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你是谁1

在如铁的软磨硬泡之下, 蝶语总算把此人由根本没法听的乱弹锤炼到弹的曲子稍微也能入耳的地步了。十日期满,蝶语姑娘毫不客气拿扫帚赶人,并附送临别赠言一句:“公子千万别给人说这琵琶是我教的。”

如铁连连点头, 心想蝶语姑娘还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

这些日子, 他学弹琵琶的时候玄亮一直都在外守着, 如铁出师, 玄亮也罕见地松了口气,仿佛这些日子受了酷刑。如铁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这是虚心求教, 没什么可笑话的,还有许多人五音不全不如他呢。

为了专心学琵琶, 他甚至和睿王都分了房, 免得开起车来太过兴奋, 把好容易记住的指法给忘了。

他的脑回路一向清奇, 穆承渊实在不能理解鱼水之欢和弹琵琶有何干系,但是王妃特意求他, 穆承渊想想生辰时将要收到的惊喜勉强应了,其实就睡前在无极院装模作样待一会儿,等如铁睡着,就从两个院子连着的那道门偷偷进来,和如铁挤一个被窝,第二日趁着如铁还没醒, 再悄悄摸回去。

蒲公公心里有数嘴上不说, 玄明玄亮也不会多言, 反正睿王殿下仗着武功高强乐此不疲,王妃这几日满脑子都是琵琶累得不行,愣是没发现异样。

十日不多,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睿王的生辰一般都是比照往年,由焦氏亲自操办,但是今年却有些不同,睿王已娶了王妃成了家,皇贵妃有孕在身,便全权托付给了如铁。

按旧例对如铁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睿王已是亲王了,邀请的宾客要比做郡王时多一些,长公主全家,敬王家还有几部尚书都到了,还有一群不知谁家的小豆丁,笑嘻嘻管如铁叫王嫂,如铁心都要化了。宴席庆祝就按去年来,宴席完了就该轮到他的惊喜了。

如铁掐指一算,差点忘了还有皇帝。皇帝去年是微服携皇贵妃而来,今年皇贵妃有孕,怕是不会再来了,也不能特意去打探皇帝的行踪。如铁只好一直等到晚上,皇帝仍没有踪影,如铁便放心撺掇穆承渊一起出了府。

睿王府门前的大道上,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上跨了一座桥,如铁把睿王引到桥上,要他等着,自己却跑了。

穆承渊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这附近的灯笼大多都被灭了,有些暗,他听见河面上有人呼唤,低头一瞧,只见一艘亮着光的小船晃晃悠悠摇过来,如铁穿了一身与上次类似的“西服”,怀里抱着琵琶,坐在船头,朝他招了招手。

见他望了过来,如铁撅唇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得意地挤了挤眼睛。突然间河两岸不约而同亮了起来,沿途的酒楼、店铺都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原来是如铁令人提前在屋檐、墙壁挂上了许多串在一起的小灯泡,又不知怎么让它们都亮了起来。因为近水,水面上也映出了地上的景象,水里地上的灯光连成一片,站在桥上,宛若置身漫天的星辰之中,穆承渊似乎明白,惊喜大约是什么了。

很美。

这一夜天上并没有星,但是浩瀚的人间灯火倒映在穆承渊的眸子里,纵是见多识广的睿王,也忍不住默默惊叹。

“殿下!”

如铁在小船上叫了一声,他的脚边随之亮起点点红光,这是些更小的灯泡,个个都被红绸包裹住,发出了柔和的红光,这些光远远看去组成了鸡心的形状,段攸段将军教过穆承渊,这鸡心就是心悦、喜欢之意。

如铁拨弄着怀里的琵琶,弹起一首怪异的曲子,和着曲调温柔地唱起了歌。夜风轻轻拂动衣角,如铁的歌声飘飘荡荡,净是些叫人面红耳赤、直白的词,穆承渊有些不大自在,这歌他从未听过,但是他很喜欢。

一曲毕,如铁双手圈成了筒状,冲他大喊:“承渊,我喜欢你!愿殿下与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穆承渊当然记得,这正是他们一起在马车里看星星时许下的诺言。不论听如铁重复多少遍,星火中的翩翩少年,仍是会让他无法抑制地心动。

“生日快乐。”如铁已上岸来到他身边,笑着挽住他的手臂,“承渊,我送的生辰礼你喜欢吗?”

穆承渊凝视着他,道:“喜欢。”

“我就知道!”如铁喜不自胜:“以前我就想着,一定要点好多灯,唱个情歌再表个白什么的。”

“所以你才跑去学琵琶?”

这些日子如铁在明月楼做了什么,穆承渊很清楚,也知道如铁的胳膊为了练琵琶都肿了,待他睡着之后,穆承渊总要用药油给他揉一揉。

“原来殿下都知道了?”在人眼皮底下逛青楼逛了十日,如铁还是有点心虚的,幸好爱吃醋的睿王破天荒没生气,如铁赶紧自我检讨道:“我觉得景色还不错,就是弹得不怎样……”

时间太紧,又没有曲谱,蝶语也是根据他唱的歌推敲出主要的旋律再来教他的。

如铁原意是想弄个月下弹吉他,多撩人啊,可是古代没有吉他,琵琶和吉他的外形四舍五入差不多,非要选一种乐器,他就选了琵琶。结果这两样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导致他弹出来的曲子也怪腔怪调的。

穆承渊道:“很好听,我喜欢。”

虽然睿王殿下不太听得懂。

如铁短短一会儿工夫听他说了两个喜欢,心里高兴,恨不得跳起来连翻几个跟头。

“那殿下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有。”穆承渊注视着他充满期待的双眼,小心翼翼道:“你……是谁?”

他的王妃,总有着千奇百怪的念头,也总能把不可能化为可能,尤其近来,如铁在工部大放异彩,制造司有人偷偷说,睿王妃之智近乎妖了,穆承渊心中一直刻意无视的陌生感愈来愈强烈,直到今夜如铁穿着陌生的衣裳,对他唱着陌生的歌谣,这一切竟让他脱口而出。

不是“你如何会想到这些的”,而是“你是谁”。

如铁笑了笑,终于还是被觉察到了……他最近也没对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做掩饰,早想好了要顺其自然,若是穆承渊问起,他就会坦白。

如铁真挚地道:“这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故事。请殿下一定要相信我。”

穆承渊点头道:“只要你愿意说,我便信你。”

如铁想了想,尽量用他能明白的方式道:“有一个人,他并不是当世之人,他来自许多年之后,也许几百年,也许上千年的另一个世界。他在他原本的世界出了一点意外,醒来之后就发现、发现……”

“发现他自己,成了颜如铁。”

“……”

穆承渊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过了半晌才艰难地道:“你是说,你并不是……如铁,只是你,变成了他?”

如铁颔首道:“是,也可以这么说。确切来讲,这具身体是他的,而里头的灵魂……也就是魂魄,是我。”

穆承渊:“……”

哪怕睿王做了十足的准备,仍是无法反应过来,毕竟身体与魂魄属于不同的人,实在太离奇了。

如铁道:“殿下,你别怕。”

他尝试着去拍拍穆承渊的手,想安抚对方紧张的情绪,却被穆承渊下意识挣脱了。

看得出来,他的说辞已令对方相当困扰。

也许这些日子,睿王对他太好,以至于他太得意忘形,太自信了。毕竟对方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古人,一旦得知他是穿越者,应会把他当成妖魔鬼怪之类来对待吧?

如铁有些后悔,为何一冲动就说了呢?

“殿下,你别怕。”如铁再次道,“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妖魔,我在我那个世界,也是一个寻常人。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你了。”

说完这些话,对方神情似有松动,仍不是他想要的反应,他等了很久,惊觉眼泪已悄悄爬满了脸颊,便粗鲁地用手背抹掉,他还是想再等一等。

“殿下。”如铁强颜欢笑道:“你可不可以再和我说句话?”

拜托你,什么都可以,你明明说,会信我的……

穆承渊张了张口,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如铁的心慢慢地变凉,真没想到,才说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的话,这么快,就要被打脸了。

不作死就不会死,都怪他自己……是他不该以为,古今之间的鸿沟,真的可以因为感情两个字就轻易化去。

“真的对不起……殿下曾经对我很好……我、我……我不该……”

他受伤地抿紧唇,自以为潇洒地鞠了个躬,一转身,赫然发现在古代他是孤零零一人,没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地方可去。这个时代,原也没有非要他存在下去的理由。

一直以为他与合欢不一样,人活着总有希望,总比死了强,可若是他的希望,从此再也不愿接受他了呢?

他困兽般转了两个圈,极度悲伤之间竟不记得身在何处,只想尽快从对方面前逃走,模模糊糊随便选了个方向,奔了过去。

他忘了脚下是一座青石板桥,这种桥没有护栏,加之他跑得飞快,几步就踏空了,向着脚底下的河水栽了下去。

如铁忽然清醒了,妈蛋,劳资只是失恋,不想寻死啊啊啊啊!!

“王妃!”

守在远处的玄亮惊呼,旋即飞身赶来,但他轻功再高仍有一段距离,远水救不了近火。

如铁一头掉进河里,呛了一口水,情急之时,有人紧跟着跃入河中,拉住他一条手臂,将他托了起来。

如铁看清楚此人后,立刻眼泪汪汪,像树懒一样抱上去:“殿下居然来救我,太感动了呜呜呜!”

穆承渊浑身都是水,面色铁青,从未如此失控地怒吼:“我不准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