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已是天黑, 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天黑。在沉沉的昏厥中, 蔡竹君根本不知时间流逝了几日。很显然,这里不是她晕倒前待的那个地方。
那这里是哪里?
蔡竹君睁着眼环顾着四周,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木制的屋子,简单的陈设,一切朴素至极。她们如何来的这里?
动了动手臂, 肩膀旋即传来一阵酸痛。她感知到自己身上的灵力已恢复了五成,很快, 这种酸痛之感被灵力抹去了。
阿羽呢?突然的心慌在心底绵延。蔡竹君坐起身来,找遍了整个房间, 也没有发现杨晞羽的身影。她急色匆匆地下了床, 高声唤道:“阿羽,阿羽!”
她动作太急,一个不小心打翻了床头放置着的一个铜盆。铜盆触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隔壁屋子里的人听见了这厢的动静,起身,扶着墙壁走了过来。
她们在门框处相遇。门是蔡竹君由内至外打开的,她低着头, 先是听到了门外之人的声音:“杨姑娘没有生命危险了, 你放心, 她就在你隔壁的房间。”
“你......”蔡竹君抬头盯着女人的面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很虚弱,要好好休息。灵力反噬,再强的人都经受不住, 你要救她,得先学会保住自己的命。”说话的人便是失踪多日的沈安颐。
“你怎么在这?”蔡竹君没有理会沈安颐的说教,讶异地问。她上下打量着沈安颐,发现她受了不少的伤。手臂被白纱布捆着,系于脖上。脸上、颈侧都有明显的伤痕,触目惊心。还有她的腿,左右摇摆,似乎也立不稳。
“你怎么伤成了这样?”蔡竹君接连问道。
“我是无意中发现了你们,恰巧那时走到林中采摘草药。那时你同杨姑娘的情况都不好,性命垂危,我便将你们带到这儿来了。”沈安颐先回答了蔡竹君问出的第一个问题,而后道,“至于我身上的伤,想必你也猜到了,是树棺人弄的。”
“你们到达秘境了?”
“呵——”沈安颐笑着摇了摇头,嘴里冒出一个字,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你们不知道吧,我们刚出山还未北行,手中的两张碎片就都被夺走了,就在那天夜晚。”
“被夺走了?”蔡竹君蹙起眉来。
“剩下的两个树棺人,绛紫与幽蓝,她们太厉害了。”沈安颐面容犹有恐惧,她艰难地回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若非短笛在手,可以压制她们的妖性,此时我与流烟早已命丧黄泉。”
蔡竹君也与绛紫交过手,自然知晓她的厉害。听到这里,不由得沉默了半晌。
“不过现在的境况也没有多好,我与流烟手中的两张碎片被夺,流烟受了重伤,我亦行动不便......还好有这个避难的地方,树棺人进不来,我们才躲过这一劫。”沈安颐的头低了下来,语气低沉伤悲。
“这是什么地方?”
“炼尸族当家人的地盘,外头种了与树棺人相斥的灵树,树棺人无法进来。”沈安颐道,“你们待在里头很安全,不用担心。”
想起碎片,蔡竹君心底算了算,道:“你那的两张碎片被夺走了,我这儿的两张也被夺走了,也就是说,七张碎片,绛紫与幽蓝拥有了六张,她们要开启万具树棺人,只差最后的那一张碎片了。”
“没错。这最后一张碎片,是清舒与迁遥手中的那一张。”沈安颐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结局已定......”蔡竹君眸中的光彩消失了,“实力悬殊,我们再挣扎也没有用了......”
“并不是这样。”沈安颐受的伤虽重,却没有想过退缩放弃:“未成定局,一切还有扭转的机会。刚才那些话,不像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你们经历了什么?竟如此悲观?”
“我们也同绛紫交过手了,我根本敌不过她。我只能看着阿羽被伤害,却无力保护她......”
沈安颐不说话,看着心爱之人受伤的痛苦,她也经历过。只不过流烟同她一心,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大家相识一场,已是朋友。你要看着清舒与迁遥两个凡人去对抗强大的树棺人而不施以援手?”
“这不是施以援手就能解决的事情,她们之力加上我,再加上你,你觉得可以战胜强大的树棺人?”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呢?”二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争吵的迹象,扰醒了隔壁厢房中的杨晞羽。
“我觉得不行。”蔡竹君直接了当地说,“我觉得就算我们合力,也无济于事。这是事实,你们必须面对事实。”
沈安颐用失望至极的目光看着她。
蔡竹君同她对视,“你救了我们,我感激涕零,这个恩我会想他法报答。夏姑娘与季姑娘是良善之人,我也不想看着她们去送死,但事已至此,旁人根本难以左右。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是阿羽,我只想与她一起平安喜乐地度过一世。”
“绛紫与蔚蓝开启了万具树棺人,必将天下大乱,你们又有何来安宁之说?你想护着她,得将问题解决,而不是放任不管!”沈安颐已是大怒。
“你不必说了,我是不会去的!”蔡竹君拂袖别开身子,脸紧紧地绷着。
沈安颐气急径直转身离开,讥讽道:“一人之力也是力,我不会袖手旁观,明日一早便出发,这儿有屏障,树棺人闯不进来,你便躲在这里头,做个缩头乌龟吧。”
蔡竹君紧绷的脸低了下来。
***
清幽的环境,鸟语花香阵阵,蔡竹君推开窗子,定定地站在窗前,望向窗外潺潺流动的溪流,思绪杂芜。
杨晞羽躺在旁侧的床榻上,只要一扭头,蔡竹君就能看到她。只不过在现下的情况,蔡竹君不敢看她。
她将视线抬高,望向山野中那一片火红的枫,慢慢失神。
“阿......君......”身后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蔡竹君猛然将脑袋扭转了过去。
不知何时,杨晞羽已经醒来,挪动着身子靠在床头,正抬高脑袋看着她。
“你起来作甚?好好躺着。”蔡竹君按住杨晞羽的肩头,不敢用太大的力。
杨晞羽连忙摆了摆脑袋,示意自己想要坐起来。两缕发丝在她脸上甩来甩去,蔡竹君将它们别在身后。
纵使沈安颐医术高超,也不能在一日之内妙手回春。杨晞羽性命虽无忧,身子上的疼痛还是存在的。受的那些伤也要慢慢地养回来。
蔡竹君看着她一挪一动,眉头都要皱起,神情痛苦,心中担忧更甚。
“我想坐起来。”杨晞羽的声音像是弥留之际的孤寡之人,不仅虚弱无力,而且缥缈嘶哑。
蔡竹君恨不得强迫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可她不敢轻举妄动。杨晞羽要做什么,她就顺着她的意思。
她找了两个柔软的枕,铺在杨晞羽的后方,轻轻扶着她的身子靠住,而后拖动被褥,将她结结实实地围住。
“怎么了,你要做什么?”蔡竹君身子前倾,等着杨晞羽开口。
“我们......谈谈......”
“谈谈”与“聊聊”都是说话的意思,严肃程度却不同。按着杨晞羽的性子,挑了“谈谈”这个词,应当是重要的事情了。
蔡竹君隐约猜到了几分。
“你说,我听着。你小声些说,我都听得见,你不用太费力。”蔡竹君仍担忧杨晞羽的伤。
见面前之人为自己如此之紧张,杨晞羽虚弱的面容上扯起了一个笑容,缓了缓继而道:“我很早醒过一回,后来又睡着的。醒的那时,恰巧就听见了你与沈大夫的谈话。”
“你听到了......听到了多少?”蔡竹君的目光中满是复杂,同杨晞羽对视了两眼,不自然地又将视线移开。半晌,才开口道,“阿羽,这是我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杨晞羽看着蔡竹君,弯了弯眉眼,目光之中浸着柔情。
“你能理解吗?”蔡竹君小心翼翼地问道,杨晞羽在她心中的分量,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包括她自己,所以她分外在意杨晞羽的看法。
“我知道......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
蔡竹君呆愣住了。
“如果是你的真实想法,你就不会皱眉了,我知道......你的内心很纠结。你说出来的,只是一个部分......”
杨晞羽的手从被褥里伸了出来,探到蔡竹君的手,轻轻地握住。蔡竹君动了动,将她瘦弱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掌心里。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的所思所想,竟杨晞羽一眼探知了。
“阿君,我希望你去......”杨晞羽费力地将这句话说出口。她已做好了和蔡竹君同生共死的打算,所以不论结局这么样,在自己这里都能画上一个句号。只是她不希望这个世界被一群邪恶的人搅得天翻地覆。
蔡竹君沉默。
“我希望你去,然后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杨晞羽笑了。
蔡竹君望着她,不知怎的,心变坚定了。
心爱之人的力量,要比内心的自我劝说要强大许多。蔡竹君忽然觉得自己非常的“见色忘义”。
“好。”没有过久的思索,蔡竹君捧着杨晞羽的双手,轻轻地说出了这一个字。
***
“前方便是那片秘林。”夏清舒站在小径边上,指向那片被雾气笼罩着的林子。林子的中心位置,一个高大且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分外惹人注目。
季迁遥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千年古榕,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榕树周遭好似萦绕着一圈的紫色的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不是错觉,我也看见了。有人在那里等我们。”
那个“人”指的是谁,自然不必多说,二人心领神会。
“将素锦留在外头吧,若我们能出来,便将她带回去。若不能,便让过路的人将她解救出来。”
“可以。”
三匹马皆被留在了秘林之外,系在靠近小路的树旁。
夏清舒将素锦身上大部分的绳子解开,只剩手腕上绑着一个,若没有过路之人,凭她自己亦可逃脱。
夏清舒偏过脑袋问着季迁遥,“东西都带上了么?”
“都带好了。”季迁遥点头回应。
“那我们出发了。”
“走。”
危险就在前方,二人义无反顾地去了,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她们自己。这几个月的时光漫长得不像话,二人遍历了酸甜苦辣。不久之后,她们要历经她们人生之中最大的劫难,按着她们一早就商量好的方式,共同面对。
不论结局如何,她们都要共同经历、共同面对与共同承担。
“路被雾气遮掩了,找不到在哪里。”季迁遥蹲低身子,企图从下方窥探。
“不急,我们慢慢找。”夏清舒也欲蹲低身子查看,只不过她的腿才弯起,雾障便像通了人性,骤然打开。像是天神从中间劈了一刀,沿着两边均匀的散去。
一条路现了出来。
“为何会这样?”季迁遥问,“是不是我们触及了开关?”
夏清舒打量着小路两旁浅淡的紫光,摇了摇头,“有人等不及了。”
这条通路绕过布满荆棘的丛林,跨过湍急的水里,向着高大雄壮的千年古延伸。
“走吧。”夏清舒拽紧了季迁遥的手。
踏入秘林,视野一下子就变黑了。林中树木茂密,遮天蔽日,虽是青天白日,却有一种行走在黑夜里的感觉。
林子很静,一声虫鸣都没有,连风都不曾刮动,让人窒息的安静。
越往里走,这种窒息的感觉越强烈。
“是谁?”突然,一只手拍了拍了夏清舒的肩头,她一个反手擒住了这只手的主人。
“是我。”沈安颐低沉的声音传来,接着她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们这般贸然行事,进去等于送死。”沈安颐敛起了笑意,神色严肃道。“跟我来。”她在前方带着路,将二人往两棵重阳木中间走去。
“这是什么?”沈安颐走到了前头,夏清舒这才发现她不是站在地上的,而是骑在一只小兽身上。
“这是树棺灵骑,只听命于我。只不过它没有攻击性,无法同我们一起战斗。”
沈安颐从灵骑上下来,拍了拍灵骑的脑袋,突然从灵骑身上分出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小兽。
“我们可以借着它来快速移动。你们坐上去试试。”
“我们现在去哪?”
“找个安静的地方,商量计谋,面对树棺人,我们只能智取。”
千年古榕茂密的枝叶下,阿茹坐在榕树凸起的板状根上,手里转着一根狗尾草。闻言,她的嘴角噙起了一抹阴森的笑容,低声念着:“智取么?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种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