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谈在看到棺椁的一刹那, 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路过之地血液似乎都凝成了冰, 一瞬间就好像成了这冰天雪地里的一座冰雕。
他其实不怎么愿意相信这座棺椁是李隆基的, 然而其他人又有谁有资格在兴庆宫停灵呢?
“殿下,你来了。”
短短五个字,将李谈从震惊到失去思维的境地里拉了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高力士正跪在棺椁之前烧纸。
是的,棺椁,停灵的这个地方,甚至连个灵堂都没有。
李谈微微低头看向高力士, 毫无预兆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 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安静的落下。
高力士看着他微微一笑:“太上皇……走的并不痛苦。”
可是人死了啊!
痛苦不痛苦还有意义吗?
那一刹那李谈很想质问什么, 然而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到最后他也只是说了句:“圣人?”
高力士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继续安安静静给李隆基烧纸钱。
然而对于李谈而言,已经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李谈站在那里半晌, 忽然快步走过去,手掌按在了棺椁之上摸索着可以打开的地方。
一边摸索一边心想自己真是傻了,人死了自己也能救回来啊。
大不了他把李隆基带走就是了,反正留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被李亨害死了。
然而就在他想要将棺盖掀起来的时候,一只瘦削的手伸过来按住了他。
李谈转头看向高力士说道:“我能救他。”
高力士面色平静:“我知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李谈愣了一下,一开始还不明白什么叫来不及了, 很快他才明白高力士的意思。
他咬牙问道:“多长时间了?”
高力士说道:“半月有余。”
李谈身体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心寒,只不过他自己却似乎并没有察觉。
他忍了半天才一抹脸说了句:“他还真是处心积虑。”
这么长时间秘不发丧,很可能是李亨不想让他救人,毕竟他好不容易才将李隆基弄死,回头再让李谈将李隆基救回来,那他忙个什么劲儿呢?
高力士将他的手拿下来说道:“太上皇生前最担心的就是殿下。”
李谈的眼泪本来已经渐渐止住,听到这句之后又有些忍不住。
高力士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半晌才低声说道:“殿下该回去了。”
就算不问,高力士也知道现在麟德殿那边必然是载歌载舞,要不然李谈应该也没有机会偷偷摸过来。
李谈低头说道:“我想再看看他。”
高力士叹息:“别看了,太上皇应该并不希望让殿下看到他如今的样子。”
李谈站在那里半晌才问道:“圣人说过什么时候发丧了吗?”
高力士摇头:“尚未,不过……应该是过了十五吧。”
李谈喉咙里挤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却没再说什么。
高力士见他依旧站在那里,忍不住用力把他往外拽说道:“殿下,快回去吧。”
李谈被他拽的踉跄了一下,忍不住转头看向他,结果这一看不由得一惊:“你的腿怎么了?”
高力士说道:“没什么,跪久了,有些麻而已。”
李谈理智渐渐回笼,直接摇头说道:“你别骗我,你的左腿怎么了?”
高力士沉默着没有说话,李谈忽然就觉得,就算他不说话也无所谓,还能因为什么呢?
高力士对李隆基那么忠心,李亨要害李隆基,他必然会跟李亨起冲突。
高力士本人的武力值算不上低,但李亨手下却有那么多人,他双拳难第四手,自然会吃亏。
李谈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后背,想要将狸琴拿出来给高力士治腿。
结果一摸摸了一个空,他这才想起来,今晚他来参加新年宴的,自然是不会带着狸琴和虫笛。
他只好说道:“郡公先委屈一下,过两日我就来为你治腿。”
高力士却说道:“等到太上皇入土为安吧。”
李谈说了句:“你的腿这样到时候怎么为阿爹送……送行?”
高力士这才不吭声,李谈也就权当他默认了。
李谈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一路往外走,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高力士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回头低声说道:“走吧,快走吧。”
李谈眼眶一酸,想了想从系统那里直接买了两瓶药,都是能加血的,这玩意当初在游戏里他嫌弃没用,到了这里之后,他自己就是治疗心法,自然也是没用过。
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场,然而他倒宁愿这个东西派不上用场。
高力士接过了药,而后对着李谈点了点头,抬手关上了大门,而后一瘸一拐的又回去跪在了棺椁前。
李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麟德殿的,只知道他走了这么长时间,麟德殿内的气氛依旧热烈。
他坐在食案前面,看着李亨畅快大笑,还拉着朱邪闻铃跳舞!
李谈看着他这个样子,原本在路上想好的质问的话,忽然就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这种狼心狗肺的人,跟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就算发作也应该等李隆基入土为安之后,至少别让李亨在这方面动手脚。
只是哪怕再怎么说服自己,李谈在现场还是坐的有些煎熬。
就如同当年看的朱自清那篇散文一样: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最后他终于是熬不下去,起身跟宫人说了一声,转头就离开了皇宫。
坐在马车上回去的时候,李谈抱着手炉却依旧感受不到手炉的温度。
回到王府的时候,清空也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早,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过来伺候。
李谈有些意外地看着坐在那里的李白问道:“太白先生今日没有入宫领宴?”
李白摆手说道:“我可不够资格。”
李谈这才想起来,李白身上的官职也被撸了,当然也不是撸,毕竟洛阳也不归他管的。
现在李亨只不过是让别人去接管了洛阳,然后转头就让李白留用。
不过李谈觉得,这个留用只怕要留好久了。
好在李白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不甘心的,他已经喝得有些高了,双眼迷离说道:“天下太平就好,太平就好啊。”
李谈扯了扯嘴角点头说道:“你们继续吧,我……喝的有点多,先回去休息了,清空就不用过来伺候了,你们该玩玩你们的。”
他不太想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到他们,毕竟大过年的。
李谈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以往觉得温暖的地龙忽然像是失灵了一样,他完全感受不到房间的热度。
李谈冷的在房间里都没有脱下身上的貂裘,最后忍不住让人去将地龙烧热一些。
只是当然看到留在房间内伺候他的小宦官热的满头冒汗,而他依旧冷的打颤的时候,他就知道应该是自己出了问题。
最后他干脆将所有人都轰了出去,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一边发抖一边呆呆看着前面。
脑子里过来过去全都是李隆基的音容笑貌。
李谈觉得很奇怪,以前他对李隆基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感激是有的,但是更多时候是觉得李隆基作为一个皇帝,至少在他年纪大了之后,作为皇帝是不合格的。
那时候他也没少吐槽过李隆基。
万万没想到他会为了李隆基的死这么伤心。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有的人活着的时候,你不觉得他有多么重要,当他离开了,才会发现其实他是一堵一直为你在遮风挡雨的墙。
李谈反常的行为终于是被人发现了,小宦官越想越是不对,纠结了一下还是去跟清空说了一遍。
清空顿时就酒醒了一半,急忙匆匆赶来,小心翼翼在门外问道:“大王,要不要给你准备点醒酒汤?”
李谈漠然说道:“不用了,你们不用管我,今晚也不用你们伺候。”
清空这才确定,李谈真的是有问题。
他第一反应就是李亨是要对他家大王下手了吗?
然而很快他又觉得不太对,毕竟这大过年的,只要不是谋反这样的罪名,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解决。
李谈现在还好好在这里坐着,就证明圣人手里还没有掌握能够置他于死地的证据。
清空站在门外十分着急,却又不敢随意进去,他想了想干脆去找了李白。
此时李白正一边喝酒一边挥毫泼墨。
写的是字也是新的诗。
清空过来的时候,他正好喝干壶中的酒大笑着说道:“快快将大王请过来,我有新作!”
清空走过去将他手中的酒壶拿下来说道:“您先醒醒酒吧,大王那边好像不太对。”
李白其实就喝了那么一两壶酒,以他的酒量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事儿。
刚刚只不过是找到了感觉,这才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此时听到清空这么说,他的双眼顿时变得晴明,虽然脸上依旧带着酒后的红晕,但神智已经清醒,他一把抓住清空的手腕说道:“你说什么?”
清空将李谈反常的情况说了一遍,十分担忧说道:“我们不敢进去,但……”
李白一挥手:“这有什么不敢的?”
李白大踏步的去了主院,清空松了口气,以为李白过去,李谈会让他们进去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李白到了门口问了一句:“大王可休息了?”
里面李谈冷淡地说了一声:“就要睡了。”
李白点点头:“那就是没睡了。”
然后这位牛人一抬腿就直接将门给踹开了!
清空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李白进去之前看了他一眼说道:“发什么呆?”
清空这才将喝了半天冷风的嘴闭上,连忙跟了进去。
房间之内,李谈依旧四平八稳的坐在床上,仿佛没有看到踹门而入的李白一样。
李白这下真的确定李谈是出了问题,他连忙走过来问道:“大王,发生了什么事?”
李谈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能有什么事?你们不去吃酒,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李白说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跟我们说也行,我去给朱邪城主写信就是。”
李谈听到这里眼眸微微动了动,半晌才说道:“其他人都出去。”
李白和清空两个人一听到这句话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而清空也有点纠结,他到底算不算在其他人里面啊。
李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道:“清空留下。”
清空这才放心大胆的留了下来。
等人都走了,顺便把门带上之后,李谈才说道:“太上皇驾崩了。”
清空和李白当即愣住,他们怎么猜都没猜到居然是这么一个消息。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倒是能够理解李谈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不正常了——伤心的呀。
清空在反应过来之后也哭了,只不过他不敢大声哭,就小声在那里呜咽。
当初是李隆基亲自选的他,让他来伺候李谈,可以说如果没有李隆基的话,到现在他可能还是宫里一个不上不下的小宦官。
李白受到的冲击是最小的,作为大臣,一般在听说圣人驾崩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接下来朝堂上会有什么风波。
然而李隆基是太上皇,李亨虽然总觉得他的皇位不太稳,但目前看来并没有人去挑战他的权威。
所以这一点也不用担心,至于伤心的话……李白对李隆基评价不怎么样,而且如果不是李谈的话,说不定他就要蹉跎一生,是以伤心是没有的。
于是他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宫里怎么没有反应?”
最主要的是这个消息不应该属于保密范畴,李谈把其他人都赶出去只告诉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李谈垂眸说道:“这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半个月之前?李白一愣,清空脸上还挂着泪,但已经惊讶的忘记了哭。
李白顿时反应过来,愤怒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亨居然为了自己享乐而秘不发丧,简直……简直……不当人子!”
李谈听后有些奇怪:“自己享乐?”
李白快速说道:“李亨之前就表现出十分重视这个新年,如今更是夜夜笙歌,他!我去杀了他!”
李谈后面那句话顿时一个激灵,吸了口气,之前仿佛被剥夺的七情六欲又随着这口气回到了他体内,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一样。
此时清空已经因为信息量过大而宕机,根本没有去拦住李白,是以李白此时已经开门蹿了出去。
李谈顺手摸到了虫笛,招出了一只蜘蛛将李白给拉了回来。
李白本来要去自己的住处将剑拿上,结果走着走着忽然腰上一紧,眼前一花,耳旁风声大作,等再定睛,就发现他居然又回到了李谈的房间。
李谈此时终于感受到了热,于是顺手将身上的貂裘一脱,然后裹在李白身上将他裹成了一个粽子。
李白挣扎未果愤怒说道:“大王要助纣为虐吗?”
李谈一边控制着他一边说道:“先生这是要去送人头吗?”
送人头这个词比较新鲜,李白以前还真没听说过,只是稍微思索一下他也就明白了这个意思。
李白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开口说道:“放开我吧,酒后失态,让大王见笑了。”
李谈认真观察了他半晌,确认李白的确是冷静了下来,这才放开他,然后长出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很想杀了他,刺杀的话,我觉得我比太白先生合适。”
李白摇了摇头说道:“大王慎言,刚刚是我冲动,大王切不可学我。”
李谈重新坐下来,喝了口凉茶,醒了醒脑子。
刚刚李白的响了论倒也算是提醒了他,李亨秘不发丧可能真的只是为了能够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毕竟他也不知道李谈是不是真的能起死回生,之前都说他有这个本事,可贺知章当时没有断气,李林甫虽然死了,但也不排除他当时还有微弱气息的可能性。
更何况如果真的不想让李谈救治的话,李亨只要派人看住他就行了。
毕竟李亨可不知道李谈能够来无影去无踪。
只是这样的话,让李谈更加不能忍受。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不孝,而是禽·兽不如了。
李白显然还是十分生气,冷笑着说道:“如此畜生,怎配坐上皇位?圣人乃应该是天下臣民之楷模!”
他说完这句话,又说道:“大王不方便将这件事情说出去,我去说!”
面对这样的事情他没有办法无动于衷,李白还是那个诗仙,也还那么洒脱不羁,然而他也是士大夫,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
李谈对他摇了摇头说道:“渤海郡公还在宫中,他的一条腿已断,若是再出些什么事情,只怕人也……而且他说太上皇生前最是担忧我的安危,他……他甚至不让我留在兴庆宫……”
李白听后微微一愣,继而沉默。
他对高力士没有什么好印象,当初大概是因为不忿吧,一个阉人居然能够占据高位而是能臣漂泊于外。
然而事到如今,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感慨:“渤海郡公真乃忠贞之士。”
不说高力士提拔了多少宦官,给朝政造成了多少不好的影响,就他对李隆基的忠诚而言,还是值得赞赏的。
李白话锋一转又说道:“可如今继续瞒下去渤海郡公才有危险。”
李谈点点头:“是我想岔了,不过太白先生莫要冲动,此事交给我。”
李白对李谈还是信任的,点点头之后,看着李谈依旧消沉的模样,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说道:“节哀。”
李谈勉强笑了笑:“也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李白应了一声转头就走,当然他也不是真的去休息,而是回自己的书房去写信!
这件事情必须告诉贺知章他们,如果连贺知章都忍不了的话,那他们是不是可以想个办法让皇位上的人换一换?
比如说让太子登基。
当然如果让李白说的话,他们家大王挺适合那个位置的,只可惜想到李谈跟朱邪狸的关系,他就觉得李谈大概是不愿意的。
人家都是爱美人但更爱江山,结果李谈这是爱美人不爱江山,让李白觉得颇为可惜。
李谈让别人去休息,他自己却是睡不着的。
一方面是因为回忆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另外一方面是在想用什么办法将事情捅出来还不会伤及无辜。
若是消息传了出来,李亨恐怕会直接血洗兴庆宫。
哦,兴庆宫可能已经被血洗了,毕竟今晚他除了一个高力士,再没有看到别的身影。
不过,到时候那些侍卫肯定会倒霉,说不定还要牵连家人。
李谈思考着方法,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决定先去道观走一趟。
杨玉环跟李隆基好歹也算是夫妻一场,这个消息她应该知道。
结果还没等他出门,宫里就来人说道:“殿下,圣人召您过去说话。”
李谈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昨天的事情李亨知道了。
不过,昨天回去的时候虽然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但理智还是保持在线,他确认当时没有任何人看到他。
就算他自己没发现,但是当时他召唤出了不太显眼的蜈蚣,并且开了自动攻击,一旦周围有人就会直接上去攻击。
回去的一路上蜈蚣都好好的跟在他身边,说明附近根本没有人,也自然不会有人发现他。
他心里有底,清空心里却没底,听到那位宦官这么说,自然有些心慌,只好拿出了一锭金锞子赔笑说道:“内官辛苦,不知圣人唤大王何事?”
那位宦官对李谈还算客气,毕竟李亨都忌惮的人,他们也不敢太过趾高气昂,如今一看到这一锭金锞子,更是喜笑颜开说道:“具体什么事咱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好事,圣人今早起来都是笑着的。”
清空听后虽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但知道也问不出更多,只能准备一下跟李谈一起入宫。
李谈倒是比较淡定,皇宫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龙潭虎穴,然而对于他来说……他要不是担心会拖累自己人,守卫大明宫的人数再翻个一倍,他都不怕!
今天他穿的颜色比较素,在过年时期看上去就颇为奇怪。
宫里来的宦官看到之后便说道:“殿下不若换一身,最近圣人喜欢喜庆一些的颜色。”
李谈冷冷看了他一眼,愣是把那宦官看出了一身冷汗,那宦官自然也不敢再多嘴,心里则感慨不愧是上过阵杀过人的。
李谈到了皇宫之后,发现虽然今天还没到开宴的时间,但李亨依旧在听歌赏舞,看上去悠然自得,哪里像是死了父亲的样子。
看到李亨如此行为,李谈双手紧握,告诉自己好几遍:不能冲动,杀了李亨,他能跑,李白等个人恐怕就不好跑了。
李亨见到他之后便笑着招手说道:“三十一郎快过来。”
李谈压了压心中怒气,坐下来问道:“圣人唤我何事?”
李亨莫名看了看他:“怎么不高兴?有人惹你生气?”
李谈定定看着他半晌才垂眸说道:“不是,只是昨日酒喝得有些多,回去时候被冷风吹了,有些头痛。”
李亨这才释然,笑着说道:“可惜此事非你不可,只好劳你跑一趟了。”
李谈挑眉问道:“非我不可?是何事如此重要?”
李亨掩不住脸上的笑意,轻咳了一声说道:“我有意纳闻铃公主为妃,届时想让三十一郎为使前去将公主接回。”
李谈听后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忍不住问道:“谁?”
李亨一脸的春情荡漾:“就是沙陀的闻铃公主。”
李谈那一瞬间是真的想要打爆他的狗头。
他忍了忍才说道:“圣人……沙陀王兄弟姐妹众多,如今却只剩下了这一个妹妹,只怕他不会愿意让闻铃公主远嫁。”
至于辈分什么的,他都没提,虽然远安公主已经确定要嫁给静忠王,按照辈分来说,朱邪闻铃应该比李亨小一辈。
不过这种东西在政治面前都是虚的,皇室的辈分从来就很乱。
李亨笑了笑说道:“联姻嘛,若是他肯将闻铃公主嫁过来,我可以允诺一些别的条件。”
李谈听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李亨所谓的允诺别的条件他真是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到,无非就是给资源给土地给先进的生产技术。
然而朱邪狸也只有对土地有需求,所以到时候李亨可能又要将国土双手奉上。
当初李谈让朱邪狸在大唐境内建城,还是抱着一种将来大唐与他的仇恨能够化解,朱邪狸还能归唐的想法。
如今李亨是为了得到美人而割土。
压抑了一夜零一上午的李谈终于是爆发了,他直接站起来说道:“太上皇尸骨未寒,圣人便要纳妃,这是圣人能做的事情吗?便是普通人也做不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李亨听到尸骨未寒四个字,顿时一个激灵,那一瞬间他居然变的十分慌乱,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你如何得知?”
李谈冷冷看着他问道:“圣人就没有听说过吗?当初的哥舒将军,后来的反贼都称我为神巫,神巫能知天下事,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李谈还是没说自己亲眼看到这件事,真说了昨天晚上那些侍卫有一个算一个,只怕都无法活口。
李亨略带惊恐地看着他,嘴唇哆嗦了半天居然没有说出话来。
李谈看他这个样子越发有些失望:“当初那个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去哪儿了呢?”
李亨咽了口口水说道:“你……你……你要杀我?”
李谈轻笑一声:“我可不是你,如此不忠不孝的事情我还做不出来,奉劝圣人一句,尽早发丧,否则就别怪我将事情说出去,届时天下臣民如何看待你,你自己想吧。”
李谈说完一甩袖子就离开了皇宫,出去坐上马车的时候,他忍不住摇头叹气,也不知道李亨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刚刚居然被他吓破了胆子,要知道换了别人,如果是李隆基的话,第一反应肯定是要喊侍卫进来护驾的,结果一直到他出宫,李亨愣是都没敢喊人,只有在他踏出大殿那一刻,才将面前食案推翻发泄怒火。
李谈回到王府之后立刻将李白喊来说道:“太白先生带一些人赶快去凉州。”
李白一惊:“怎么了?”
李谈坦然说道:“没忍住,恐吓了一下皇帝,他不敢动我,只怕要动动你们的,你们先走,不用担心我。”
李白一听就知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而且李谈的本事他心里清楚,便立刻点头说道:“好,我收拾东西立刻走。”
正巧颜真卿如今也在长安留用,反正李谈当初任命的那些刺史,基本上都被换了下来,倒是方便了他们离开长安。
李谈直接给了李白好几份路引,这是当初李亨回来之前,李谈跑去找纪合要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但也没想到居然真的用上了。
李谈看着李白装起路引开口说道:“先生到了凉州想办法给印星送个消息,就说李亨觊觎闻铃公主,想要纳公主为妃,让他自己看着办。”
李白手一顿,他抬头看了看李谈,终于是明白为什么李谈没忍住爆发了。
“可要我将闻铃公主一同带走?”李白想了想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李谈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她还有好多族人都在,如果真的走的话目标太大,放心,李亨现在肯定是不敢动闻铃公主的,你们先走吧。”
李白点点头干脆利落的上马,对着李谈抱拳说道:“大王珍重。”
李谈对他点了点头,转头就去了道观。
此时道观之内居然是难得的清净,那些说书人都回家过年了,听书的人也不在,道观就显得寂寞冷清了些。
杨玉环见到他颇有些意外,笑着说道:“三十一郎怎么有功夫过来?”
说完这句之后她就看出来李谈的表情不太对,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了?”
李谈低声说道:“阿娘,阿爹……半个月前……驾崩了。”
杨玉环听后瞪大双眼,后退两步跌坐在座位上,过了半晌才喊出了一声:“三郎!”
李谈看了看她,发现她是真的伤心,但又没有那么伤心,而且杨玉环反应也很快:“半个月前?”
李谈点点头,杨玉环冷冷说道:“李亨居然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李谈低声说道:“不仅如此,他刚刚召我入宫,说想要纳闻铃公主为妃。”
他本来以为说出这句话之后,杨玉环会炸,结果没想到杨玉环几乎不所动,只是说道:“李亨准备什么时候发丧?”
李谈说道:“快了吧,我刚刚才威胁了他,恐怕他也不敢再继续隐瞒下去。”
杨玉环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也该回宫了。”
她这句话让李谈有些不明白,不过他过来也不过就是通知一下杨玉环,让他知道李亨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以及李亨对她……还没那么死心塌地。
正如李谈所说,当天宫里就传出了太上皇驾崩的消息。
因为之前李亨一直说太上皇病重,此时倒也没人怀疑。
李谈早就让人准备好了丧仪,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回宫哭灵。
而等他到宫里的时候,发现杨玉环居然也在,对此李亨的说法是:“太上皇驾崩,贵妃理应回来哭灵。”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杨玉环入了宫就没有再出来。
李谈这个时候才明白杨玉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也不重要,李谈本来想等李隆基的葬礼结束之后就想办法出京,哪怕去荒山野岭也比在长安强,他一点也不想见到李亨那张脸了。
然而没想到他想安安静静走完全套流程都不行——在治丧的过程中,李谈无意中发现李隆基的陵寝位置不太对。
毕竟李隆基的万年吉地是早就选好了的,李谈早就知道在什么位置,现在再看发现新的位置是之前李亨登基之后选的一个地方。
那里论风水自然是比不上李隆基的陵寝,李亨这么做的用意可想而知。
于是李谈又一次炸了,这次炸的有点厉害,当着正在哭灵的文武百官的面将事情全部给抖了出来。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李隆基半个月之前就已经驾崩,而李亨不仅秘不发丧,在这个期间他还寻欢作乐。
正在哭灵的百官顿时集体失声,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然而在李谈爆发小宇宙将棺盖掀开之后,不敢相信的也只能相信了。
李亨颜面扫地,也爆发了一次小宇宙,直接将李谈软禁在了宫里。
只不过他的软禁对于李谈而言形同虚设,就在李谈打算想要越狱的时候,李亨又把他放了出来,直接带到了紫宸殿。
此时的李亨看上去真正诠释了什么叫焦头烂额,不过,在场的不仅是他,还有其他文武大臣。
李亨看着李谈的目光大概是真的恨不得杀了他,然而最后只能喘着粗气说道:“沙陀犯边,凉州已落入其手,并且跃过长城,抵达鄯州边境,朱邪狸要求归还公主,并且……点名要你过去做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