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翊坤宫殿门口响起了一道声音, 随即走进来一个人。
皇帝手一顿,看向此人:“承渊, 你总算来了。”
睿王风尘仆仆却不露倦色, 笑道:“儿臣一路过来都听说了, 高兴得忘了形, 未来及通报便进了殿, 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大方道:“无妨。朕也很高兴。快来瞧瞧你刚出生的弟弟, 朕觉得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睿王应了,走上前去看皇太后怀里抱的六皇子,皇帝又忍不住凑上去议论了一回。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想起来手中的茶,睿王却道:“父皇, 这茶似乎没有热气了。天冷,父皇龙体要紧, 还是换一杯吧。”
是这么回事,一会儿的工夫, 皇帝就觉得茶盅的确没什么热度了, 闻言立刻便有内侍过来, 将原先那杯请走, 重新换了盏热茶。
睿王道:“父皇,儿臣和小铁今次外出,发现了一些特殊情况。”
睿王及时按住话头, 环顾四周, 皇帝明白了, 睿王定是发现了什么机密, 想独自禀告。皇太后和长公主都很识趣,依次告退,皇帝命人送走皇太后与长公主,又把闲杂人等都遣退,六皇子也被抱回到皇贵妃处。
御前,只留下睿王还有睿王妃。
皇帝道:“承渊,究竟何事,可以说了吧?”
睿王把皇帝原本要饮的那盏茶拿过来,之前的内侍本要收走,被睿王以眼神制止。
“父皇,这是方才的茶。”
睿王忽然做了一个失礼的动作,直接将整盏茶泼到了地上。
皇帝吃了一惊,尚未开口,翊坤宫铺着的厚厚的羊毛毯上,已赫然烧出了一个冒着青烟的洞!
皇帝毛骨悚然,睿王是何意再清楚不过,有人竟在方才的茶里下了毒。
皇帝即刻召暗卫进来,经查,只有泼掉的那盏茶里有毒,皇帝想起他差一点就饮下那茶了,顿时浑身汗毛倒竖。
“承渊,究竟是谁要害朕!”
皇帝第一时间就把睿王给排除了,若非睿王,他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入殿的茶水,都试过银针,不会有毒,翊坤宫布置了层层守卫,宫人、内侍入殿,也会被搜身彻查,藏不住毒,故而毒一定是在殿中下的,有毒的这杯茶,父皇可还记得,经过了谁的手?”
“你是说……”
皇帝不由看向如铁,正是如铁从内侍手里接过,捧到他面前的。
如铁“扑通”一声跪下了,颤声道:“父皇,不是儿臣!”
皇帝也想说怎么可能,话到了嘴边却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想起自如铁入殿之后,玄猫的一系列反常,因他当时心思都在皇贵妃身上,被如铁的解释混过去了,可是回想起来,那并不是寻常的猫,玄猫的举动,原是想警告如铁有异!
皇帝眸光一沉,挥了挥手,立刻有暗卫去检查如铁,如铁不敢反抗,身体已在瑟瑟发抖,暗卫发现他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拇指指甲里还有残留着药粉。暗卫将药粉刮出来,重新混入新的茶水之中,本是无毒的一盏茶,一眨眼便让银针变了色。
这是人赃俱获了。
皇帝大怒:“颜如铁,朕待你不薄,你竟敢弑君!”
如铁起身要逃,身后却站了一排暗卫。
睿王眼神跟着瞥向如铁,吐出惊人之语:“父皇,是他下的手,但他并不是小铁,只是长得像罢了!”
睿王一脚踹在此人膝上,迫使此人重新跪下,伸手将此人面上的纱取下,露出一张脸来。
皇帝乍见这张脸有些震惊,从坐椅上走下来,仔细端详之后发现,此人与如铁颇有几分相像,细看之下,还是能觉出来不同。此人甚是狡猾,自打入殿就借口生病戴着纱,只露出一双相似的眼睛,很难辩认。虽然这道纱曾当着皇帝的面短暂取下来过,可当时隔得远,此人又低垂着头,依旧看不真切。
外边的守卫会检查出入宫人、内侍的发辫、鞋底、包括衣服都要拆开,指甲也不能留,但对主子们,却无法这样严格,守卫对睿王妃的样貌没那么熟悉,一见戴了纱,身穿华服,还长得与睿王妃如此相像之人,都只会以为是睿王妃本人而放行。
皇帝叹道:“这是谁,竟与小铁如此相似,小铁又在何处?”
睿王道:“这是如铁以前的三哥,颜如铜。顾珍与他劫持了小铁,儿臣一路追过来,本不知他们的意图,可是入殿时,却意外见到本该下落不明的小铁。儿臣与小铁朝夕相处,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有人假扮,撞见他给父皇端茶,儿臣就知道,他一定在茶水里动了手脚。”
皇帝打了个寒噤,道:“真是好险,幸亏你来得及时!”
睿王自从得知如铜与如铁互换了衣服,就已猜到如铜可能要假扮如铁,只是当时他还不知如铜这么做的目的,直到他发现“睿王妃”竟在他之前去了翊坤宫,如铁的灵动慧黠,不是长得像就能冒充得了的,每日耳鬓厮磨,穆承渊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更何况他还提前得知如铁被带走,如铜又与如铁互换了衣服,许多疑团便迎刃而解。
顾琰、顾珍千方百计劫持如铁,又拖住睿王,就是为了让如铜假扮的王妃能顺利混入翊坤宫,他们确信,按如铜的长相戴上面纱,不会有人辨认出来。
顾家如此大的手笔,睿王唯恐他们所图没那么简单,也让云晞在宫外严加防备了。他到的甚至还要早一些,皇帝盯着产房,穆承渊便一直在暗处盯着假王妃如铜,若如铜动手,就直接揭穿,可是如铜除了把猫给弄出来,并没有任何动作。
穆承渊曾听如铁加油添醋地说过旋风发现毒.物时的异样,确定如铜极有可能要下毒。他一度以为皇贵妃和六皇子是如铜的目标,可那碗茶经了如铜的手是递给皇帝的,如铜和顾家原来竟是想弑君!
谁都不会想到,六皇子诞生之时,正是一场宫变的开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贵妃和六皇子身上,包括皇帝自己都是,若李总管在场,极有可能还会替皇帝再验一验茶水,可是李总管去各处通知六皇子降生的喜讯了,就连李总管都不在,以皇帝熟悉的人,对皇帝下毒,正是最佳时机!
如铜和顾家,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如铜已失手,被睿王制住之后一直一言不发,突然间趁人不备,伸长脖子去含有毒的拇指,他心知自己未能成功,往后必定要受尽刑罚,不如毒死自己一了百了。
他的动作虽快,睿王却是一直盯着他的,抬手一掌生生将他那条手臂断了半截,如铜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不已,断断续续交代了顾珍要自己做的事,劫持如铁,假扮睿王妃,给皇帝下毒。
睿王又掐头去尾讲了自己被案子绊住,颜家附近埋伏的杀手,以及顾家收买差役,顾珍并未被流放的事实。
皇帝只是因皇贵妃生产被转移了注意,凝神一想还想到了其他蹊跷之处,他来到翊坤宫时,曾无意间听太医提到过,皇贵妃是受了惊才发动的,生产时又遇见了稳婆被静答应收买,同一天之内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本就是计划好的,目的都是为了最后一刻的弑君做准备,不停地在混淆皇帝和众人的视线!
仅凭静答应和顾珍两个人,做不了那么多,宫里宫外必然都有帮助他们的势力,其中顾家一定逃脱不了干系,
皇帝自认对顾家够宽待了,顾珍曾撺废后焚毁宫殿,杀害皇子,捏造太子救驾之功,本是要株连、遇赦不赦的大罪,可他看在太后面子,只判了顾珍一人削官流放,并没有殃及整个顾家,可顾家又是如何回报他的,不止对皇贵妃下手,他们还要弑君!
皇帝就连他们为何要弑君都想清楚了。顾家是站太子的,他因为时机未到还没来及废去太子,一旦他驾崩,继承大位的仍是太子,可若是他改立了太子,原来的太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至于为何非要假扮睿王妃下毒,除了让他放松警惕,也是明明白白告诉天下人,向皇帝动手的是睿王一脉,好将弑君之罪尽数推到睿王身上,彻底绝了睿王即位的可能,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倘若他们得了手,这将是一场怎样的浩劫,就连皇贵妃、六皇子估计都难以幸免。
想起才刚生下来未满一个时辰的六皇子,皇帝的心变得无比冷硬,他决定将计就计,既然有人费了那么大的劲想弑君,不如就让他们拭一个吧,也好看清楚,他们背后到底还有谁。
如铜被堵住嘴秘密送入一处暗室。他以为他能顺利等死,可是没多久,门打开了,进来了一个背着光的人。
如铜害怕地盯着此人,他记得就是这个人,一掌断了他的手臂。
穆承渊冷声道:“小铁在何处?”
如铜怔了怔,道:“我不知,不是我……”
话音未落,穆承渊一拳裹着风,狠狠砸在他肚子上。
如铜五脏都在痛,嘴里不停地咳嗽着,咳出了血沫。
穆承渊仍道:“他在何处?”
如铜失控地尖叫:“我不知道!!”
穆承渊又是一拳,继续问:“他在何处?”
……
如铜不知挨了多少拳,睿王咬定他知道如铁的下落,不论如铜回答不知道,抑或是根本不答,总有拳头落在他身上,如铜被打过几次就发现了,若是他不说,这个人定会把他活活揍死。
“我,咳咳,死都不会告诉你……”
如铜觉得自己快死了,就是死,他也不想让如铁好过。
他与如铁之间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可他就是讨厌如铁,明明是同个爹娘,明明都是下九流的低贱之人,他远比如铁聪明出色,能上青云的该是他,为何他的人生却如此晦涩,好容易有一个赢过如铁的机会,还要他拿命来换,如铁却轻轻松松拥有了一切……
这不公平。
他在清风苑陪客,听见客人们都在羡慕地说起睿王与睿王妃有多恩爱,他也是极羡慕的,羡慕能当王妃的人,也会忍不住想,若是他当初选择去当太子男宠,王妃说不定就是他了。
有一段时日如铁曾去过明月楼学琵琶,青楼后来都传开了,睿王妃大驾光临明月楼,清风楼的老鸨实在眼热,背后说个不停,彤儿耳朵都快出茧子了,不服气道:“他不是与我长得差不多?”
老鸨哈哈大笑:“你?也不照照镜子,不过是个千人骑的贱货,那可是王妃,天生贵相,你拿什么与人家比?”
如铜一直倔强地以为自己比如铁强,可在世人眼里,却是他拿什么都比不上如铁。
顾珍许诺他的,他何曾真的信过,何曾不知失手了会如何,可他只有这一个机会,一条贱命,过得去就是通天大道,过不去至少他毁了如铁,不会再有人说他比不上了。
“你找不到他的……我要让他受尽我所受的苦楚……我给他穿上了我的衣服,给他下了药,把他丢在、丢在……”
如铜神志不清地念叨着,双眼忽然迸射出异样的神采,仿佛见到了如铁的惨状,他赫赫笑了两声,最后几个字,连同他的舌头一起,被他咬碎。
他就是自尽,也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