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废后2

皇后已很久很久都没见过皇帝了。虽然后位仍是她的, 这宫里却没人把她当成皇后, 嬷嬷们总是对她重手重脚, 大声呵斥, 皇太后嫌她近来哭诉得多, 也不让她去寿康宫礼佛, 于是她长久呆在长春宫,连日子都记不大清了, 直到两位嬷嬷告假, 她才知, 这一日已到了中秋。

难怪长春宫近来总有些闷热,冰盆是不要指望了,就连她那好姑姑皇太后都不记得她, 现如今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翊坤宫, 听说太医已确诊皇贵妃这一胎是个皇子,约摸到了十二月份就要降生,皇帝连名字都提前给六皇子备好了, 叫做承泫。皇后却觉得, 皇帝高兴得太早, 六皇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还很难说, 宫里可没几个安分的, 她还巴望着谁能给贱人使点绊子,一尸两命才好。

皇后如今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乐子, 用了膳便坐下来, 太后虽不让她去寿康宫, 却叫她日日都抄经,寿康宫的嬷嬷会定期检查,若是她完成不了,少一张便少一顿饭。皇后尝过嬷嬷不少手段,即便她们不在,她仍专心抄经,等她抄完了一天的分量,就该睡觉了,即便中秋也是如此,并没有什么不同。

皇后抄完了书,起身时突然见到了灯下阴影处隐约站着一个人,皇后吓了一跳,抄好的经文散落了一地。

长春宫如今门可罗雀,没什么人会来此处闲逛,皇后壮着胆子道:“谁在那儿?”

回答她的是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诡异风声,其中夹杂着零零碎碎,年幼孩童的啼哭。

不可能,宫里目前最小的四皇子也有八岁多了,稚嫩的哭声从何处而来?

皇后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哆哆嗦嗦道:“谁,是谁?”

孩童的声音哭哭停停,忽近忽远,似在念叨着什么,慢慢地皇后听清楚了,他一声又一声的,喊的正是“母后”。

宫中虽有许多妃子,但后只有她一个。皇后骇得大叫:“谁是你母后,本宫只有澜儿一个孩子!”

有人呵呵轻笑起来,道:“皇后娘娘莫非忘了,宫里皇子们可都要叫娘娘一声母后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不都叫过吗,六皇子马上就要生下来了,往后也要叫母后的,只是可怜五皇子,还不知如今在黄泉哪处飘荡呢。”

皇后惊恐地瞪大双眼,道:“五皇子?!”

那人笑道:“是呀,正是当年死于大火之中的五皇子承洵,皇后娘娘难道这么快就把他忘记了吗?”

皇后道:“本宫没忘、没忘……”

她抱着头,似乎努力在想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忽然之间动作一顿,向着之前灯下的黑影扑过来。

皇后仓促间抓到了什么,大叫着用力推搡:“什么五皇子,本宫叫你装神弄鬼!”

啪地一声,一盏挂起来的灯被她推倒在地,她所在之处,并没有其他人。

远处又传来孩童的啼哭,毛骨悚然地叫着母后。

皇后四处找寻,都找不到人影,反倒有一阵阵阴风刮过,八月的夜晚没来由变得寒冷至极,偌大的长春宫,只听见她一个人清脆孤独的脚步声,踏踏踏,踏踏踏。

孩童又在哭了。皇后被吵得不行,忍无可忍、恶狠狠道:“吵死了,不许哭!你是什么鬼东西,也敢来吓本宫!”

那孩童抽泣起来,皇后恼了,不管不顾道:“还记得永寿宫那把火吗,本宫能烧你一次,就能再烧你第二次!”

长春宫突然之间亮如白昼,皇后眼睛被刺得生疼,不得不稍微闭眼了一小会儿,待她再度睁开双目,只见皇帝一身龙袍,满脸肃杀之气端正地坐着,直视着她,他的身边是控制不住要发怒的太后,这两位的身后,站着她最厌恶的睿王与睿王妃。

皇后刹时间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慎行司审出了皇后当年透过兰妃害二皇子的真相,皇帝又命慎行司继续审,既有一个心腹开了口,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开始交代皇后的真面目。

皇帝慢慢得知,皇后会在妃嫔初次侍寝后的第二日,为她们送去绝育药,美其名曰滋补汤,后宫至今只有寥寥数人逃过。皇贵妃从不喝皇后给的汤药,皇后也奈何不了她,便有了后来暗害二皇子的举动。李妃运气好,第一次侍寝就怀上了端王,又看端王看得紧,夜贵人得四皇子时,恰是琅琊国君前来大楚与皇帝会猎之时,皇后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且夜贵人是外族女子,其骨血对太子几乎没有威胁,皇后便放了她一马。

还有另外两位公主以及五皇子的生母,皆是自己谨慎小心,逃过了一劫。五皇子是一位低品阶的贵人——许贵人所出,这位贵人生产时遇上了大出血,太医只保住了五皇子,但是可怜的五皇子仍是两岁不到便去了。

那时的皇后有皇太后撑腰,对每位妃嫔的绝育药只下一次,待她们反应过来也拿不到证据,却已是中计了。

皇帝没想到皇后不仅害过二皇子,竟连妃嫔的生育都拿捏在手里,要知道他年轻时宠幸的妃嫔不在少数,子嗣却不丰,成年皇子的数量在大楚历代皇帝中更是少得可怜,但因膝下还是有皇子的,到底没往那方面去想,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后宫最起码是清明的,却没想到早已灰暗至此。

最后,皇后心腹李嬷嬷熬不过酷刑交代了一件事,直接让皇帝肝胆俱裂。

几年前,令他耿耿于怀,也令五皇子丧生的那场大火,竟与皇后有关!

李嬷嬷只隐约知道了些蛛丝马迹,为了从慎行司的酷刑中摆脱出来也顾不得了。皇帝第一反应便是命暗卫去彻查,可是当年知情的宫人内侍都被皇后处理掉了,暗卫也无计可施,皇帝为了求证,不得不找人商议。

他如今颇信任睿王与睿王妃,便找来穆承渊与如铁俱实相告,如铁震惊之余,便给皇帝出了一个主意,装神弄鬼诈一诈皇后。

这是如铁第一次奉旨搞幺蛾子,弄出的剧本都经过周密布置,为了怕避免皇太后再求情,甚至请皇帝以一起探视皇后的名义,把太后诓了来。孩童的哭声,是找了个与当时的五皇子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忽明忽暗的灯光效果,由暗卫们集体使用手电筒所得,冷风,则是令一排内侍对着十几只冰盆子一个劲的扇扇子,至于挑动皇后情绪的旁白,就是如铁本人,他发育的有些晚,最近正处于变声期,皇后竟没认出来,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语,就引得皇后误以为是五皇子来索命了。

就算皇后再狡猾,会耍赖,只要作了恶,内心深处总是会做贼心虚的。

皇太后颤声道:“皇后,你老实告诉哀家,当年承洵的死,可是你做的?!”

她还记得那个年幼的孩子,因为许贵人早逝,无人照料,她就把五皇子养在了身边,可是没想到,穆承洵竟在一次火灾中意外丧生。

她一直都这么以为,可是如今得知,火灾竟是人祸,而且极有可能是皇后做的,皇后是她请先帝降旨赐给皇帝的正妻,也是她疼爱并护了许多年的亲侄女,这叫她情何以堪,她是如此信赖皇后,可皇后居然对皇嗣下手,她岂不是养了一条毒蛇许多年!

皇后唇边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意,她方才已等同于当着皇帝、太后的面承认五皇子的死与她有关,该来的躲不过,她没再像皇帝担心的那样百般推脱,稍稍迟疑了一下,道:“是……是我,母后。是我不慎令永寿宫燃起大火。承洵贪玩,竟乱跑进了永寿宫,我一时糊涂,将他关在了内室……”

五皇子便是在火灾之后被人发现,生生闷死在内室里的。

皇后本就不欲有其他皇子与太子争,焦氏所出的二皇子,已让她动了害人之心,五皇子出身虽不高,却入了皇太后的眼,皇后有机会自然也想除之,起火时的顺手之举,不会有人知道,甚至人们都以为,是五皇子自己调皮,不小心跑进内室出不来了。

这场火灾来势汹汹,永寿宫尽毁,大火甚至蔓延到了离永寿宫最近的甘泉宫,当时的皇帝生着病,正在甘泉宫静养,召了太子侍疾,是太子不顾危险,将皇帝一路背出了甘泉宫。

皇太后听清楚皇后之言,已出离愤怒了,脸孔上一派狰狞,她抿紧了唇起身,摇摇摆摆走到皇后面前,抬手一掌,狠狠扇在了皇后脸上。

“别叫哀家母后!贱人,你竟敢对哀家的孙子动手!”

这个女人是她的亲侄女没错,可是睿王、死去的五皇子,与太子一样,都是她的亲孙子!

“是本宫,就是本宫做的!谁让你口口声声说支持本宫,却把五皇子那个贱种养在身边,你难道不知,太后亲自养育皇子意味着什么吗,都是你逼本宫的,根本怨不得本宫!”

皇后干脆与太后撕破了脸,声嘶力竭。反正她已是死路一条,不如把这些年对太后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一次说个够。

“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虚情假意,一边安慰本宫,一边却给皇上安排秀女,还对焦氏那个贱人示好!澜儿大婚时,你对太子妃是何态度,睿王大婚时,你又是什么态度,都当本宫是瞎的吗!”

太后恼怒地又一掌扇去,连保养多年的指甲都连根折断了。

“蠢货,哀家是为了皇上,为了皇家,你又是为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哀家!”

皇后疯了一般大笑:“本宫早就看清了,天底下你最疼的就是你儿子,至于本宫,不过是你的一颗棋,需要时就哄一哄,不需要就抛在脑后,什么母后,本宫本来也不指望你,想做什么自己就做了。不过五皇子之死,的确是被你害的哈哈哈……”

“哀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想到惨死的五皇子,皇太后浑身发抖,捂着心口,老泪纵横。

皇帝面无表情道:“承渊,小铁,送太后回寿康宫。”

睿王与如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遵了旨,扶皇太后出去,皇帝这是要单独与皇后摊牌了。

长春宫一片萧瑟,着龙袍的男子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与他结发的妻子。

皇后以为也会受到皇帝的掌掴,可是却没有,事实上,皇帝连一根指头都不想碰她,他觉得打这个女人实在脏了他的手。

皇帝冷声道:“承渊九岁时,往他的药里加相克之物的是你?”

皇后绝望一笑,点了点头。

“给妃嫔赐绝育药的是你?”

皇后再点头,幽幽道:“可是李嬷嬷他们招了?”

皇帝不理,继续道:“那承洵呢?”

皇后冷笑着理了理乱了的云鬓:“莫非臣妾方才说得仍不够清楚,皇上还要我再说一遍?”

“朕是要你再说一遍。”皇帝沉声道,“当年永寿宫大火,到底是不慎,还是故意?承澜救朕,到底是巧合,还是蓄谋?”

“皇上,澜儿是你的嫡长,你怎能连他都信不过?”皇后即便是被太后接连扇了耳光也没流过一滴泪,此刻却忍不住珠泪连连。

皇帝冷硬道:“朕并非信不过他,朕是信不过你。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立你这个蛇蝎女子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