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这样说完, 就微微挺直脊背, 正襟危坐, 显然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母亲的一切诘责。
他早就有过准备:现在的年轻人虽然越来越开放, 但老一辈的到底比不了嘻嘻哈哈的常鹏远之流,这一幕秦峰也早都预演过,甚至他都在脑海里排练过长辈可能会提出的所有问题,针对家长角度的每一个反对点, 他都能给出自己最真实的内心剖白。
他不能泄露真正的阴阳司职, 如果能, 那这个问题就太好解释了——因为他和谢祁连有的不仅仅是人间几十年, 他还会和谢祁连长长久久,永远镇守阴阳。
所以他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动摇,再者说, 秦峰坚定地想,天道授予职权的时候,黑白无常就是并列的,也就是说天道都认可他们是一对。
秦母果然眼神犀利,表情愈发严肃,但秦峰并不准备妥协, 坦然而坚决地回望。
他想过一些策略, 比如循序渐进试探性地透露, 先把谢祁连当普通朋友往家里带, 以谢祁连的优秀一定会让父母很喜欢的;甚至他也考虑过另一条路:阳间寿命左右不过百年,大不了不告诉父母就是……可是他想来想去, 这到底是一世亲缘,他依然希望得到阳间父母的认可与祝福。
对于给予他生命,并让他成为如今的秦峰的人,他并不想欺骗或者隐瞒。
“你没有开玩笑?”秦母认真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严肃郑重地问。
“我从18岁上大学那年开始,有开过这种不知深浅的玩笑吗?”秦峰反问。
秦母抿了抿嘴唇:“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喜欢男人,是因为以前训练只能接触男性吗?”
秦峰摇头:“不是,那时候只是心无旁骛。而且训练的时候队伍里还真有不少女同志的,不是只能接触男性。”
秦母惊恐万分,怒瞪了他一眼:“女同志?你没当面喊过吧?本来要和你约会,你喊完人家只能和你去长征。”
从秦峰的表情来看,八成喊过……似乎找到了这么多年没人追的真相?
厨房里飘来一阵香味,是蒸螃蟹和煲鸡汤同时熟了后传来的混合气味,好像还有切辣椒或者洋葱飘出来的辛辣,各种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哪一样都不够纯粹香浓,但正是这种混杂的味道,才是家里做饭会有的温馨气息。
秦母微微探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语气凝重:“能断了吗?”
“不能。”
“你都不需要思考一秒?”秦母皱眉。
“不需要。”秦峰坚定。
“好,那我问你。”秦母换了个姿势,严峻地说。
秦峰也严阵以待,他准备多时的各种回答在脑海里翻滚。
于是秦母深吸一口气,指着厨房,猛然发问:“你是不是给人下过药?”
“……啊?”
“啊什么?你没给人家下药,他是怎么看上你的?你既然不是玩玩,那他对你也是认真的了?”秦母咄咄逼人,差点原地咆哮,“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一个好孩子,长得还好看,肯定不少人追;房间收拾得也有品位,不像你,抱着个旅行睡袋能过一年!还会下厨做饭,你会做都不做,天天啃馒头,半点生活情趣都没有,他能看上你什么,怎么就被你忽悠得死心塌地了,你到底怎么欺骗人家感情的?”
秦母说着还拍了一下桌子,活像审问穷凶极恶的犯人。
秦峰目瞪口呆。
直到秦母又拍了一下桌子,他才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厨房——他知道谢祁连能听见,但他不确定谢祁连会不会主动设结界保护他们的隐私……他现在由衷地希望谢祁连别设,听一听挺好的。
——妈,你从哪儿拿的盗版剧本,这和说好的出柜不一样啊!
瞧见他的小动作,秦母顿时像是查获关键证据似的,立刻来劲了:“是不是心虚?你怎么花言巧语把人家骗到手的?二十岁出头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年轻,能扛得住你这大风大浪滚过来的老油条?不过我可告诉你姓秦的,人家小谢一看就是家教很好,品学兼优,你要是敢忽悠他和家里闹矛盾,或者硬去掰人家性取向,就为了逼他和你在一起,你信不信我打折你的腿?”
秦峰默默捂着脸,半晌,笑得肩膀都抖了。
“阿姨。不是那样,是我追求他的。”厨房门开了,谢祁连站在门口,轻轻笑了一下,“对不起,没忍住偷听了。”
他这么一说完,秦母似乎更生气了,抬手就给了秦峰一巴掌:“你看看你,你还让小谢帮你撒谎?”
秦峰抱头,忍无可忍:“妈,说实话吧,我是您在哪个垃圾箱里捡出来的?”
“你是有害垃圾箱捡的!”秦母理直气壮。
谢祁连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屋里的秦母动手殴打老a,那可是阴差提起来就腿软的黑无常,正被一位中年女性按头爆揍,如此看来这可真是一位比阴差都英勇的女士啊。
他不由得微微偏了偏头,怪异地感觉到眼角有一点温热,他飞快地用指尖点掉,并且看了一眼客厅里,秦峰正在抱头逃窜,所以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
“真的是我追求他的。”谢祁连忍俊不禁,柔声说,“我暗恋他很多年了,最近才敢表白的,他以前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花言巧语哄我了。”
秦母又在儿子结实的手臂上猛拍两把才作罢,说道:“居然还好多年?也就这个木头疙瘩能被人暗恋好多年自己一点都感觉不到!”
秦峰心说我好冤枉,这个“好多年”,指的是谢祁连拿着天道发给白无常的引魂令,默默在一旁等着看秦峰到底死不死……这得有阴阳眼才能察觉啊。不过这不能说出口,他只好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由于霸气的老a很多年不做这种表情,肌肉扭曲,导致此刻的他显得有点像狗腿子。
“妈,您能不能对您儿子多一点信任,我们这是你情我愿,谁也耍过滑头。”秦峰说。
“小谢,你过来坐。”秦母推开自己儿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好。”谢祁连点头,“我先把燃气关一下。”
胡闹了一阵后,秦母再次严肃认真起来,她拉着谢祁连的手,把秦峰一觉踹到旁边的沙发,问道:
“小谢,别怪阿姨泼你们冷水,也别嫌我问得唐突,现在你们热恋得甜甜蜜蜜的,觉得什么都不怕,可是将来呢?生活不是全都是热恋期,我就不提孩子啊、养老啊这些俗气的问题了,你们年轻人能想出一百八十个借口完美地说服我。我就问,将来你们的感情归于日常的平淡,还能顶得住大环境的压力吗?而且你才二十出头,还没什么社会经历……你别瞒我,跟阿姨说实话,是不是秦峰教你喜欢男人的?”
“这种事儿哪有教的?”谢祁连笑着摇头,“嗯,我说实话,我不是挑男的或者女的,我只选对的,我只是,碰巧喜欢了秦峰而已,而且是很喜欢,想一直在一起,大约……一直到时间尽头不会腻吧。”
他这句话说得很温柔,秦母瞧见了一旁自家儿子毫不掩饰的喜悦眼神,心中感慨。
“你以前也没有喜欢过女孩?”她又问。
“没有。”谢祁连回答,“我以前……家族是个大家族,从小有过一个定亲的女孩,但是我和女孩一直没见过面,却因为有这个约定,不敢和其他女孩交往,所以还真没什么恋爱经验。”
秦母唏嘘:“那阿姨方便问问后来为什么没成吗?”
谢祁连眯眼笑:“这不是现代社会了吗,婚姻自由,不能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秦母叹气:“家里知道你现在的选择吗?”如果是这种家庭……听起来是很传统的大家庭。
“家里没有其他人了。”谢祁连安静垂下眼睛,在秦母眼里,这个表情虽然平淡,但乖得令人心疼,以至于她微微错愕后,急忙一把搂住了谢祁连的肩膀,一个劲地道歉。
秦峰绷着脸,瞧见谢祁连垂下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小精明——谢祁连说的应该是实话没错,但保守估计,谢祁连所谓的家族和那个订婚的女孩……至少存在于一千年前,现在家里要是还有其他人才是问题!
可是秦母不知道啊,毕竟从外表判断,谢祁连也就二十来岁,可是又不像寻常二十岁年轻人那样嘻嘻哈哈,而是温文尔雅自带一种典雅气质,所以就会让人想到那种书香门第、有点传承的大家族的少爷,没准还是世世代代有海外家族产业的那种家庭,可惜一朝突发变故(没准是事故),只剩自己……
“好孩子。”秦母轻轻摸了摸谢祁连的头发,“以后秦峰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打不死他!”
秦峰:“……”
谢祁连微微低头,好让秦母能够得到,他笑了笑,低声说:“好啊。”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秦母拼命给谢祁连夹菜,还命令秦峰剥螃蟹壳,把剥好的蟹黄蟹肉全都给了谢祁连。
“下次让秦峰做饭。”秦母一边往谢祁连碗里堆肉,一边说,“阿姨实在不会做,不然哪舍得让你做,以后你要好好享受,让秦峰干,他那一身腱子肉,不用浪费了!”
秦峰摸了摸胳膊:“……”确定不是亲生的了。
下午的时候秦母就走了,秦峰房子不大但也不是睡不下她,但秦母似乎觉得年轻人谈恋爱绝对不能带上妈,雷厉风行地就走了,说是还得赶飞机,和朋友约了去海边潜水,到时候给他们发照片。
她刚走,谢祁连哈哈笑起来,秦峰恼火地瞪他一眼,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在了墙上。
“我一身腱子肉呢,不用浪费了,你要不要用用?”
“哎……又不是我说的。”谢祁连双手抵着他,细长的手指捏了捏,评价,“手感确实很棒啊。”
秦峰没动,安静地抱着他,谢祁连缓缓把头搁在他肩上,轻声说:“你想问就问,没关系。我不说不是因为什么隐情,只单纯是因为太久了,相关的人早都不知道轮回去了哪儿,没有说的必要。”
说完,他捧住了秦峰的脸:“但是,如果是男朋友好奇,那就有必要。”
“我想问,和你定亲的女孩,你们到底为什么没成?”秦峰坦然地提问。
谢祁连顿了一下,秦峰又说:“没事,不想说就不说,我还能吃个千年死人的醋?我就是觉得,我搭档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成?”
对于谢祁连有过婚约这种事,秦峰小小地酸一下,但表示绝对理解,因为那毕竟是时代问题,在那种古早年代,凡人平均寿命也短,所以十几岁就已经是结婚安家的年纪,虽然基本上没有几对是因爱结和,但那毕竟是时代所限必须要做的事……而且他也没说谎,谢祁连这么好,上门的媒人应该从城东排到城西才对!不成不科学!
“不……”谢祁连笑了一下,“你别……好吧,你也知道时间久远,所以你听了不用伤心。没成是因为——我们死了,就这么简单,婚期定在冠礼之后,可惜我死时未及弱冠。”
年代久远这四个字不能成为定心丸,秦峰依然觉得心头咯噔了一下,像是被针扎:“因病?”
“因战。”谢祁连平淡地回答。
秦峰轻叹一声,不想再问了,他用力抱紧了谢祁连,他不能去拥抱安慰千年前错过的谢祁连,但他不会再放开眼前的谢祁连。
“幸好,都过去了。”秦峰轻轻地说。
两个人抱在一起好一会,谢祁连推了推秦峰:“我没时间用你的肌肉啦,快要晚上了,你不是还有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