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43、

我处理完结界,又在外面呆了一阵,做足了失意的样子,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没想到一转身,便见到立在我身后不远处之人。

我心下一惊。这人何时来的?我竟一点察觉都没有。更叫人惊奇的是,我竟又在他身上探到了若有似无的灵力……为何会这样?明明我能感觉到拘灵契仍在。

心中慌乱,但面上不敢显现分毫。我先发制人,皱着眉假装不满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说着从物戒里取出一件外氅递过去,“你如今没有灵力护身,此地阴寒,需多加注意……我现在再怎么说也比你强,用不着你来担心。”

他垂眼打量着递到他面前的长氅,不知在想什么。

我等得不耐烦了,正要动手给他披上,他忽地开了口,伸手接过了衣物,“多谢。”

等他把氅披好,我顺势抬手替他理了理襟口。

我二人又是相顾无言。

好一阵,他才又冒出几个字,却是听得我心里突地一跳。他说:“拘灵契。”

“什么?”我面上不显,手慢慢背到身后,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陷入掌心力求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沉吟半晌,才又续道:“我该是被人下了拘灵契,制住了修为。”

“……可知、可知是何人?”我硬是从嗓子里挤出些声音,还要佯装关切。

他顿了顿,微蹙起眉,“我灵力不续,暂且追踪不到。”

“……那便先好好修养吧。”我稍松了口气,背在身后的手松开,若无其事地放回身侧。

我被他这番话提了醒,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拘灵契本来能将修者变得如凡人一般,没有了修为与灵力,追踪契主可说是天方夜谭,但我没有想到这人居然能不受制,那我该要重新打算了……或许,处理了结界还不够,他身上的拘灵契才是大患,若放任下去,我担心他总有一天会查到我头上来。我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解了才是,但如何才能不惊动他呢……

他微微颔首,低垂鸦羽下的眼睛正看着我,“我会找到那个人的。”

“……好。”我也点点头,不让自己露怯,直迎上他的目光,“我会帮你的。”说罢我上前一步,微扬起头作势要亲吻他的下颌。

他果然面色微变,后撤半步,避开了我的唇。

我也顺势一顿,面上一僵,显出失落的神色。

不等他说话,我便先撤了一步,低下头,小声道:“抱歉,我……我忘记了。”我心里稍有些得意,以退为进,这样这人总不会还揪着不放了吧?

我想对了一半。

这人确实没有再说拘灵契的事,但像是被挑起了另一桩心事,又碍于我之前的举动,略踟蹰了一阵,最后仍是定了心,道:“你先前说,我与你约定过结为道侣一事,可当真?”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阻止都来不及,就听见他问:“有何可证?”

自然是无可证的。这可如何是好……

我低垂着头,抿紧了唇角,在心里飞快地算计着如何对付过去,垂在身边的手捏得发白。

我能感受到他透着凉意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一瞬不瞬,并无商量的余地……即使我方才短暂地拿捏住了他,但他不过片刻,便已经不受其扰。

时间越久,他身上的气势便越发冷凝,再拖下去,他恐怕要生了疑。

我急得心跳如擂。

倏地,紧绷的思绪间闪过一段极熟悉的画面,却奇怪地瞧不清画中人面目,只能模糊感觉到那是一个少年剑修,负剑而立,似乎是在与什么人说话——另一人似乎在打趣他。少年剑修不为所动,通身萦绕着冷淡的气息。

后来不知另一人说了些什么,这个冷淡的小剑修微皱起眉,郑重道:“我将来若遇到能与之合道之人,自该赠剑以为诺。”

忽地另一道声音响起。只听那人嗤笑一声,说:“我早该想到你也是个没新意的,你们这些剑修……呵。”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个小剑修与之对话的人。那人应当年岁也不大,同小剑修相差无几,带着一股少年人的张扬,还有些懒散。

似曾相识。

小剑修连眉都未多动半毫,只道:“你也是剑修。”

那另一道声音漫不经心,“我们不一样。”

少年剑修问:“何处不一样?”

“我自然与你们这些木头呆子不一样”,另一人顿了顿,又道:“我若是有了心上人,才不会把剑给人家,定挑些更有趣的,人家喜欢的。”

小剑修似是被惑住了:“你修无情道,也能有道侣么?”

另一道声音的主人却不甚在意,“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嘛。再说,若不是爹娘要我修这个,我定选个更有意思的。”

少年剑修不说话了,将所负之剑拿到手上,低头凝着,半晌才道:“你既要走以心证道的路子,便更该持正。当心一念生妄,自毁道基。”

他们再说什么,我一时间也不在意了,只被这少年剑修手里的剑留住了目光。

这剑……很是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但不等我细辨,剑便被它的主人收回了储物法器里,没了踪影,我也就收回了目光。只越发觉得怪异起来,我怎不见此处有第二人?这少年究竟在与谁说话?

我遍寻不见那另一道声音的主人,直到那少年剑修转过脸来,清泠泠的双眼直视着我。

我仍瞧不清他的样子,但这双眼让我莫名心悸。

我这才后知后觉,方才那声音,似乎就是从我这儿发出的……是我在与他说话。

我未及多想,少年剑修的那双清眸突然与此刻眼前的这双紧凝着我的眼睛交叠起来。

我一震,清醒过来。又猛地忆起,方才一晃而过的、那少年剑修所持之剑,岂不正与我物戒中的那把极似?

难道……

“可有何证?”

排山倒海的威势汹涌而来,但又戛然而止,极快退去。面前之人的脸色立时煞白。

我被那威势压得差点站不住脚,但还好,他后继无力。

无计可施。

我只能硬着头皮,死马当作活马医。装出悲怆的样子,翻手取出那把从他那捡来的剑,一把扔到他脚边,“这个可能证明?!”剑之于剑修,意义总是不太一样的。况且眼前之人与方才所见之人总让我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说不准……真是同一人。至于我缘何得见人家过往,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

我见色起意,想将这人据为己有。本来便想着若是欺瞒不过,最差不过是我趁他灵力不继的时候杀了他。但到如今,不到万不得已,我却不想这么做。我也不知为何如此在意这人,或真是他这张脸让我失常。

我垂着头,忐忑地等待着,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终于,头顶传来那道冷淡的声音,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无措:“是我失言,不该疑你。”脚边的剑应声而起,被他重又握在手心里。

我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正要松口气,又听他道:“我既然以剑为诺,那必定是真心同你约定,契你道途余生。”

我猛地抬起头,正撞入另一双眼中——这眼里并无半点戏弄的意味,清清凌凌,一望见底。

手边,是他重新递过来的剑。

“我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