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寒的鬼力从中心扩大, 堕落城隍身上的裂痕一道道增加, 他周身翻滚着入魔后的魔气, 却连谢祁连的衣摆都碰不着。
他在枪尖上挣扎,咆哮, 又哀求哭泣, 尝试着说说同侪情谊,谢祁连却连眼神都吝啬一个。他的眼睛透过城隍, 看到的是他戕害过的无辜灵魂, 堕落的城隍依然懂得如何使用过去的神力,城隍印有权招收地方编制的阴兵,因此张家村的先祖有不少成为他驱策的邪兵,只不过是阴兵会天然畏惧曾经掌帅印的谢祁连, 城隍不敢召他们出来罢了。
乞求原谅?入魔之前干什么去了?
“太吵。”谢祁连冷漠地说着, 手腕一转, 银白的枪身嗡地震动了一声。
疯狂冲撞的女孩们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 滚作一团, 像是统一被抠了电池。
不管是抓歹徒还是砍恶鬼都没含糊过的秦峰十分罕见地一身狼狈, 衣襟都破了一块, 坐到了一边整理头发。他摸了摸脸, 摸了一手血——不知道哪位女战士在他脸上挠了一把,这些女生都是无辜受害人,所以秦峰不敢用鬼力来挡——他那毕竟是对付恶鬼的鬼力, 万一把谁手指头折断就不好了了, 所以只能硬挨着。
不远处的谢祁连背对他站着, 手里雪亮的长木仓慢慢变回那根素白的银棍,堕落城隍的魂魄被枪上的煞气彻底击碎,成为枪尖上无数血痕中的一点,再也不会有挣脱的一天。
血气在他素白的衣袍下翻滚,被撕裂的魂魄发出最后的惨叫,比被扔进无间地狱还凄厉——无间地狱或许还有刑满的一天,被白将军的枪撕裂,谁有那个本事给拼回去?
月光惨白,照得他满身肃杀,隔着一片冰冷的白雾,仿佛生人勿近。
谢祁连很久都没回头,于是秦峰重新把头发梳整齐,径直走了过去。
“别生气了。”他抬起手,轻轻按住谢祁连的肩膀。
杀气消散,谢祁连颤了一下,弥漫的血色眨眼间缩了回去,他慢慢回过头,恶鬼的残魂还在他那根棍子上发出隐约的哭嚎,于是他赶快又把棍子藏了起来。
秦峰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叹息:“唉,我搭档打架太厉害了,我感觉好没用,明明说好以后砍谁让我来的。”
谢祁连抬眼看他,眼神有片刻的惊讶,随即又有几分释然。
他那柄枪下葬送过许多亡魂,即便他杀的是大恶之鬼,也不免让同侪心生畏惧。堕落城隍的惨叫声还留在他的棍子上呢,秦峰却没有任何芥蒂地过来拉住了他。
而肩膀上的手平稳轻缓,明显带着安抚的意味。
谢祁连微微顿了顿,轻声说:“谢谢。”
谢谢你来拉住我,而不是站在远处敬畏我。
秦峰了然于心,故作惊讶:“等等,你以前都当我是方晓年那个哭包小年兽了吗?”
谢祁连被他带得也不由自主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刚才有点矫情——明明秦峰还夸过他撕鬼姿势帅呢!
他再次笑起来,对着秦峰的脸,摆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哎呀,老A你难道是出轨被抓了?”
秦峰捂着脸上的印子,开玩笑地瞪他:“我就你一位原配,今晚才刚刚完婚,结果你就仗着自己好看,在外头找小三,这不——小三来欺负我了。”
一片抽气声响起。
谢祁连与秦峰齐齐回头,只见地上一团妹子搂在一起,集体瞪着她们。
半晌,一个女生半梦半醒地指着秦峰说:
“他长这么帅你还找小三,你咋不上天!”
“漂亮男人也是大猪蹄子啊!”
“现实真是太残酷了。”
谢祁连:“……”
秦峰:“听听,群众的呼声。”
谢祁连猛地一甩袖子,刚清醒过来的妹子们又一个挨一个倒下了。白无常从袖子里掏出指引魂魄的铃铛,转身就走。
“唉——”秦峰急忙喊道,“好搭档,别走啊,帮个忙我尸体还在棺材里,你使个法术——”
“自己挖!我送小三们回家了。”白无常大人冷酷无情,头都不回。
好半天,秦峰靠在棺材上,笑得腰都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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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天都还没亮,齐闻就领着一大堆警察,把白姑姑塞进了警车。
“接到群众报案,犯罪嫌疑人张春芳,化名白姑姑,假称‘白无常’弟子,恶意扭曲民间传说,以此在村内诈骗多次,数额巨大,还以祭祀无常为借口,故意杀人未遂。”齐闻板着脸,“还有张春芳的同伙,张家村村长和张二爷,利用职务之便在村内敛财害人,证据确凿!”
村民目瞪口呆,看着白姑姑和她的弟子们灰头土脸被拎出来,几个弟子依然执着地拿着符纸,神神道道地说要让无常爷爷显灵,被领队的齐闻以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半天。几个弟子拿符纸糊了他一脸,可惜无事发生。
一度连村民都觉得十分尴尬。
“什么?竟然是为了诈骗?”当然也有很多上了年纪的村民晴天霹雳,看着齐闻从白姑姑的房里搜出大量骗人道具。
“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化学反应,她去您家抓小鬼儿,纸上有鬼影,实际上用的是两种无色化学药品产生反应会变色这种原理。新闻早都科普过呢。”齐闻说着还亲自展示了一遍,省略掉神婆蹦蹦跶跶哼哼唧唧的仪式,看起来简直是教科书一般的初中化学实验教学现场。
这位白姑姑居然也不算冤,堕落的城隍虽然确实上过她的身,但她本人没有修为,不懂真道术,平时还真就是拿这些东西向村民骗钱的。
“我呸!”一个拎着鸡蛋的阿姨立刻就把一篮子鸡蛋扣到了她头上,“我居然信了这么多年,结果原来是骗人的,还说我们女儿嫁给无常爷爷是当神仙去,原来你们就是谋财害命而已啊!”
“告诉我信了无常爷爷,为无常爷爷捐善款,我就会有好报,原来都让你这婆娘自己吃喝了?”
“妈,我早就说过,咱家最近生意顺利,是因为我爸终于知错能改,再也不用假冒伪劣的原材料了,跟这个神婆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没舌头的白姑姑没法反驳,给砸得两眼一翻,抽过去了。
说话的姑娘揉了揉太阳穴:“唔,昨天没睡好,好像梦见一个大帅哥出轨?”
张二爷和张村长很快也给抓了出来,那村长见势不对想跑,谁知道张二爷竟然固执地堵着他的门,跟他说要相信无常爷爷会把这些人全部解决,于是上门的民警看着两个犯罪嫌疑人互殴了半天,非常轻松地全都抓走。
秦峰之前被塞进了棺材,所以救护车非常强硬地把他拖上去好一顿检查,虽然查不出什么毛病,但小护士依然举着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蠢蠢欲动,十分想给秦峰挂一瓶,被秦峰本着节约资源的理念,坚决拒绝。
一无所知的齐闻挠了半天头:“难道老A还怕打针吗?”
善后处理的细节问题就不需要秦峰再过问了,谢祁连更是走得飞快,昨晚他把女生们的魂魄送回肉身,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秦峰先坐常鹏远他们的车回了市里,把尸体往家里床上一丢,锁了门下楼,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到一辆去酆都的鬼公交。司机穿着最近新发的统一工作服,挂着工作证,一眼看见黑无常大人上车,差点原地跳起来表演一个九十度大鞠躬。
车一路平稳开进酆都,司机一丝不苟,连过路口时的瞭望动作都格外标准,获得鬼乘客的一致好评。
公路明显修过,还统一安装了路灯,路牌都写得规矩明白,再也不过是以前黄泉路那种鬼屋特效造型了。方晓年和江慎他们那帮阴差大约没这个头脑,秦峰简单看了两眼,就判断出应该是小贺总的功劳。
但愿再看见他的时候,乌云能转晴一点。
秦峰下了车,在车站随手拽住一个下班的阴差:“看见你们白老大了吗?”
阴差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捂嘴。
秦峰疑惑:“怎么了?”
那名阴差疯狂摇头,表示魂飞魄散我都不会招供的。
秦峰心里好笑,脸上却板得很严肃,一路吓得整个地府噤若寒蝉的,生怕引起老A注意,一个开心就被拉出去加训。
谢祁连在哪儿其实不难找,阴差们躲着的地方,多半就是谢祁连在的地方。
地府的现代化改革初具规模,鼎鼎有名的鬼门关现在看起来是一座高速收费站,穿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坐在小亭子里维护秩序。过去的鬼门关关口有一棵大桃树,上头住着金鸡,金鸡能镇住阴气,防止阴魂逆着阴阳秩序往鬼门关外的阳间跑。
当初江慎给秦峰科普的时候,还感慨了一下——别小瞧一只鸡,那是一位上位正神,功德圆满的时候瑞气条条地飞走了。
说那话的时候,江慎一脸的坚定,眼神明明白白表示:一只鸡都能为人间做贡献,属下也可以!
现在这边的景色就很现代化了,顺着路灯整齐明亮的公路,远处的酆都城看着金碧辉煌,和普通大城市非常相似。而阴间地方又大,这一大片都是空地,方晓年他们在桃树附近的大片地上弄了个练车场地,大得甚至能飙车。
谢祁连就在练车场里。
秦峰知道谢祁连虽然死了很久,但一直对新鲜事物保持着不小的好奇心,甚至连编程都敢旁听,所以谢祁连如果忽然想学车那也很正常,秦峰只是疑惑——谢祁连以前没学过车?应该早都会开吧?
他走进场地,忽然就站住了,惊讶得有点控制不住表情。
“你——”秦峰轻轻抽了口气,随即,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你这是,送给我的吗?”
谢祁连抱着肩膀背对他,语气冷冰冰地说:“不是,我送给小三的。”
——他面前赫然摆着一架飞机。不是模型,不是雕像,也不是法术的投影,实实在在一架飞机。秦峰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谢祁连一本正经推开丧葬用品店的门,请人家老板给做一个飞机……老板能做那么精细吗,别是谢祁连昨晚亲自做的吧?
笑眯眯的白无常罕见地板着脸,眼角眉梢都是挑衅,双手抱着肩膀,转身往起落架上一靠:“谁说我要送你了?”
“白将军难道忘了?”秦峰上前两步,直接一手按着他的腰把他按在起落架上,谢祁连的腰背下意识地绷紧,在秦峰掌下弹了一下,又被按了回去。
秦峰掷地有声地说道:“我连亲都抢了,何况一个飞机?”
半晌,谢祁连先绷不住了,低头笑起来,轻微的颤动顺着秦峰的指尖传递过来,于是秦峰听到自己心脏传来引擎发动时的轰鸣。
谢祁连抓住秦峰按着他的手,眼神亮得像引擎里的火,他勾了勾嘴角,靠在那儿懒懒地问:“老A,你这是在调戏你的搭档吗?”
秦峰回答:“我公私分明,工作上的搭档我有过不少,下班就没关系了,但你不一样,现在下了班,我还想和你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