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回到自己住的屋中后, 安明晦才叹着气回答了开发者的那个提议。
“你既说了想不到,那便是说明我最初的判断应当是正确的,否则你怎么会等到现在才这样说?”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 那位不知真身何在的开发者陷入了沉默, 良久没有给他回应。
其实这句话才是在诈对方的回复,安明晦本来对于猜测开发者的心思根本没有把握,毕竟对方的性格非常怪异, 根本让人无从捉摸。
他想着这个脾气古怪的开发者好像也并不总是那样精明,也会有犯傻而不自知的时候, 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看你这反应,我大概是说对了?这次算不算是我略胜一筹了?”
又是一段死一般的沉默, 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久久没有跳出来。
“咳……”没想到这点小事会让对方耿耿于怀到自闭的地步, 安明晦尴尬地咳嗽一声,话锋一转,“抱歉, 不要这么介意, 是我不对, 不该笑话你。你想让我做什么事情,我答应就是了,若我做成了,你就告诉我每一次的主角究竟是不是同一人,如何?”
开发者寄语:你知道上一个妄图算计我的家伙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好了,不要生气了,好歹你我也认识了这么久, 就原谅我一次可好?”安明晦好脾气地笑了笑,并没有被那句话里隐含的威胁意味吓到,“说来我也还没有好好感谢过你,那么多次离开时都帮我屏蔽了知觉。你我之间并没有针锋相对的必要,偶尔静下来好好说说话不也很好吗?”
开发者寄语:说得不错,可惜我并没有必要跟一个随手就能抹杀的低级存在交流。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纳闷:“最近这几个世界你时不时会出现,我以为是想跟我进行交流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个对话框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让安明晦意识到自己可能又不小心把开发者给气到了。
于是他再次弱声弱气地道:“你别生气,我不再多说就是了。”
不过颇有些脾气的开发者从那以后并未再说哪怕一个字,似乎真是生气了。
而且这气性一起,就是将近十年。
十年的时光里,安明晦眼看着原本势盛的几位皇子一个接一个的因着种种原由而失了圣心,眼看着安家由原来的权倾朝野走到落魄失势,心下有几分感慨,却也并不惊讶。
安家站错了队伍,这种事情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遑论朝堂上还有那许多人打着落井下石的心思,只要抓到一点机会就要极力打压。
而陆庭深这些年在崭露头角的同时,也在逐渐地疏远与安家的联系,偶尔遇见也不会再像最初那样追上来笑着喊几句“安哥哥”,而是面色如常地点头问候,仿佛彼此只不过是一面之交罢了。
当今圣上龙体欠安,余下的几位皇子之间暗地里更是斗得越发激烈,在这种情势之下暂避锋芒并不是坏事,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不过要时常忍受来自对头的冷嘲热讽或者欺压罢了。
而对于现在的安家而言,最为棘手的死对头大概就是任户部尚书的张霖了。
此人有点小聪明,却又无成大事之深谋远虑,可谓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偏偏却又是个不懂得收敛的嚣张性子,在陆庭深得势之后犹犹豫豫地站了七皇子的队,如今见自己支持的皇子越发有了赢面,便也跟着越发嚣张起来。
再过半月,便是皇帝的六十大寿,届时群臣百官、后宫嫔妃和他国使者皆会送上贺礼,还要安排各地享有盛名的伶人前来献艺。
这样的场合,要想动些手脚、给人使个绊子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所以当安明晦私下里被安家主找去,听着对方面色铁青地下了命令时也并未感到有多诧异。
这个命令是,在皇帝的寿宴上以女子扮相,代替因手腕受了伤而不能前来献艺的伶人抚琴奏乐。
原本的乐师乃是江南一带享有盛名的琴师,向来以琴艺超绝、貌若谪仙闻名,如今她不能来,原本的节目就势必要另找人来替代,但找上安家的公子来做这种活计,就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安家不愿意让他的兄长去做这种事,而让他这个影子去做,说来也是再正常不过,毕竟当初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留下了他这张可能会招致祸患的脸。
安明晦打着手语询问:此事公子可曾知晓?
安家主沉默片刻,随后才答道:“此事不要让他知晓。”
果然如此,如果早先被兄长知道了这事,那兄长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他这样做,这一点安家主也看得清楚。
于是安明晦没再多问一字一句,只应下了这件差事,在被告知了寿宴上要弹奏的曲目之后便欠身准备退下。
“初二,”在他将将走到书房门口时,安家主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却又沉默半晌,才堪堪开口问道,“你可憎恨我们?”
此时他的指尖刚刚碰到门框,在上面停滞了片刻,随后又从门上移开,转而抚摸了一下自己面上所戴的面具边缘,稍作思量,这一次直接开了口回答:“予我性命,却夺我姓名,故而无仇无怨,亦无恩无德。但若问是否憎恨,却也是恨的。”
于他而言这只是又一次特殊的体验,虽不风光,但也并没有什么苦痛,然而对于原主而言却是被毁了一生,所以他还是代替原主说出了这一个恨字。
这之后他没有等安家主多说什么,便推门离开了。
***
寿辰当晚,安家主果然并未带安哥哥一同前去,只是与他知会了一声,说是自己有事要初二去做,便把人要走了。
安明晦是在安府中换了衣裳才与安家主一同出了门的,他未施粉黛,只在面上戴了一层多是女子佩戴的面纱,便顶着这一身轻纱罗裙走了出去。
这种事在古人眼里自然是莫大的折辱,但安明晦也不知自己是因为走过的世界多了还是因为本就生于现代,对于这种事情只是觉得有点尴尬和不自在,倒没觉得是什么涉及尊严底线的大事。
除却这身女子的衣裙外,其他事宜就更加不会令他感到为难,且不说抚琴这事他早已熟之又熟,即使面对的是帝王与众多高官,也还不值得他为之怯场。
说到底还是这轻飘飘的衣服最让他不适应。
他的曲目排在十分靠后的位置,抱着琴在大殿外等候了许久,才终于等到负责相应事宜的太监匆匆走来告知他准备入殿。
这属实让安明晦松了口气,即使身材瘦削并不会因裙装而显得壮硕怪异,但他的身量摆在这,穿的又是寻常衣裙而不是唱戏的衣服,在这众多衣着各异的伶人之中也引来了不少注目礼。
早些结束这个差事,早点换下这身衣裳,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待前一个节目结束,舞女们纷纷离场时,安明晦也就抱着琴缓步走入大殿之内,顶着两侧坐席上群臣投来的目光一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殿前,对着正座之上的皇帝行了一礼,随后便跪坐下来摆正琴身,抬起手腕作势将要弹出第一个音符。
在指尖落在琴弦上之前,他突然感觉到一束格外强烈的视线,抬头望去就恰好与坐在帝王身侧的陆庭深对上了视线,见对方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便隔着面纱回了一个朦胧的微笑。
即使鼻梁及以下的面容都被遮盖,但从眉眼间还是看得出笑意的。得了他这一个笑容,陆庭深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阴沉得像是随时能滴出水来,手指也骤然死死地捏住了手中的酒杯。
这一次视线相对后,安明晦就没有再耽搁,指尖拂过琴弦,带起阵阵行云流水的乐声,正式开始了献艺。
古代的世界也经历过不止一个了,安明晦的琴艺也早已磨练出来了,然而正当在场宾客尽都沉浸其中时,一道杯子碎裂的尖锐声响骤然打破了这精妙的琴音。
在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位于高座的陆庭深沉着脸拂袖起身,一掌重重地拍在了面前桌案之上,沉声怒斥:“简直胡闹!父皇寿宴之上竟出了如此闹剧,礼部与吏部之人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