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黑发黑眸的少年微微蹙眉, 歪头看向不远处锁着孩童的笼子,一双深黑色的眼眸渐渐深沉下来, 几乎是透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此人骇然便是原本应该老老实实呆在上仙界的秋冥。
“祭品是一群活着的人类?”秋冥转过头, 深深地皱着眉,一步步向自己面前的大祭司蒙桑逼近,原本平静的语气也开始逐渐咄咄逼人起来。
“多年不曾与凡间来往,凡间何时竟然堕落至此?竟要以同族的血肉拿去供奉……”
眼见的大祭司蒙桑在他的气势之下连连后退,秋冥竟是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将他给重新拽了回来:“你供奉的到底是何方邪神?”
他厉声喝道。
若不是他亲眼见到眼前此人手中法杖顶端镶嵌的碎片,定然也是不会相信当年父亲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凡人国度,会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千年之前他都尚未出生,对于以前的往事也了解的不算太清楚。
但是无论如何,他却是知道当初父亲可是对这些凡人寄予过很大的希望,也曾经为他们留下修炼所用的无上心法,以及保命用的一枚残存碎片。
可是这一千年过去了,这个国度的凡人不但没有丝毫修炼的迹象,反而走上邪路, 竟是开始将身为同族的其他人类掠为祭品。
大规模的残害同族,六界之中还有比这更疯狂、更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吗?
反正秋冥就算身为一个冥族人, 都觉得这些凡人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可思议。
大约是感觉到了越来越逼近的危险感,此时的大祭司蒙桑已经顾不得计较眼前这个神秘少年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他在慌乱愤怒之下猛地拔出法杖,径直击向秋冥。
“你竟敢污蔑吾神为邪神!”白发苍苍的老祭祀双发发红,愤怒的嘶吼着:“又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异教徒——”
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法杖顶端镶嵌的碎片散发出温润的光芒,却是与整根阴邪丑陋的法杖很不相配。
秋冥松开了大祭司蒙桑的衣襟,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他。
他父亲为凡人遗留下的那枚碎片,从来都不会起到攻击的作用,只能帮助凡人稳定心神,充沛精力,不为外界邪物所扰。
所以眼前此人想要攻击他,便只能用其他的方法。
他倒是要看看,能够让这些凡人抛弃那些世人求而不得的无上心法,转而开始修习的邪术,到底有多强大?
伴随着大祭司蒙桑咬牙切齿的诅咒声,那根法杖上刻下的浮雕缓缓浮动着,曾经被修补过的伤痕显露出几丝如血般殷红的痕迹,忽地猛然间从法杖中蔓延出来,直冲秋冥而来。
眼见几线殷红的血丝翻涌着不详的气息,秋冥不禁眨了眨眼睛,待那些血丝狰狞的翻滚到他眼前的时间,他轻轻的一抬手,瞬间便将那几条血丝牢牢的捏在了自己的手心中。
大祭司蒙桑瞬间惊骇不已,眼睁睁瞧着自己新增添的知名发爆出,就这样被别人轻易的把玩在手掌之中,张口结舌简直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你定是与之前的邪神是一伙的……”
这特么简直就是一个翻版的小邪神!
难怪长得如此相像,又如此实力强盛。
这边,大祭司大睁着眼睛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另一边,秋冥望着自己手心中被轻易捕获的血丝,一时间也不禁陷入了沉默中。
这……便是眼前这凡人不惜抛弃父亲的无上心法,也要修习的邪术?
简直——就是对父亲的侮辱!
秋冥心中顿时恼怒不已,手中不经意间用力一握,顿时便将那些仍在挣扎不休的血丝掐灭在手心中。
他不顾大祭司越来越惶恐的目光,冷着脸上前一步,伸出两指一划,顿时便将那根不久之前才修补好的法杖一削为二。
镶嵌着碎片的半截法杖,骨碌碌的滚落在秋冥的脚边。
他弯下腰,慢条斯理的捡起那半截法杖,轻轻的取下那枚碎片,反手收入自己囊中。
反正他这一次下凡来,为的就是按照父亲之前的叮嘱,将他之前留在人间的碎片取走,在约定的时间全都送归在父亲手中。
义父现在已经找到了父亲的下落,他现在自然要急着赶去团聚。
至于自己眼前这个人……
他瞥了一眼大祭司。
蒙桑被他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过大的实力差距压得他止不住的打颤,简直连喊人的力气都没有,当下只能紧紧握着余下的半截法杖,口中喃喃着向他们的神灵祈祷。
“无上的混沌神,您虔诚的信徒和仆人面临着邪魔的威胁,请赐予我如同您一样无上的力量来度过难关……”
眼见着秋冥这个“邪魔”丝毫没有受到祈祷的影响,大祭司一时之间简直满心绝望。
一个一把年纪的捞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嘴里的祈祷词也在绝望之下改口道:“我虔诚信仰的神灵,请在您忠诚的仆从死亡之后,接纳我纯洁的灵魂,使我与那些肮脏的异教徒的灵魂有所区别……”
秋冥最后瞧了瞧这个满口疯癫之词的老头,眼神冰冷又漠然,最后却是摇了摇头,转身向那些被关押在笼子里的孩童们走去。
他的时间不多,没必要在一个疯癫的老头身上耗费,救了这些无辜的孩童之后,还是赶快动身的好。
不知有多少的笼子被随意抛在这座营帐的角落中,一层又一层的摞在一起,还没来得及被人安置到其它地方。
一个个瘦小干巴的孩童身上套着陈旧的衣衫,手脚上还有被擦伤和冻伤的青紫色伤痕,像是一群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全都缩在笼子的嘴里面,一双双瞪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秋冥向这些孩童伸出手,欲要打开那些紧锁的笼子。
突然,在他面前的那只笼子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眼睛瞬间瞪得更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嘴巴无声的长大,本能的开始拼命往笼子角落里缩。
秋冥瞬间一悚,顿时便察觉到自己背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他立马握紧自己身侧佩戴的剑鞘,转身便欲向身后砍去,却有一只手突然从他的斜上方出现,一掌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
少年单薄的肩膀上瞬间便像是压下了一座大山一般,砸得他半边肩膀的骨骼都快要折断,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秋冥的额头,瞬间渗出一片冷汗。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秋冥小子,这次不顾你父亲曾今颁下的禁令偷偷下凡来玩,就不怕你父亲知道之后打你屁股吗?”
“哦~~我都差点忘了,你父亲身为上仙界的仙尊,你几次三番的对外宣称,他这个时候可是还在仙界闭关呢!根本逮不到你偷偷下凡…对吧?”
身后的那人,随着一句句调笑戏谑的声音,趿着一双木屐已是转到他身前,那双手也随之转移到他的脖颈旁边,一副随时都可以拧断他脖子的姿态。
秋冥鬓角边的汗珠无声的滑落,抬起眼帘看向自己面前这人。
果然又是阳旭那厮!
自己在下凡时已经是小心之后再小心,想不到还是被这厮给盯上了,更没想到对方会跟过来这么快……
就在他心下急转,暗自思索脱身之策的时候,阳旭已是突然变了张脸,面色从原本的嬉皮笑脸、吊儿郎当骤转为满脸阴霾,一只健壮有力的手掌已是扼住了秋冥脆弱的脖颈。
“小子,真会装啊,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装了这么长时间,小家伙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跑下来找爹爹了吗?”
他危险的将秋冥拉近自己,眼神中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沉郁之色,阴沉道:“这一次你怎么不怕我跟着你身后,随着找到你父亲的下落了?”
自己的咽喉捏在别人的手掌心,秋冥此时反倒是镇定下来,抬眼瞧着他,嘴角微微撇了撇,说道:“即便你现在找到了我父亲,又能怎样?”
“现在天道的步伐越逼越近,它所监视六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你此时连用真身出现在凡间的勇气都没有,就算找到了我父亲,你还能将他两位怎样?”
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眼前的阳旭,眼神中略有些嘲讽。
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神尊,依然不过是一个随手分裂出来的法身,在凡间呆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一会注定就会慢慢消散。
察觉出他的嘲讽,阳旭眼底的阴晦更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意,道:“原来如此……原来冥九渊那厮已经先找到了秋宸之的下落,怪不得你现在见到我一点也不担心。”
就算是失忆受伤的秋宸之,也是不容易得手,现在又有冥九渊在,他就这么一个分裂出现在凡间的法身,的确是不能将他们两人怎样。
冥九渊、冥九渊、冥九渊……
又是冥九渊!
又是那厮比自己提前一步!从小到大,只要是在秋宸之面前,那厮永远、永远都能比自己抢先一步,就算自己再努力再优秀也撼动不了冥九渊在秋宸之心里的位置。
凭什么?
一时之间,怒从心生,阳旭扼住秋冥脖颈的手腕都不禁颤了颤,一股怒火怎么也压抑不住,睁大眼睛瞧着秋冥酷似他义父的黑发黑眸,顿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冥九渊的小崽子……”
他咬牙切齿的挤出来这么一句,顿时手掌猛地往下一砸,秋冥在猝不及防之下,竟是整个人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脸朝地。
在这一摔之下,秋冥虽是被砸得浑身骨头一痛,苍白清秀的小脸蛋上顿时被磕出一块青紫淤伤,但毕竟此时眼前的阳旭不是本尊,法身的力量没那么大,倒不至于把他摔成重伤。
不过……
秋冥喘了口气,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左面颧骨上的淤青,眼神一时冰冷至极。
这一摔一砸的仇,阳旭永远别指望他会忘了。
站在他身边的阳旭,瞧见他拂着自己面上的淤伤沉默不语,顿时不禁也挑了挑眉头,刚想把他拉起来继续问话,却不料自己的小腿突然被人抱住。
“我无比神圣的混沌神啊——我赞美您,任何邪魔在您面前,全都无所遁形!”
大祭司蒙桑一脸狂热的抱着他的腿,激动的口中赞美不休。
之前蒙桑在秋冥的步步紧逼之下,满心以为自己将来迎来死亡,已经开始忍不住像神祈祷自己死亡后的灵魂归宿,却没想到,他的祷告还未完成,神灵竟然已经降临在自己面前。
虽然阳旭其实只是追踪着秋冥的行踪来到凡间,但是蒙桑对此却一无所知,一心以为是自己的虔诚之心打动了神灵,所以神灵才亲自降临来为他解难。
所以,在看到自己的神灵轻易便将那个“小邪神”制服之后,身为大祭司的蒙桑,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狂热的信仰,当场便忍不住扑倒在阳旭的脚下,紧紧的怀抱着自己神灵的小腿。
“至高无上的混沌神,你的力量是那样浩瀚,品格是那样的慈爱,您身上披着世上所有的光辉,所有的领土都应该臣服于您,所有的异教徒都应该在您的光芒下被净化,我赞美您、赞美您……”
大祭司痴痴地念叨着,一连串的彩虹屁脱口而出。
可是被他抱大腿的阳旭却感到很烦。
阳旭轻轻一抖腿,瞬间便将自己腿上的累赘给甩开,随后便冷眼的望着大祭司,森森问道:“你无用废物到这种地步,怎么还敢向我祷告?”
“神……”大祭司蒙桑被骂的昏了头,顿时再也不敢造次,只得傻呆呆的伏在原地不敢动弹。
阳旭瞧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一时心中更是厌烦:“我让你搜寻一个人的下落,结果那个人就在这个国家,你却是一无所知,最后还是我自己找到了那人的下落!”
“我让你去为我搜寻祭品,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才抓到了这么几个人,离那些祭品所需的数量甚远,你这些时间都是在偷懒吗?”
他指着角落里的那些装有孩童的笼子,压抑着怒火诘问道。
大祭司蒙桑顿时浑身一颤,跪在地上,更是不敢泄露出一点声音。
“还有……”阳旭一甩袖子,竟是甩出了几个活生生的人来:“你不但什么都做不好,现在反倒是要我来替你解决麻烦?”
那几个被他从袖子里甩出的人,个个昏迷不醒,身着白衣道袍,腰侧佩剑,一副修士的打扮,此时全都骨碌碌的滚落在大祭司的面前。
大祭司壮起胆子抬头瞧了一眼,竟是在这些人中,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叫做白术的弟子,顿时心下又是一惊,忍不住颤声问道:“我的神,这是……”
阳旭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几个修士往这边御剑飞来,担心他们坏了搜寻祭品的大事,便顺手把这些蝼蚁也给带了过来。”
大祭司蒙桑听罢,心中震惊不已,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玄虚国的心动为什么会引起修士的注意,顿时不禁慌乱不已,只得又是重重的向阳旭一扣头:“吾神英明!”
阳旭不耐烦再听他的连环马屁,不禁厌恶的摆摆手,叫他闭嘴,刚想要转身继续去逼问秋冥,却没想到等他转过身之后,原本秋冥被砸下的地方,竟是空无一人。
阳旭顿时不禁呆了呆。
一阵轻轻的微风拂过,带起营帐里一点浮尘,也终于唤回了他的反应。
“小、崽、子——”
阳旭顿时眼神阴沉下来,狠狠地往拿出空荡的地方踹了一脚。
他的法身毕竟不过是个法身,五感不如本尊敏锐,竟是叫那个黑毛崽子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就在他刚刚冲那个废物发火的时候!
那个黑毛崽子之所以之前那样安静,肯定就是在寻找自己分心的时刻……
一想到这里,阳旭顿时怒不可遏,转头阴冷的盯着依旧还跪在地上的大祭司。
被自己的神灵这样注视着,大祭司蒙桑顿时抖了一抖,忍不住把头低的更深,心头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
青云国都城,摘星阁。
望着眼前这栋高耸的建筑,一路马不停蹄逃来的秋冥终于停下来,稍稍喘了口气,拍打了下自己方才被砸到地上时,衣衫上沾染的尘土。
按照义父放在身上的那几个人偶的位置,现在父亲和义父应该就在眼前这栋阁楼里没错。
他足尖点地,纵身一跃,便已轻盈的落在了摘星阁高高翘起的屋檐上,探头向阁楼顶层的窗棂中看去。
只是还不等他接近窗棂,阁楼房间内已是传来一道警惕的人声。
“谁?”
冥九渊的声音。
秋冥对此倒是没什么意外的,他离两人的房间这样近,义父向来机敏,这个时候还没发现他的到来反倒显得不正常。
只不过……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面无表情的碰了碰自己面颊上的淤青伤痕。
这伤痕是刚刚被阳旭摔得,只不过因为伤得不重,他的愈合能力又好,所以此时那块淤青在他逃脱的这段时间内,已经浅淡的几乎看不见了。
秋冥的指尖拂上自己的面颊,犹豫了片刻之后,突然指尖上用了几分力道,狠狠地揉上了那块淤青,再次大力将那块伤口揉的更加显眼严重。
至少要严重到他的两个家长可以一眼瞧见的地步。
对于自己这次吃的亏,他当然肯定一定绝对是要告状的!
果不其然,在他义父发现了窗外有人之后,马上便有一道玄色的身影翻出窗棂,瞬间来到他的面前。
“是你?”
冥九渊原本一副气势汹汹要将偷窥之人揪出来的模样,此时猛地一见秋冥,顿时不禁一怔,且惊且喜的问道:“你小子怎么来了?”
随后,他便一眼就瞧见了秋冥面颊上显眼的淤青。
冥族人都是一副小脸煞白的模样,所以此时秋冥脸上那块淤青伤痕,便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效果也很显著,冥九渊原本略有些惊喜的声音顿时便蒙上了一层薄怒:“谁打得你?”
是混沌界阳旭那个总是对父亲贼心不死的王八羔子!
秋冥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告状,此时又一道清冽的声音从窗棂中传出:“小九,外面到底是谁来了?”
父亲!
猛地一听到父亲的声音,秋冥不禁眉头一动,心中一喜,刚想要冲过去,便见自己的义父已经转过身,一手攀着屋檐,半边身子挂在窗边,望着窗口笑道:“是家里的小家伙也找过来了。”
屋内的人显然愣了一愣:“谁?”
显然此时的秋宸之,还未想起有关秋冥的记忆。
冥九渊不得不为他解释道:“就是咱们俩年轻时捡的一小子,长得像我坏脾气像你,你当时还给他取名叫秋富……”
“秋冥!”
秋冥当机立断的打断了义父接下来的话。
可是冥九渊却皱眉,再次翻身上屋檐,继续说道:“我是说当时是想取名叫秋富……”
“秋冥!”他再次打断。
“可当时是想叫秋富……”
“秋冥!”
“……”
“就是秋冥,谢谢!”
秋冥面无表情的坚持道。
冥九渊:“……”
最终,在自己儿子倔强的目光中,他也只得摆摆手,叹道:“好吧!秋冥就秋冥吧……”
“反正我是觉得富强没富贵好听……”他又小声念叨了一句。
秋冥:“……”
就在屋檐上的两父子,正为了一个破名字无声赌气的时候,一道惊鸿般的身影突然从窗棂翻出,也翩然落在两人之间。
显然秋宸之也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心,想要出来瞧一瞧。
秋冥猛地一瞧见他的身影,心中顿时暗暗激动起来,漆黑的眼眸都微微发亮,几乎就要迎着许久不见的父亲扑过去。
他父亲此时也转过头来,明澈的眸子看向他。
然后秋宸之也是很明显的一愣。
“这孩子是被谁给揍了?”