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惊掉一地。
众恶鬼:“抓啥?”
秦峰:“不服?赌没赌钱?赌一块钱也是钱,也是赌博, 一样违法。”
谢祁连含笑点头:“说得对。”
恶鬼:“???”
这是金额的问题吗?
在场的荷官打量了秦峰片刻, 悄悄对周围的恶鬼们做了手势, 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阳间的警察也是秩序的维护者, 如果确实秉公执法、敬业自律, 那么警察身上会带有很强的罡气,不论男女老少都阳气极旺,普通阴魂见了要退避三舍, 属于灵异事件绝缘体体质。所以荷官判断, 面前这两个警察可能就是这种,因为身上罡气太重, 把恶鬼的原形都给自动屏蔽了。
极其罕见,若是能豁出去不怕烫嘴吞掉, 就是两颗十全大补丸。虽然荷官做不到,但要是能送给上面, 应该会得到奖励的。
于是荷官当机立断,陪上笑脸:“哎呀警察同志, 您说笑了,我们赌的是游戏币啊, 可以退还, 一会还送小礼品呢,不能算真赌博的!”
罡气重的警察普通鬼对付不了, 一般法术对他们不起作用, 只能迂回处置, 等鬼力更强的来。
老恶鬼也收起鬼相,藏好不怀好意的笑容,装作憨厚老实:“嘿嘿,闹着玩嘛,刚刚那是古惑仔主题角色扮演,是咱们园区特色!”
正说着,一名黑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赌场的员工低声给他讲了一遍经过,中年人眼睛一亮,扶了扶脸皮,小眼珠咕噜噜地转着,眼底一点红光一闪而过。
他快走两步,老远就伸出手来,挂着殷切的笑容:“哎呀,是警察同志微服私访!”
秦峰站在原地,挑了挑眉。
中年人拍了拍嘴:“不对不对,这叫领导视察,同志您好,辛苦了辛苦了,我是这儿的负责人,我姓丁。”
说着他伸出手要和秦峰握手,秦峰站着没动,他又转向谢祁连,被秦峰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讪讪地自己左手握右手去了。
“来来来,两位警官这边请,我给您看我们的营业许可证。我们这绝对是诚信经营,合法合规,绝不用真钱,所有的情景都是演出台词……”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哈腰做出个请的手势,于是秦峰抬了抬眼皮,抬腿顺着他指的方向走。
恶鬼们的视线如同道道毒针,追着扎向秦峰和谢祁连的后背,对两个“生人”垂涎三尺,却因为实力不够,只能干看。
而谢祁连悄悄用手轻轻碰了碰秦峰,秦峰冲他眨了眨右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颇有两分得意。
恶鬼头目大约很久都不和警察打交道了,一时演得有点用力过猛——正常人哪怕见警察也不至于这么低声下气卑躬屈膝,看得秦峰忍俊不禁,差点穿帮。
他一路把秦峰和谢祁连领出了主园区,到一个偏僻黑暗的空地。
“差不多就这儿吧。”恶鬼阴恻恻地笑道。
恶鬼背对着“受害人”,表情十分贪婪,鬼脸上的伪装剥落,巨口裂开,恶臭的口水滴滴答答流出来,腐蚀得地面坑坑洼洼。普通的鬼怪是碰不得警察的,有些阳气旺的老警察连修炼上百年的黄大仙都不能正面碰,但如果实力足够,施法得当,这种生魂可是最不得了的大补品,如果能吞掉那一身的罡气,修为绝对水涨船高!
恶鬼丁宪中觉得自己有这个实力,这两个警察虽然罡气强,但毕竟太年轻,还没强到——
咦?
一阵阴风飘起,恶鬼诧异地感到了寒冷。
丁宪中回过头,那里哪还有什么年轻的活人小警察……
只见一片阴森雾气里,两个瘦高的鬼影并排站着,一黑一白,白衣服那位如同披着一身丧仪的白纱,层层叠叠如飘摇的白雾,手中提着一根银白的长棍,正笑眯眯地看过来;他旁边那位则是一身彻底的黑,肃穆威严,神色冷厉,背后一把笔直的陌刀,手里还拎着手铐。
两人身形一样的挺拔修长,显得过分瘦高是因为他们都带了尖尖的高帽子,朱砂红字,一左一右分别写了“阴阳守序”,“人间太平”。
无常们身边笼罩着迷雾,雾气里仿佛有无数鬼手,想要把有罪之魂一起拖进无间地狱。
噗通,丁宪中干脆地跪了。
死都死了,警察他还能惹一惹,但警察把警服一脱变成了无常……这是天谴吧?
“不打?”秦峰扬眉,直接拎起恶鬼,拿手铐一铐,“我还以为,到野外没人的地方是为了方便动手呢,这怎么直接跪了?”
丁宪中吓得抱头——谁他妈敢和你打?
谢祁连则笑容满面地说:“起来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跪地求饶不管用了。”
秦峰:“你审?”
白无常从善如流,那根哭丧棒悬在恶鬼头顶,如同一座巍峨高山当头压下,恶鬼只觉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爬上嘴角。
谢祁连柔声说:“咽回去。”
头顶的压力愈发可怖,于是丁宪中努力咬着牙,生生把一口血吞回了肚子里。
——恶鬼丁宪中,1946年生,1988年卒,做了三十来年鬼了。当初的死因是跟风下海经商,赚了点钱跑去赌博,一夜倾家荡产,在赌场门外心梗猝死。
秦峰皱眉——恶鬼生平中,罪恶值那一栏模糊不清,好像哪个熊孩子写花了的作业本,用小刀刮了一层又一层,最后歪歪扭扭写了个15。
一个准备生吃活人的恶鬼,身上一层灰蒙蒙的罪业,但功德值居然是正值15?
“说说看,谁给你改了命?”谢祁连问。
丁宪中低着头,浑身颤抖,谢祁连后知后觉地看了他一眼,稍稍把长棍抬起一点,压力骤然一轻,恶鬼立刻手软脚软趴在地上,好像被吓得不会动了似的。
然而下一秒,恶鬼猛然窜起,转身就跑。
谢祁连轻笑一声,意义不明。
金色长刀从斜里伸出,拦在丁宪中面前,恶鬼咆哮一声,一猫腰滚过去,被刀在肚皮上烧出一片焦黑,但他不管不顾,连滚带爬就要继续逃。
空气中漂浮的白雾好像忽然有了实体,形成一道道白色锁链,勾着恶鬼的腰把他往回一拽,恶鬼整个倒飞回来,直接撞上谢祁连的长棍。
银白优雅的长棍上有雷光闪烁,啪地一声脆响,三魂七魄被一道道雷光撕扯,恶鬼猛地嚎哭起来。
“你最好闭嘴。”谢祁连面带笑容,“太吵。”
棍子把恶鬼砸在地上,一头直接戳进了恶鬼腰里,把他钉进泥土里,谢祁连弯腰抓起恶鬼左腿,修长的五指微微一用力,刺啦一声,撕纸一样把恶鬼的腿给扯了下来。
地上的恶鬼脸白如纸,张着大嘴,叫都叫不出来。
“还跑吗?”谢祁连的声音柔和悦耳。
半晌,秦峰鼓掌:“我一直以为我搭档是文职呢,想不到这么帅。”
谢祁连歪头笑了一下:“谢谢。”
不过秦峰叹了口气,掏出手绢给谢祁连擦手:“说好我来砍的,你这样显得我很失职。”
谢祁连忙说:“没有没有,你那个刀一刀下去他就再也不能说话了,所以我才抢着动手的。下一个不需要审问的话,就让你来。”
除罪的陌刀就贴着恶鬼的脸戳在地上,刀上的业火把恶鬼的脸都快烤熟了。
“说吧。”秦峰踹了他一脚,“地府问罪,你真以为是阳间警察审案那么和谐友善呢?”
恶鬼气若游丝,喉咙咯咯作响不住抽泣,哆嗦了半晌:“是……是老板,是我们老板改的!”
秦峰一连串质问:“什么老板,怎么认识的,你们还有多少同伙,平时怎么分工?”
恶鬼哪还敢有反抗的心思,立刻痛快招供:
“我们就叫他老板,认识有五六年了。那时候几个老鬼给我查了功过值,说我有-36呢,负值到三十多,去投胎的话基本都是最差的胎,估计会穷困潦倒一辈子,可能更惨,就是那种马上就要有起色,突然一个意外把你打回谷底,反复折腾一辈子都没好结果的,我就怕了,不想下辈子受苦,只好一直就在人间游荡。有一年七月半,去寺庙举办的法会上弄点吃的,在那儿认识了老板。”
恶鬼交代,那个所谓的老板看起来像个成功的商界精英,但真实身份他也不清楚,老板本事很大,他们没有谁敢打听老板的详细情况。
丁宪中生前也是做生意的,第一次见老板时,很快就聊起了生意经。老板就说到了阴间商业是多么的失败,阴间的酆都城简直连人间的三线乡镇都比不上,很多大有前途的产业都没有谁想到去投资,着实可惜。
当时丁宪中就说,人家在酆都城也住不长,没多久就投胎重新回人间享福了,只有他们这些罪恶值高的,不敢投胎,又怀念人间生活,只能在外面徘徊,天天惦记活着的时候生活多么丰富多彩。
那老板就告诉他,如果能把别的鬼用不到的功德值分给他,他的罪恶值不就被中和了?
丁宪中那天喝得有点多,直接怼他:“少吹牛皮,功德值还不是越高越好,谁傻了给你?再说,你有本事篡改生死簿?”
老板只是笑。
结果第二天,老板真的给了他二十功德值。一个功德值足有45的中年女子,生病去世之前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了一大笔,所以她愿意花二十功德值,给她辍学打工的儿子换一笔钱念完大学。
于是丁宪中立刻就服了,开始跟着这位老板干“事业”。
“市场需求很大的。”丁宪中说,“只要注意控制,不超过正负五十,阴差就不会被引来,这也是各取所需,大家都满意啊!后来生意扩大,不少活人也愿意来交易,好多大学生都是拼命打听,想尽办法找到我们地址的呢。”
“满意?”秦峰再次踹了他一脚,“被骗的活人知道他们付出的是阳寿、财运、健康,甚至魂魄?”
丁宪中不吭声了。
“你们连鬼也骗。普通亡魂是无法得知自己功过值的。”谢祁连说,“除了有权限的阴差,就是些修邪术的恶鬼了,是谁帮你们查的?”
丁宪中:“老板身边有几个员工都会查。”
“可你们不会告诉受害者功过值真正的意义。”谢祁连说,“你们会让他们以为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数字,来生的事儿谁说得准,何必在意,对不对?”
秦峰:“说,你们老板在哪?”
丁宪中好半天不回答,秦峰似乎不太耐烦,一边抽出陌刀,架在他另一条腿上:“我看,这条也不需要了对吧?”
魂体损伤,如果不能补上,那么将来不论投胎多少次、甚至投得不是人胎了,也会是出生就残缺。
丁宪中终于崩溃地哭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就知道他肯定在游乐园里,平时都是他来视察,我们从来没主动找过他……我可以配合……对了!警察同志,你们不是有污点证人吗,我可以当污点证人,我可以配合你们把他引出来,别砍我的腿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