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颐顿住要迈开的脚,扭过头来望着夏清舒,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流烟也受伤,你快帮她也瞧瞧。”
话音刚落,沈安颐便将目光移到了流烟身上,湛亮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
流烟的呼吸骤然屏住,愣了半晌,脸一点一点地涨成了猪肝色,木讷地眨了两下的眼才道:“我也有些...烧伤,有...有劳沈大夫了。”
一对上沈安颐的双眸,流烟的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夏清舒倚着太师椅的靠背,半眯着眸子开始赶人:“本将军累了,你们去房中交谈,莫要在此处打扰我。”
“好、好。”流烟动作僵硬地抬手,支在了半空:“沈大夫这边请。”
沈安颐轻轻点了一下头,便向着流烟的厢房走去。
夏清舒笑眯眯地看着二人离开,旁侧的婢子替她整理烧毁的发丝。
“将药箱予我,你在门外等我。”来到流烟的厢房门口,沈安颐顿住了脚步,对着乖巧的药童吩咐道。
此药童原先乃一地主家的奴婢,常遭打骂。沈安颐看不过便花了些银两将其买下,安置在自家医馆中。后见她勤恳努力,便教其切药、熬药,忙碌时跟随自己出诊。
小药童跟沈安颐一样寡言少语,面对生人之时总是怯生生的,却格外听沈安颐的话。
“是。”她简短地应了一个字,便站在厢房外的柱廊旁不动了。
沈安颐随着流烟进了房间,将药箱放在圆桌上,面对流烟而立。流烟离她有两臂之远,双手时而绞着,时而抚抚衣角,无处安放。
“哪里伤着了?”沈安颐轻柔地笑了一下,温着声问道。
“肩上。”流烟抬起黑乎乎的手指了指右肩的位置。
流烟比沈安颐高出许多,进门之后便一直站着,沈安颐诊断起来十分不便。
“你坐下。”沈安颐指着一张凳子道。
流烟乖乖坐下,腰背挺得直直的。沈安颐撩起了她右肩上的发丝,尽数移至左肩。
看见她衣衫上的两个黑窟窿后,沈安颐眉头一皱。
“需将衣物脱下才能清理伤口。”
“啊?”流烟别扭地叫了一声。
“脱吧。”沈安颐动手将药箱中药膏、纱布、细针依次摆出。
流烟讷讷地站起身,动手脱起衣衫来,进而整个身子都涨成了猪肝色。
扭捏地除去了身的外衣,流烟只剩一件单薄肚兜。肚兜遮掩着前头大片的春光,而背部仅用几条细线绑着,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就在她脱衣裳的时候,沈安颐已将房内的炭火点上,此时正散着源源不断的热气,故而屋内一点都不冷。
流烟仍背对着沈大夫,心中的局促只增无减。
沈安颐的动作稳而细致,手中的细镊将黏在伤口上的碎屑一个个挑出。清理完毕后,又将药水倒在棉布之上,轻轻地点在流烟的右肩上。
药水沁入肌肤之时,会生出刺激性的疼痛,流烟不吭一声,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方才她替夏清舒医治的时候也是如此,夏清舒尚能同她谈笑风生。到底是军营中人,此等伤痛怕是司空见惯了。
沈安颐的目光顺着流烟的肩向下看去,因常年穿甲胄,她背上的肌肤要比面上的白皙许多,只是在这白皙的肌肤上卧着几条触目惊心的疤痕,有的随着时间逝去慢慢变淡,有的乃是新伤清晰骇目。沈安颐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沈安颐将手覆在这些疤痕上,轻声问道:“这些都是杀敌时伤的?”
背后柔软的掌心让流烟惊了一惊,她压下心中的慌乱,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嗯。”
沈安颐的手在流烟的每一处伤口上都抚过一遍,眼中浮起一阵心疼:“我那有上好的去疤痕的药,要涂么?”
“可...可以。”
“那你明日上我的医馆来,我替你上药。此后隔二日来换一次药。”
“这样太......太麻烦了吧,不如沈大夫将药方与我,我自己去抓药?”
沈安颐望着一直垂着脑袋、不敢正眼看着自己的流烟,悄悄地挑了一下眉,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此乃独家药方,不可外露,流烟副将还是到我的医馆里来吧。”
“好......好的。”
***
沐完药浴又裹好双掌的夏清舒谨遵医嘱,早早地躺在床榻休养。只是这时辰太早了,她一点儿困意都没有,脑袋乱乱的,为今日青楼斗殴一事而烦忧。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将军,可是无聊?”流烟带着几名婢子,往炭火炉中加了些炭火,见夏清舒百无聊赖地躺着,出声问道:“要不我去寻一话本,给您念念?”
“也好。”夏清舒同意,翻了个身,面朝外,又想起流烟肩头也受了伤,忽然改了主意:“你去将流云唤来,她的声音透彻而且富有变化,比你这一个调子的朗读好多了。”
“好。”流烟走至门外,还未步下台阶,无意中一抬头,便见天上圆月高挂,她的脑中骤然闪过一件事情。
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流烟匆匆顿住脚步,往后转身,急急忙忙跑到夏清舒床榻前。
“这么快就来了?”夏清舒睁开假寐的眼,扭头只见屋内仅流烟一人,根本就没有流云的身影。
“流云呢?”夏清舒问道。
“还未寻得流云,走至门外,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此事耽搁不得,一定要先来禀报。”流烟正了神色。
夏清舒见她如此神情也不免严肃起来,她坐直了身子,沉着声音问道:“何事?”
流烟朝前凑了凑,在夏清舒耳旁道:“将军,今日是十五了,是您要去别苑的日子。”
“诶呦!”这事不提还好,一提便犹如一把利刃扎入了夏清舒的心间,痛心哪!
夏清舒用白纱裹成的“猪蹄”捂住自己的心间,身子一歪,直直朝着床榻倒去。
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今日一直隐隐挂念之事是何了。
夏清舒十分懊悔,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不早点想起,流烟为何不早点提醒她!若在今日灭火救人之前想起,她便会再小心些了。
“将......将军,今夜还去......别苑么?”流烟打量着夏清舒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夏清舒愤愤地舞着自己的猪蹄:“你看我这样还怎么去啊?!”
“那我去叫流云给您念话本?”
“没有心情,不听了。”夏清舒翻了个身,一头扑在柔软的棉被中,独自懊悔。
床榻旁,流烟皱着眉头挠了挠耳后,有点懵,她是不是说错话了?可明明上次将军千叮咛万嘱咐过,逢五之日乃天底下最重要的日子,一定要提醒她的。
***
城北的别苑乃富贵人家远离繁杂,休养歇息之地,一入夜,灯火便熄灭了大半。
除却几个富贵公子,为远离家中管教,来此地纵情享乐,夜里丝竹歌舞响个不停,自然一夜皆是灯火通明。
靠近山边的一处四进院落名为逸莲居,四周有竹林,将外家别苑阻隔。此乃当今长公主殿下的别苑。
亥时已到,逸莲居内的灯火大半已灭,只有长公主殿下房中的灯火仍然大亮。
季迁遥已经在书案前坐了一个时辰了,她不时抬头望向书桌上静默的笔筒,它仍然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停下手中的笔,怔怔地望向书架,按着夏清舒的性子,如若不是伤得重,逢五之日她必定会来的。
想到这一点,季迁遥眼中的寒意又冷了几分,那周、赵两家确实该治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