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殿下!殿下,你在哪——”
我翻了个身,假装听不到呼唤。
“殿下,该喝药了!”
声音已经越来越接近树底,我忍不住又往里藏了藏,但没想到因此弄出了窸窣的声响,反倒叫下面的人起了疑。
“殿下,你是不是又藏在树上了?快下来!”
我从交错的叶缝中偷眼看去,果然看见琉玉正插着腰,气势汹汹地瞪着我的藏身之树。
——但她看起来一时也没找到我在哪。
我放下心来。
我才不要喝药,太苦了。那个开药的白胡子老头说是宁神的,好叫我不梦魇。可我对自己梦魇一事毫无印象。只是我的父亲对此很是执着——其他事情可以不过问,唯这一件,绝无商量的余地。他如此“铁石心肠”,我什么办法也没有,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了。
怕只怕一次梦都没有发过,我倒先要被这药苦死了。唉。
“你再不下来,一会君上问起,可别怪我实话实说!”
我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探出个头去,“我喝。别告诉父君。”
我的父君是魔域最威风凛凛的魔君。不过我其实和他倒不是特别亲近,相处起来还有些……怪异。
我自小长在这魔宫之中,周围的仆从都说我……母不详,是父君亲自抱到此处的。但他此后再没有管过我,也没有来看过我,像是全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儿子一样。
他是这个态度,下人们照顾我时自然也不会多用心。我就像他后宫里失宠的可怜人,喔,不对,我顶着他唯一血脉的头衔,活得还是要比那些后宫失宠的美人们要好很多的——可能是因为美人挺多,儿子只有一个,死了太明显,那些人有所忌惮……反正摸爬滚打,我也算长到这么大了。
总之有一天晚上,我可能——我也是后来听琉玉说的,我发了什么噩梦,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差些死在外头。父君不知如何知晓了,他老人家震怒,然后终于想起我这么个儿子,将我提养到他跟前——我这可算又飞回了枝头?
至于我以前宫殿的仆从,我再没在宫里见过他们,可能死了,也可能被罚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过我也不在意便是了。琉玉还是父君后来指给我的,她原先倒是父君身边的人。
我皱着脸喝了琉玉递过来的药,把碗还给她。
谁知这个女人接过空碗,竟当着我的面把碗翻倒了过来,看见确实没有汁药倾倒下来,这才把碗交给身后的婢女。
“你怎么这样……”我小声嘀咕。
“殿下的技法太厉害,琉玉不得不防。”
提到这件事我不由心虚下来。我曾经为了躲过这“药劫”,给碗上设了个障眼法,让碗看起来已经被喝空了。谁知她回去的路上遇见了父君……唉,往事不堪回首。
“父君可是在前殿?”我试探道。他若不在后宫,我便要去后宫找佘美人玩了。
佘美人本体是条蛇,鳞片冰冰滑滑的,摸起来可舒服了。夏日天炎,我最喜欢的便是让他化作原型,将我盘起来。
“殿下若想知道君上行踪,何不亲自去问?”
我又想起父君那张脸,打了个颤。说句不敬的,若论容貌,我觉得父君比上他后宫那些美人要有味道多了,墨发碧眸,狷狂肆意,好看的叫人挪不开眼……但常年居于上位让他的气势极为迫人,是以我也只能偷偷想想。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叫他父君时,他那怪异的眼神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他瞧了我好一阵,才问我为何叫他父君,我说我是你儿子,宫仆说我应该
这么称呼你的。
他听了居然哈哈大笑,一口应了我,心情极好的样子。
回过神来,我忙摇头,“不了、不了……我自己走走,你别跟着我了。”
-
绕了一会,我还是抵不住对凉丝丝的鳞片的向往,脚不由自主地就往佘美人的宫殿拐去了。
我在外头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里头有什么动静——父君应该不在。我推门而入,“美人,我来啦!”
佘美人的宫殿极是冷清,连宫人也少。我只需避开守在前院的两个宫人,之后的路便畅通无阻。
“殿下怎么来了?”佘美人睡眼惺忪,斜倚起身。
“快快,尾巴!”我对他粗壮的尾巴极有好感。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阵,才懒洋洋地将尾巴化出。用尾巴尖掀开轻帐一角,发出无声的邀请。
我扑了过去。他会意地盘起尾巴,将我圈在中间。
我舒服地喟叹一声。
然而今日没等我享受多久,一阵迫人的气息便逼近了。
我愣在蛇尾圈里,呆呆地看向佘美人,“是、是不是父君来了。”
佘美人笑眯眯,“是呢,君上来了。”
我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乱转,“哪、哪里能让我藏一下?快、快!”
“床底。”
下一刻,我便已经钻进了床底。
与此同时,父君的声音响起,“出来。”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那绣着繁纹的衣摆一步步向我靠近,大气也不敢出。
“君上今日怎么有空来看人家了?”佘美人的嗓音轻轻柔柔。
我看见那不断逼近的脚步停在了床边,心吊到了嗓子眼。
“佘榆。”父君叫了佘美人的名字。
我还尚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美人蛇已经将我卖了:“哎呀,小殿下你快些出来吧,君上凶得很,你再不出来他就要吃了人家了。”
知道躲不过了,我灰头土脸地从床底爬出来,一抬头就看见父君脸色黑沉,碧沉双眸紧锁着我。
“你出去。”他居高临下地瞧着我,望不到底的眼睛里不知有些什么。
如蒙大赦,我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被人一把抓住。
“佘榆。”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这明明是我的屋子,你这什么毛病……”
佘美人一边说,一边从床榻上坐起,幽幽地拢了拢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
“佘——”我还想挽留,但佘美人已经人影都不见了。
我收敛好哭丧的脸,准备去面对现实。回头一看,父君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迅速苍白了下去,连唇色都淡了——这是又犯病了。
……我父君有病,时常心慌气短,非得抱着我吸一口才行。
见状,我熟练地往他面前一站,伸出双臂,“来吧。”
他没接,倒往床榻上一坐,然后才把我拉到他腿上,埋首到我颈侧,深吸了口气。
我玩着他的发尾,等他缓过来。
等了一阵,见他好像已经松快了些,我歪了歪脑袋,碰了碰他的,“父君,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啊……啊!”正说着腰上就挨了一记,我吃痛叫了一声。
“闭嘴,若不是你,本座根本不会受这罪。”
“喔。”我点点头,不问了。
——因为问了他也不曾告诉我,三言两语打发了去。只是看着他这模样,我心里有一个猜测
越来越按不住——嚣张霸道的魔君大人其实是我母后,恐怕生我时还吃了不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