是压抑着的话,也是很可能会出问题的。
“啊?可是,学长你……”李程岳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只是觉得……那种打打杀杀的事情,被放在这位神仙一样温柔和善的学长面前,就格外的不应该,即使没人责备也会让他有罪恶感。
“没关系的,我既然没有能力结束这一切,那就没有理由阻止任何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做出任何事。”安明晦温和地安慰着看起来有点羞愧的小学弟,“可能看起来不像,但我确实还没有那么脆弱。已经到了这种局面,如果真的是只有杀戮才能离开这个地狱的话,那么谁都没有资格去责备任何人了。”
贺屿凉凉地开口:“说得好听,你指望他能杀谁?”最后还不是要靠我。
李程岳:“……”
安学长笑盈盈地给每天都在受欺负的小学弟挽尊:“好了,给我的小学弟留点面子,别这么说。”
贺屿:“你只有这一个学弟?”我不是你学弟吗?
安学长:“……好好好,你也是学弟,别生气了,我们还要靠你保护呢。”
不只是人,就算是一把剑,在暴躁的状态下也会口不择言,并且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正常的话。
如果真是学弟也就算了,可他的真实年龄都不知道是多少个安明晦的总和。
安明晦也看出了贺屿的懊恼,但他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站起身,再次把那柄长剑拿了起来:“没关系的,虽然可能概率不大,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的话完全可以稍微依赖一点学长的,你们两个都是。”
“毕竟……”他的笑容有些怀念,也有几分无奈,“我都已经是死人了,如果能让你们好好活下去,也算是很值得了。”
“你见过会走会跑会说话的死人?”贺屿眉头一皱,又忍不住冷哼一声,带着满身的暴躁气息粗鲁地打开了房门,“不会说就不要瞎说,跟上。”
李程岳心里想:这可真是个注孤生。
安明晦就不一样了,他不但敢想,还敢说:“贺屿,你好暴躁啊。”
贺屿脾气一直不算好,但碰上这个人相关的某些事会格外不好,而现在安明晦直接说了出来,实打实地让他的步子慢了下来。
“如果不好好把话讲清楚的话,别人是不会知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的。”安明晦叹着气走上前几步,跟在了贺屿的后面一起向外走去,“这样很难和人搞好关系,我以前相处过的恋人都不会这样的。”
李程岳觉得自己几乎看见贺屿头上喷出了一个火山,根据经验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无,但还是被无缘无故地一脚踢进了火坑。
只听见贺屿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阴沉着脸以十分危险的语气道:“我不喜欢听你替这个人说话,这个地方的物资不会再生,下次我不介意把他剁了拿去喂给其他校友。”
然而安明晦还是在微笑着。
甚至他还有闲心抬起手摸摸剑灵的头顶,温和地道:“好好说出来不是挺好的吗?就算是吃醋了,你不说出来我可能就不会意识到。”
简直是大型驯兽现场。
——吃醋?那是什么东西?
根本不是人也从不关注这方面信息的贺屿并不了解这个词汇的具体含义,他只是觉得安明晦的态度让他觉得还算舒心,于是就没说什么,转身继续走了。
然而贺屿的好脸色也只维持到走出宿舍楼,看到十来个人迎面走来的那一刻为止。
因为安明晦看到那些人其中的一个女生时,惊讶地叫了一声:“宋晗?”
这名字贺屿有印象。
他抬眼扫视了一圈对面的一群人,个个都挂了点彩,看起来很狼狈,像是刚从一场恶战中逃跑。
又脏,又恶心,又麻烦。
但是有阳气,勉强可以做他养人的饲料。
贺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上露出了阴郁而可怖的笑意,他只是随意地一抬手,那把被安明晦拿着的长剑就凭空飞到了他的掌心,他顺着安明晦的眼神锁定了其中一个长相漂亮但满脸恐惧的女孩,面上令人胆寒的笑意越发明显。
——既然是熟人,那吃起来味道是不是会更好?反正早晚都是死,今天死在他这也没什么不好。
——真恶心,染指过他养着的人,死了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