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乐阳公主府。
素锦带着一个身披黑袍之人快速穿过廊道, 在内院书房门前站定, 抬手敲了敲房门,门内很快传来了响应:“进来吧。”
素锦推门而入, 季迁遥正端坐于书案前, 翻看着今日快马加鞭送入京中的几份证词。
她早知赵晏源暗地里做了许多贪赃枉法、丧尽天良之事,但这一查, 她才知道, 这些事要比自己知道的“许多”还要多得多。
“草民欧阳世骏参见长公主殿下。”黑袍之人在书桌前站定, 双手扣着帽檐揭下帽子, 紧接着跪拜于地, 行了叩首之礼。
季迁遥放下手上之物,紧蹙着眉头道:“免礼,起身吧。”
“是。”欧阳世骏站起身子, 脊背微弓,头低着。显而易见,对待长公主殿下, 他是十分尊敬的。
“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季迁遥示意素锦将桌上的几份证词递给他看。
欧阳世骏看罢, 点了点头,将口供递还给素锦:“禀殿下, 这些确实是真事,只不过赵晏源所做之事......”他顿了顿:“还不止这些。”
季迁遥一惊:“什么?这几条兼并土地、残害百姓、贪污受贿之罪足以诛其九族, 居然还有, 这老狐狸还真是深藏不露, 胆子也忒大了!”
“所谓欲壑难填,赵晏源旧时尝到了甜头,欲望便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会落入这个圈套也是基于此。”
“你当初是用永定候夏衍诱其入的圈套,他们二人又有何纠葛?”
欧阳世骏缓缓道:“赵家私制商船,将黑火、茶叶、丝绸贩卖到日本、西洋等地,以牟取暴利。永定候夏衍镇守东南沿海,截获过赵家的商船。夏侯爷秉公处置,将商船上的货物充公入库,相关人等依法处置。那时,赵晏源便对夏侯爷不满了。”
“贩卖黑火乃是重罪,你可有证据证明?”季迁遥严肃道。
“老狐狸心思缜密,走这条路之时已经想好了后路,所有的商船都通过外家联系,同赵府撇得干干净净,故而当初永定候查案之时怎么也查不到赵晏源的头上。不过我这里......”欧阳世骏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这里有他们联系往来的信件,加上我的证词,足以给他定罪。”
“好。”季迁遥大喜。
欧阳世骏继续道:“至于这次嫁祸夏将军之事,赵晔宾已经被我拖下水,赵家也脱不了罪责,不论赵晏源在牢中如何努力,爆出赵晔宾的罪证,其必受牵连。”
季迁遥神情骤然变得严肃,对着欧阳世骏道:“你可想好了,这一条可是不归之路。本宫会尽力保你,只是往事你也牵涉其中,只怕是也逃脱不过......”
闻言,欧阳世骏跪下:“谢殿下关怀,草民旧时认贼作父,多亏殿下将真相告知。为扳倒如此蛀虫,草民死不足惜!”
重重地一叩首,欧阳世骏的神情之中满是坚定。
季迁遥沉声问道:“你打算如何行事?”
欧阳世骏道:“证据已足,只要向上揭发即可。夏家廉洁奉公,又是此事的受害之人,草民是想将此些罪证交于夏将军,让其呈到御前。铲除赵家之后,她必有大功。殿下以为如何?”
季迁遥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妥。”
“为何?”
“本宫觉得应天府尹洪贺望更合适一些。”季迁遥没有说出夏清舒不妥的原因,只是提出了一个更合适的人选,沉静幽深的双眸淡淡地落在欧阳世骏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欧阳世骏低头想了想,并未固执己见,恭敬道:“那便按照殿下的意思来。”
***
大燕鸿溯六年腊月二十四,欧阳世骏向应天府尹告发文渊阁大学士赵晏源的十条大罪,震惊朝野。
洪贺望不敢怠慢,即刻带着欧阳世骏入了宫面圣。鸿溯帝闻之,龙颜大怒,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此事一出,举国哗然,唯独夏清舒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对着这些不关己之事充耳不闻。
她手上的疤落得差不多了,沈安颐交代午后去要去医馆一趟。刚一下朝,官服还未曾换下,夏清舒便奔着医馆来。
医馆内堂,沈安颐按了按夏清舒手掌心处新生的肌肤,浅浅笑了一声:“恭喜夏将军了,您这手上的伤痊愈了。”
等了许久,沈安颐仍未收到回应,她收起药箱,抬头之时才发现夏清舒不对劲,似是走神了,完全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她抬头看了一眼夏清舒身后的流烟,流烟对上她的眼睛,冲她摇了摇头,一脸我也不知道的神情。
夏清舒维持着一个姿势,呆坐在椅子上,视线投向地面,双目无神。她满脑子都是那日醉酒之事。
那日,她在长公主殿下面前到底有没有做不该做的事、说不该说的话?
沈安颐见夏清舒魂不守舍地呆坐,又瞥了眼呆愣站着的流烟,忽然,唇角勾起了坏笑。
她朝流烟使了个眼色,接着提着药箱朝着屏风后头走去。
流烟不明就里,望了一眼夏清舒,虽有不放心,但还是跟着沈大夫走了。
半柱香后,夏清舒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双脚发麻,难受的麻意令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她赶紧起身跺了跺双脚。
转悠了一圈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流烟不见了。
奇怪?这人去哪了?
夏清舒一边拍着自己的脚肚,一边高声唤道:“流烟,流烟——”
不一会儿,一人影匆匆自屏风后头绕了过来,在夏清舒面前站定。流烟气喘吁吁道:“将军,您唤我?”
夏清舒一扫视,便见流烟唇角沾着鲜红的胭脂,立马明白了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好,很好,她情场失意,偏生有人在她面前秀恩爱!都没有眼力的吗?
“回府!”夏清舒黑着脸从内堂走出,沈安颐在门外笑盈盈道:“夏将军慢走。”
流烟经过她身旁之时,还说了声:“流烟副将,记得今日还需来医馆上一次药。”声音温柔得如那三月春风,拂过耳际,激起一阵酥麻。
夏清舒的脸更黑了。
好,很好,这两个人不是没有眼力,而是眼力太好,就是来故意气她的!
夏清舒神色郁郁地回了将军府,刘奇在门口迎接,急色禀道:“将军,有一僧人寻你,在府内等了许久。”
夏清舒此时并不想见客,并且她也不认识什么僧人,便随口问道:“哪里来的僧人?”
“是城西灵通庙里的。”刘奇如实道。
“城西灵通庙?”夏清舒将这五个字在嘴里咕噜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立马停下脚步来,面上露出喜色,向刘奇确认道:“是城西灵通庙的僧人?”
刘奇点着头:“是的。”
“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夏清舒急忙道。
“在大厅内呢。”刘奇指了指。
夏清舒快步往大厅赶去。
大厅内,僧人垂首立着,背后背着一个大大的匣子。夏清舒的目光落在那匣子上,停顿片刻又收回。
“大师从灵通庙来?”夏清舒满脸笑意。
“是,这位便是夏将军了吧。”僧人开口道。
“正是。大师寻我所为何事?”
僧人笑道:“不知可否请夏将军书房一叙?”
“可以,当然可以。”夏清舒忙点头,转身吩咐道:“刘叔,备些好茶及点心,送到书房来。”
“是。”刘奇应下。
“大师,请!”夏清舒引路道。
“夏将军请。”
到了书房,夏清舒将门扣上,落下门栓。
僧人卸下背后的大匣子,轻轻地摆放在桌面上,夏清舒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着。
“大师,这是何物?”夏清舒好奇地问道,心中生出了隐隐的期待。
僧人捋了捋白须,笑道:“贫僧受人所托,将此物交予夏将军。”
夏清舒脸上有着藏不住的欣喜,嘴上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大师受何人所托?”
僧人反问了一句:“难道将军猜不到吗?”
夏清舒一愣,又高兴地点头:“猜得到,猜得到。”
僧人又道:“不知将军是否记得,每年年末有几日太皇太后会出宫至福安寺中斋戒祈福,届时宫中女眷相随。”
“记得。”夏清舒心思仍在礼物上,随口答着:“是腊月的二十五日至二十七日。”
“将军记得便好。”
夏清舒恍然想起,这三日里长公主殿下也要随驾住在寺庙之中,自己若是去别苑寻她,必定是白跑一趟。
“多谢大师提醒。”夏清舒谢道。
“时候不早了,那贫僧告辞了。”
“大师不告诉我里头是何物吗?”夏清舒拦了一拦。
僧人笑道:“此物已经送至将军手上,里头是何,将军打开便知。况且贫僧信守诺言,未曾开过,将军问我,我亦不知的。”
“劳烦大师了。”夏清舒拱手作揖道。
“夏将军客气,既已送至,贫僧便无事,那贫僧先告辞了。”
“大师慢走。”
夏清舒唤来流烟,让其送客,自己则留于房内,围着这个神秘的匣子左转转右看看。
流烟送往客归来,夏清舒仍围着木匣子打圈,神情激动道:“流烟,你说里头装的是什么呢?”
这话有点难接,因为这种木匣子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太过熟悉了,通常瞥上一眼就能认出,夏清舒定然早已知晓,此时却明知故问,又是何意呢?
流烟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好,便道:“此种木匣子自然装的是剑。”
闻言,夏清舒抬头,嫌弃地晲了她一眼:“我自然知道里头装的是剑,现在是让你猜一猜里头装的是什么剑。”
流烟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误解了将军的意思。
“属下猜不出,不如将军将它打开吧,属下已经望眼欲穿了。”
闻言,夏清舒忽然往木匣子上扑了过去,一把抱起它:“不行,我得回房开,不能让你看见了。”
流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